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兌現承諾

兌現承諾

她看着鏡塵說不出話，大腦被從斬妖臺上落下的一幕侵蝕着。

可是理智又告訴她應該問問清楚，畢竟與鏡塵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她能感受到的所有關愛都不像假的。

愛與恨在阿靈的心裏變成了兩個小人，他們互相糾纏撕扯，堵得她難受極了。

她也想不出來，若再見面時與鏡塵一起經歷的一切還是演得，那他這麽做到底想幹什麽？

只在一瞬，阿靈脖頸間的窒息感便消失不見，緊接着，她眼前便炸開一道刺眼的白光！

耳畔伴随着一聲：“別怕。”，阿靈身子一傾，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再睜眼時，她只看見鏡塵的背影，孤身一人站在不遠處，一只手緊握長槍，像是撐着身體。

而對面則是剛剛掐住她脖頸的人，那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擦去嘴角滲出的血。

阿靈剛從幽羅殿出來，便撞見了善之的法器正打在鏡塵的胳膊上。

只是剛剛聽到烏珏的稱呼，她才大約猜到，這善之應該就是複生的魔尊屠堯。

只是她不理解，他們天界和魔界的恩怨，屠堯為何要殺她？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見遠處天邊已是密密麻麻——天界的兵将來了！

“雲昇，看好她！”

鏡塵沒有回頭，但是聲音裏的微微顫抖，阿靈還是聽出來了。

他受傷了，很痛。

“君上！”雲昇眉頭緊皺，不由自主上前一步，但很快又退了回來。

他看着阿靈，神色複雜，阿靈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樣的情緒。

“我不想幫你。”雲昇低着頭從袖子中摸索着什麽東西：“可君上希望。”

說罷，只見雲昇手裏捏着一根帶有黃色小花的簪子，像是之前鏡塵在凡間送她的那支，只是後來她弄丢了。

而眼前這支簪子上多了一些細細的紋路，應該是改動過。

她接過簪子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見那簪子上的花紋上透出月白色的靈光。

漸漸地，那熒光越來越多，繞着她的指縫到手腕再到身體各處。

雖有不解，但阿靈還是能感覺到這些瑩瑩點點的靈光不會傷害她。

“這是君上在來的路上專門幫你做的。”雲昇看着那些靈光将阿靈圈住，說道：“若是這一戰贏了...”

雲昇沒有繼續說，停頓了片刻後，才繼續：“若是有什麽不測，至少他能用最後的力氣保護你周全。”

什麽意思？什麽贏了？什麽不測？

不對，阿靈沉思片刻，還有更重要的一個信息。

“等等，來的路上？”一陣不安湧上心間，阿靈直勾勾看着雲昇：“你的意思是他早料到會這眼下的場景？”

“...”

雲昇終于正眼朝着阿靈看來，随後又回頭看着遠處鬥的不相上下的場景。

鏡塵和屠堯在最高處，幾道靈流對擊纏繞，周圍不管是天界來的幫手，還是其他妖魔都無法靠近。

“你知道魔尊剛才為何要殺你嗎？”雲昇的目光始終盯着遠處的打鬥，頭也不回地反問阿靈。

“為什麽？”這麽阿靈想知道的問題。

“瞧你剛才看君上的眼神...”雲昇側目撇了一眼，又繼續盯着打鬥的方向道：“想必你應該已經想起一些事情了吧？”

“我飛升的時間尚晚，所以對你和君上之間的事情了解并不多，只是從君上遇到你之後，他的種種異常反應，我倒是能推測出一二。他在來之前，去找過天尊...”

雲昇一字不落的将發生在淩霄殿內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阿靈，即便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還是無法接受自己一直追随的，敬仰的天界戰神的過往。

可再不接受，雲昇不是一個翻臉不認人之流，因此鏡塵的吩咐他還是會照做。

而阿靈此刻聽完雲昇的話，腦子比剛才更沉了。

她想開口，嗓子眼卻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只能嘴巴微張，卻發不出聲音。

半晌之後，雲昇見阿靈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道：“總之，不管是過去還是将來，君上都絕不會是傷害你的人。”

這話一出，阿靈腦中那根一直繃着的無形的線，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松弛。

大顆大顆的淚珠不由自出地從她的眼裏滑落，阿靈的嘴角勾起，神情複雜萬分，說不上是喜還是悲。

阿靈輕輕合眼，細細想着在掉下斬妖臺之前的那段記憶。

是了，當年那人見自己渾身是傷，卻沒有問她怎麽弄成那樣？除此之外，那人的眼神裏也毫無情緒，怎會是鏡塵。

疑團迷霧撥開，阿靈此刻終于感覺到思緒越來越開闊清明。

與鏡塵的過往，不論是幾百年前，還是當下，此刻都讓她越來越覺得該是冥冥注定。

同時，她也慶幸自己今日的沉着冷靜，若是在下界流落這幾百年，她唯一變化的就是心性。

想到這裏，阿靈驟然睜眼，她轉頭詢問雲昇：“你說谶池預言魔尊複生，雙靈體是促生和擊殺他的關鍵，可我還活着，魔尊已經複生，會不會這世間還有別的雙靈體？或者谶池的預言...”

