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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二月時節正是草長莺飛、山溫水暖之時。石府別院背挨山坡，旁臨清溪。四野景色十分宜人。到達時，将将過未時一刻。

幾人下了車。別院裏十多個家丁、仆婦聽到動靜，急忙迎了出來。他們都已有五十多歲了，但個個精神矍铄。為首的管事笑容滿面畢恭畢敬：“見過少爺、小姐、杜公子！可把您幾位盼來啦！前兒鄒平來報了信兒，老奴算準少爺這個時辰到，早命廚房備好晌飯了。”

梁丘松點點頭，客氣道：“有勞周叔了。”

周管事忙殷勤笑道：“少爺說哪裏話，老奴不過盡自己的本分而已。房間都已收拾出來了，被子、枕頭的也都漿洗過了。”

梁丘松點了點頭，擡腳進了院子。後邊的石亭燦、杜賢雨、小狐貍連忙跟了進去。周管事等吩咐完老家丁們喂馬、趕車、搬包袱之後，便帶着兩個婆子進去伺候了。

廳堂裏，三個主子圍桌而坐。周管事指揮婆子們去廚房端菜。小狐貍乖覺得很，趕緊跟過去。沒多久，飯菜上齊了。四葷四素，香噴噴地撲鼻而來。小狐貍随兩個婆子站到一邊，只周管事站得略微近一些。

石亭燦瞪大眼睛，又驚又喜：“周叔！你還記得我喜歡吃杏鮑菇！也記得表哥喜歡吃莴筍！”率先拿起筷子，一氣夾了三片杏鮑菇送到口中，一邊鼓着香腮大口嚼着，一邊十分享受地贊嘆，“嗯！真是太香啦！”

梁丘松不悅，板起面孔道：“餓死鬼都比你斯文些，還有沒有姑娘家的樣子！”

石亭燦反駁道：“人家趕了一上午的路，早就餓了。”但她心裏知道，表哥話雖誇張了些，理卻沒錯。只得斯文地細嚼慢咽。

梁丘松終于滿意了。一邊端起飯吃起來，一邊問話道：“周叔，嬉笑猴、白身豹的傷勢怎麽樣了？”――那些捉回來的，或術法低微、或有各種缺陷，難以賣出去的妖物都運到別院來了，由周管事主管照料。

周管事腰勾得越發低了，面有慚色，沉吟了一會子，含糊不清地笑應：“老奴正要回這件事兒……”忽然停住了，似乎有些為難。

梁丘松轉頭看他，凝重道：“怎麽？”

杜賢雨趁着這個間隙，也夾了三片杏鮑菇丢進口裏，一面看着石亭燦大口嚼着，一邊笑哈哈地，沖她挑釁地揚了揚下巴。

石亭燦給了個白眼兒，讓他自行體會。

另一邊，周管事觑了一眼梁丘松的臉色，笑道：“嬉笑猴和白身豹，原是相生相克的死對頭。去年冬月，它們将将運過來，關進妖室之前，老奴一時疏忽沒看住，兩只妖怪竟打了起來，傷勢慘重……”

梁丘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這些前因我早就知道，還一個勁兒啰嗦什麽。”

周管事忙不疊賠笑道：“是、是。去歲臘月二十七，嬉笑猴和白身豹傷勢加重，都、都死了。”說着，又觑了梁丘松一眼，見他如常地夾菜、吃飯，未見明顯的怒氣，方繼續小心翼翼道，“救治那兩只妖怪的時候，它們身上的傷口感染了，致使別院裏發了一場妖瘟。有好些妖物都染上了。兩妖死後沒兩日，又有六只妖怪發妖瘟死了。因為臨近年關，老奴便沒來京中禀報，望少爺恕罪。”

梁丘松淡淡說道：“幾只妖精罷了，死了便死了。”說完，他微不可察地掃了小狐貍一眼，眼底藏匿着厭棄之色。

周管事聞言，大大松了口氣。

梁丘松停筷，自語道：“這麽說，還剩下十七只。”他擡起執筷的右手，指了指小狐貍吩咐道，“周叔，你把那十七只妖物交給這小狐貍看護。你和家丁們辛苦了一年，也休息幾日，每日你只安排好婆子們輪流做好飯食就行了。”

