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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沒騙我?”
“騙你我能年輕十歲嗎?”
“不騙我你也年輕不了。”
彭寧向來是有一說一、我行我素的人,白千羽對他那叫一個了解到有點犯惡心,最大的特質就是“誠實”,誠實到在那條“豔照”微博下邊,粉絲問“這人誰啊?”,他無遮無攔地回“寫情書的師弟”,還順道附上了那封信。
去他的誠實。
白千羽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瞬間的恍然若失。
約會,像他跟小嚴則那樣的約會嗎?那就會有言笑晏晏,有親吻,有撫摸,還有木床沒辦法承受的搖晃亂動。
跟一個女人?開什麽玩笑?他白千羽又不是女孩子。
何苦小嚴則這麽多年不喜歡男人,非要跟他委曲求全。
用指甲蓋想想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嚴則身體的反應那麽強烈,常常一條道幹到後半夜,三更過了還要五更,如果不喜歡不沉迷,怎麽會那樣呢。
“總之,凡事多長一只眼睛,多留一顆心眼。”
“三只眼睛當我是二郎神麽?”
彭寧悶了杯白蘭地,順着月色斜睨過去,皎皎的冷光之中,白千羽又長又卷的睫毛正在慌亂地顫動,頭發細順地随海風搖擺,不時遮住臉頰,顯得那張臉更加窄瘦。左耳的單只黑色耳釘,倒也跟那身黑色衣服很配了。
正在神游之際,只見白千羽好像悟出了什麽真經,“哈哈”一聲,“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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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彭寧再怎麽有準備,也讓這句突如其來的“我懂了!”氣到憋出一句“你懂個屁”。
白千羽迅速道:“小嚴則最近想拿下一個搞傳媒的大佬,主營的就是直播,跟那位主持人走得近一點,沒準是在牽線。”
彭寧不留情面:“千羽,那位女主持名叫葉荃,她的父親是葉青華。”
海市有位法律界的肱骨,參與過很多法律條款的修訂,雖然這些年退休在家,在業界的地位依然不容小觑,在好些個巨頭公司挂名法律顧問。
這個人就是葉青華。
搭上這艘快艇,其一能連通嚴則最眼饞的客戶資源,其二還能疏通公檢法的門路,對嚴則來講可謂是能通天遁地。
他臨近畢業那年,有一天心血來潮,拉着白千羽走到城南一棟頂奢華的樓下,指着樓頂,開口就是一句讓白千羽犯怵的:“看見那戶人家沒有?據說那是葉青華的家,如果他有個女兒,我拼死拼活也要當他女婿。”
這話不是第一次從他嘴裏冒出來——
但凡白千羽對他多上一點心,嚴則就會從哪棟高樓裏找到一位需要好女婿的老丈人。
這些年缺他這位準女婿的,橫跨了政商法三界的頂流。
所以當年白千羽說給彭寧的時候,根本不以為意,嬉皮笑臉地一帶而過。
如今……
彭寧沒勻給他一點薄面,甩了幾張“約會照”到他面前,眼看白千羽還是将信将疑,長指戳向嚴則的頭,再移到他的腕間。
白千羽的眼神木呆呆地順着彭寧的手指移動,心頭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了然——的确是他。
頭發泛着暖黃,手戴一塊積家的月相手表,是他給嚴則的合夥人賀禮。
嚴則的營養在認識白千羽之後才跟上,從羸弱不堪變得英姿挺立,體能和肌肉都有質的突破。唯獨一點——他的發質跟過去沒任何不同,偏軟,不夠黑亮,燈光一照更像棕黃,看起來依然是發育不良。
那表,嚴則中意很久,白千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借着律所成立的由頭送給了他。而嚴則的回禮,是一響放完即無的彩炮,“砰”的一聲後,嚴則念念有詞:“如我心意,五邪退避!”
白千羽軟聲笑了一聲,“哪五邪?”
“奸、懶、騷、浪、賤。”
嚴則跟葉荃去的是家米其林餐廳,燈光頗為暧昧,氤氲着風流之意。
寥寥幾張照片,畫面感生動詳實,氛圍感張力爆表,說像偷拍,不如說像文藝片的劇照,耐人尋味。
葉荃,那位女主持,膚色跟他一樣白膩,短發幹練持重,長短和白千羽不相上下,雖是約會,卻沒紅唇高跟的搞出很多女人味,穿了套很寬大的西服套裝,倒很随意。
這麽說來,跟自己有點像喽。
白千羽很是大惑不解,大腦空白之餘,收起照片。
彭寧心有感應,高腳杯敲了敲他的,面色微沉:“算了,不開心的事情我們暫且不談。來說點正事。‘恪守成憲’早就步入正軌了,前些年你還可以詭辯說自己在忙大後方,沒時間去上庭,那現在呢?據我的法官朋友說,可從沒見過你白千羽的樣子,還以為這名字是哪只鳥的化名。”
白千羽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間有點被問噎住。
“還在恐懼對吧。”彭寧說。
白千羽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用不遺餘力的聲音道:“恐懼?你瘋了?我怕什麽?送那個人進去,第一符合道義,第二遵守法理,第三……第三,大仇得報,我開心死了。”
彭寧沒從他語調中聽出一絲一毫的開心。
白千羽:“不是說不談不開心的事嗎?”