周管事大喜過望，樂呵呵地笑得褶子都多了好幾條：“老奴多謝少爺體恤！”

小狐貍心裏明鏡似的，繼上元節之後，捉妖人扔給她的又一個麻煩來了。從周管事那高興勁兒可知，看護妖物，絕對是個非常棘手的麻煩。可她清楚，麻煩即機遇。她一定要盡心盡力地處理好這個麻煩，不能出一丁點兒岔子。否則，捉妖人憑什麽要信重她？

――很快，小狐貍就知道了，看護那十七只妖物真 TM 不是人幹的。周管事他們暫時卸任，的确值得好好兒地高興高興。

主子們飯罷，坐到廊下曬太陽。還沒坐一會子，活躍的石亭燦想去外邊策馬。梁丘松拍了拍杜賢雨的肩膀，推說趕了一上午車，有些累了。他有意于創造杜賢雨與亭燦表妹獨處的機會。杜賢雨會意，忙笑說陪她去。石亭燦自顧起了身，往馬廄走去，丟下一句哂笑：“你還沒我騎得好呢。”

杜賢雨連忙跟了過去，笑道：“喲！聽這口氣石四小姐很有自信啊。敢不敢比一比？”

石亭燦道：“比就比，誰怕你啊。”

兩人的身形轉過牆角，看不見了。

……

小狐貍和別院裏的下人們一道兒吃好午飯之後，周管事先領着她去認了住處――兩個婆子居住的房間，然後，就帶她去後院兒的妖室裏喂食，正式上任。妖室狹長，長廊兩邊排列着一個個小房間，個個房門緊閉，看不見裏邊是什麽妖物。

周管事笑道：“照管妖物可不輕松，我們十個老家丁一起動手，有時候都左支右绌。小狐貍，你可要悠着點兒。妖物身上都有焚身符，出不了小室，否則會自焚而死。你盡管放心。”

周管事最擅長察言觀色，他覺察到少爺厭惡小狐貍，對她不并不怎麽上心，只簡單地交代了這麽幾句毫無實際意義的話，放下滿滿一食盒烤雀兒，轉身就走了。

小狐貍拿出一只烤雀兒，推門進了第一間小室。甫一進去，房門迅速自己關上了，她還沒看清妖物，就有一股沖天的惡臭朝她直撲過來。小狐貍的上半身下意識往後一仰，胃裏邊開始翻江倒海，喉嚨裏湧起一陣又一陣陣酸水。她嚴重懷疑，這裏難道關着一只茅房妖？！

……不，是十只茅房妖！！

過了好一會子，小狐貍才稍微适應了些。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長長的蜈蚣精。只是那蜈蚣精與衆不同，後半截十分光滑，布滿眼睛大小的口子，不時有惡臭從口子裏放出。

小狐貍忍着惡心，緊緊捂住口鼻，把烤雀兒朝它口邊一仍，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小狐貍覺得外邊的空氣好得沁人心脾，狠狠吸了幾口，又做足了心理建設，方又拿了一只烤雀兒，鼓起勇氣進了第二間小室。

小狐貍一看，拍了拍心口，道：“還好、還好，不過是只九頭孔雀妖而已。”誰知，她将将把心放下一半，走到那妖物跟前，舉着烤雀兒正要往它一只嘴裏喂，其他的八張嘴突然不幹了，十分惱怒，凄厲地叫起來，伸長了脖頸，朝小狐貍身上亂啄。

轉眼間小狐貍的臉上、手上，皮破血流，青腫遍布，沒有一塊好肉，疼得想罵人。小狐貍認為自己喂錯了嘴，一面遮擋躲閃，一面又試着把雀兒朝它另外的口中塞。結果，每一次都是一樣的，塞了某一張嘴，其他的八個必定會來襲擊。經過一連串血的教訓，小狐貍終于醒悟了：原來，這厮的每只嘴都得吃一只。她趕緊改正錯誤，又多取來幾只雀兒，挨個兒給它九張嘴喂食，喂過了的才漸漸消停下來。