“剛才是誰說自己開心死了的。”
“……”
彭寧的臉介乎“斯文禽獸”和“陽尾患者”之間,用平板的聲音客觀地陳述一件東西時,看起來總是不慕人世,人是不舉。
“據說他在獄中表現很好,最近減刑成功,不出兩年就要重見天日了。”他陰沉道。
“那我再送他進去!”白千羽的逆鱗不多,連嚴則怼臉罵他都能忍,嚴則對他幹什麽可能他都無所謂。
彭寧嘴裏的“他”不行。
那是白千羽的親生父親白甫,早些年做出海貿易起家,血賺了很多鈔票,不出幾年就收購了幾家物流公司。後來做實業,跟人搶拍地皮,生意場上呼風喚雨,家産在盛時擠到了富豪榜。
白千羽生于錦繡,被人“少爺少爺”地敬稱過一段時間,後來,他記事起遇到的第一個場面,就是家裏又冒出來一個叫白千鲟的少爺,白千羽就再沒享受過親生母親的擁抱。
聽家裏的老人說,他媽跳海那天,恰好選了白甫起家的那艘貨船,選了一條讓白氏跑爛了的航道,自此,她的死成功變成一道詛咒——
白甫再沒從老本行裏賺到一毛錢。
生意人嘛,多少都有些迷信,敬奉神佛,卻對鬼祟之類的尤為忌諱,有事沒事點個七星燈,拜個白龍王之類的。
那艘船後來在無人掌舵的情況下,在大海中央“神秘”燒毀,濃煙飒飒地滾了幾裏地,最終從海岸線上,看到“風神號”轟轟烈烈地沉向海底。
有人後來告訴白千羽,這是白甫在給母親的魂魄作法,将她的冤魂鎮在那一望無涯的大海,與動物屍骨作伴。
白千羽覺得他母親的靈魂或許落在了一處鯨落,生氣盎然,有海星和璀璨的珊瑚,她不僅不孤單,得空了還會聊賞風月。
但是有一天,白千羽在電視上見到真正的鯨落,卻是敗壞惡心、海蟲晃蕩的樣子,最令他窒息的是,海底黯淡無光,多看一眼就窒息一眼。
快到地心,溫度像地獄。
白千羽突然明白了白甫的惡毒心機。
他學了法,跟以前的老管家聯手,試圖讓白甫锒铛入獄,讓他惡有惡報。
走航道的,多少都要上下打點,他們就從此下手,找到白甫經濟犯罪的證據,毫不留情地遞交檢察院,又親自下場指控白甫行賄官員,說到激動之處還流了幾滴淚水。
像條鱷魚。
他對法官說:“正是因為他是我的親生父親,所以我才更要大公無私。”
那一年,經濟犯罪還沒從死刑罪名中剔除,白千羽清楚地知道,兵行險招,他爸這個光杆司令是會死的。
學法律的起因是白甫,然後才是因緣際會地當彭寧師弟,認識嚴則。
白甫送監之後,白千羽再沒出庭過一次,對“法”也是避之不及,除了一身正道之光的嚴則,那是他的例外。
法理太冰冷,只要過界便不再講人情,可白千羽覺得情與理,他永遠會選擇前者。
白千羽從沒對嚴則提過父母,他不說,嚴則當然也懶得問。
如果嚴則知道他不顧骨肉親情,是個油鹽不進的冷血動物,說不定會更瞧不起他。
想到嚴則——
唉。
“師兄,我恐怕還是要重操舊業,好好當律師了,那個……你認不認識目前有官司纏身的?介紹給我認識一下,我——”
“用得到我就改稱‘師兄’?”
“那可不。”
“我回去問問,你啊……”彭寧的口氣竟有一絲溺寵,他放下刀叉,惠靈頓牛排外的酥皮放着沒動,餐盤上的土豆泥和西藍花也讓他略過沒管。
白千羽:“你這也太浪費了,你知道我們家小嚴則可是吃得幹幹淨淨的。”
彭寧疑惑地看着他,“擺盤也要吃?”
“……”白千羽道,“就像我不理解海市這麽曬,你還非要來定居一樣,小嚴則的行事作風也自有他的原因,你不理解歸不理解,不要嘲諷他。”
“嚴則心裏有大的志向,出身貧寒卻能走到今天,我由衷地贊佩,也自愧不如,所以,師兄,你給我介紹十個客戶我才原諒你。”
“哈哈哈!”
彭寧也不知道白千羽這股自愈的本事是從哪來的,心道你是屬壁虎的嗎。他頗為無言以對地死死看過去,铮铮有聲:“你對他的感情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一碼歸一碼。就算哪天你們分開了,也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那一份。你可能不在乎這些錢,但如果他真坑了你,你一定會恨不得他去死,這樣,就不體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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