喂完了，小狐貍一溜煙兒逃了出去。

三號小室裏，關的是一把掃把精。它竹枝枯黃、毫無生氣，靜靜地靠在牆角上。真是好極了！不用再喂雀兒了，只需要澆些水就成了。小狐貍去廚房舀了一瓢清水，朝掃把精一澆，它立刻跳了起來，枯黃的竹枝變得青翠。

小狐貍轉身正要出去，掃把精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兒，開口說話了，是一個妙齡女子的聲音：“咦！你是誰？之前那個周管事呢，他怎麽沒來？”情緒忽然低落起來，“我知道了，他肯定不喜歡我。要不然，他也不會一連五個多月都不再來給我澆水，好讓我醒過來，舒展舒展身骨。你肯定也不喜歡我，連話都沒跟我說一句，就要走。所有人都不喜歡我，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不配有人喜歡。活着真沒意思，當初還不如不修煉成精。”

它一邊說，一邊跳回牆角靠在那兒。一副郁郁寡歡、生無可戀的樣子。

原來是一只妄自菲薄、厭世自棄的小妖。小狐貍腸子都悔青了，真不該把它澆醒啊！這當口兒，小狐貍真怕它自厭之下，來個自毀道行，甚至自行了斷。――這與她不能出一點差池的計劃，完全背道而馳。

小狐貍忙走過去：“誰說我不喜歡你？”

掃帚精歡跳而起，喜悅道：“你、你真的喜歡我？”忽然又想到了什麽，竹枝又都發起蔫兒來，“可是、可是你都沒對我笑。”

小狐貍趕緊配合，呵呵笑了。

掃把精高興極了，情緒馬上高漲，在小室中間轉着圈兒，連珠炮似的說道：“終于有人喜歡我啦，你都喜歡我哪兒呢？現在，我總算也有好朋友啦。你每天都來看看我，好不好？噢，對了，我很怕将來只能化成一個相貌醜陋的人形。真是那樣，就太可怕了。你說，我能化成美貌女子嗎？”

掃把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全沒注意到傾訴對象是個醜女。小狐貍差點氣悶得憋出內傷，嘴上卻順着它的意思，道：“這還用問嗎？當然能！你一定能化成個頂頂好看的女子。你不說，我都想每天來和你玩。”

掃把精憂郁道：“真的嗎？可你說的時候又沒笑，聽起來像是在敷衍我！”

小狐貍郁悶得想打人，連話都不想說了。但她不得不迅速憋下真實的想法，急忙對她笑了起來，笑得再燦爛不過。

掃把精的心情終于好轉了。

小狐貍出了三號小室，又馬不停蹄地喂其他妖物。天漸漸黑了，妖室裏暗了下來。小狐貍化出一個火把擎在手裏。等火把燃盡，整個也喂完了，小狐貍累得像跑完了全程馬拉松，汗流浃背、腰酸腿疼，肚皮也咕咕地直叫。整個身子，仿佛不是她的了。她靠在某間小室的門外，癱坐了好半晌，才出去。

一鈎彎月，挂在天上，看樣子已經到了亥時末。小狐貍一算，驚覺自己這一喂，竟然用了将近四個時辰。她暗自想着，一定要想法子縮短喂食的時間，要不然準得累死。

小狐貍摸進廚房找了一通，什麽吃的都沒找到。她也沒指望有人會給她留飯，所以并不失望。小狐貍轉身摸回房間，睡在通鋪上的兩個婆子，立時被她身上的惡臭熏醒了。其中一個姓馮的語氣不善，罵了半天。小狐貍不理她，和衣躺到床上。

她太累了，沒一會兒就睡着了。睡夢中似乎還提着一股氣，心裏迷迷糊糊地念着，我一定能取得捉妖人信重，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