“不會。”雲昇打斷了阿靈的話：“谶池預言從不會有誤，并且這世間生出雙靈體的條件極為苛刻，應該不會有第二個，否則君上也不會找了那麽久都沒有找到替你去...”

“嘭！”

一聲巨響從上空炸開，只見剛才還鬥得不相上下的二人，此時已經被巨大的力量彈開。

與之前的無數次鬥争場面不同，這一次，天界戰神甘拜下風。

“君上！”雲昇臉色煞白，迅速竭盡全力聚起自己的所有力量打出一道靈光。

想要在鏡塵跌落的位置，為他一個緩沖。

可天不如人願，雲昇修為不夠，那道靈光還沒碰到鏡塵，就已經基本消散殆盡了。

鏡塵跌落的一瞬，口吐鮮血，身上的傷痕已經數不清了。

可他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強撐着九天玄霜起身。

“哈哈哈哈哈！”屠堯臉上盡是嘲諷：“沒想到幾百年不見，天界戰神的修為竟如此羸弱不堪，看來我之前的精心謀劃倒是多此一舉了。”

聽到這話，鏡塵的面色除了有些陰沉，看不出其他情緒。

九天玄霜長槍在他手中一橫，帶着鏡塵再次朝屠堯撲了上去。

屠堯十分輕松躲避，一點都不慌。即便此刻他還沒有完全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對付鏡塵應該不在話下，況且屠堯要的不止是這些。

畢竟他知道剛才鏡塵在救阿靈時，消耗了大量的元氣。

就在鏡塵再次發起攻擊的時候，屠堯眼神一暗，大袖一甩，破月琉火現行！

兩兩相碰，鏡塵盯着破月琉火，臉色終于有了變化：“哪裏來的！”他咬着牙怒目而視眼前之人。

曾經的一切信息都指明，善之就是蒼禾，他甚至都信了。

可眼前之人卻給了他當頭一棒，只是這法器，以及這身體隐約流出的氣息，依然在擾亂着鏡塵的心緒。

“哪裏來的！？”鏡塵又問了一遍。

可眼前之人似乎是故作神秘，在等待着什麽似得，一言不發。

鏡塵的呼吸越來越重，眼神漸漸也有了變化，一股從來沒有的氣息慢慢從他心底生出。

再次發起攻擊時，他瞧見了屠堯嘴角隐約的笑意。

鏡塵愣了一秒之後，迅速擡手結印，對着自己的手腕拍下，壓住了心中的那股氣。

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屠堯微微僵住的臉色。

“你要的是怨氣。”鏡塵冷臉說道。

屠堯冷哼一聲道：“我倒是低估了你。”随後帶有幾分譏諷，毫不掩飾地說：“沒錯，我要的是怨氣。”

“這幾百年裏我要的一直是怨氣，可那些收集怨氣太麻煩了。”屠堯略帶可惜似得搖了搖頭。

“不過大概是我命不該絕，發現了人的怨氣為下品，惡鬼妖魔為中品，你們神仙身上的怨氣那是上上品，索性直接讓你們神仙産生怨氣。那多一勞永逸啊，啧啧啧，想想，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那不是輕而易舉麽？”

人的怨氣，惡鬼妖魔的怨氣，神仙的怨氣。

鏡塵聽着這些話，竟一一對應上了他近來在凡間所遇到的事情。

雲陽縣行為詭異的人，寧西村的鬼丫頭蘇離，以及落仙鎮那些...

“哦，忘了說了。”屠堯敞開雙臂，像是炫耀戰利品一樣：“你一直想知道的問題。這具身體，真是花費了我好大時間。”

“你們神仙可真是骨頭硬，哪怕是生剔仙骨，挖靈時，他都不屈服。”說話間，屠堯一邊表現出嫌棄之意，一邊側目觀察鏡塵的神色：“啧啧啧，後來我想，既然他不願意，那我就掌控他的皮囊，讓他親手殺人，可是多少次，他竟然還想意識反撲！”

如果說之前的話，讓鏡塵感到極其不适。

那這一刻，屠堯的補充，幾乎讓所有參與過這次凡間事務的幾人都不寒而栗。

當然，打擊最大的還是鏡塵，他周身的氣息明顯已經變得波動不安，連握着九天玄霜的手都在顫抖。

原來竟有那麽多次機會，他都與蒼禾擦肩而過。

“所以在凡間的那次異常，都是蒼禾在提醒我嗎？”鏡塵不自覺呢喃。

“你是說那落仙鎮裏，你們能順利逃脫的異常？”屠堯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應付天将的烏珏，随後又死死朝阿靈盯來：“那他倒沒有這個本事，要怪只能怪我這不成器的兒子。”

說罷，大手一伸，大量黑氣從屠堯指縫中湧出，徑直朝着阿靈襲來。

戰場上是最容易聚集怨氣的地方，這裏又臨着西溟幽海，因此在這短短的打鬥時間裏，屠堯的法術增長迅速。

黑氣的竄出根本沒有給鏡塵反應機會，雲昇想擡手抵擋，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阿靈喚出長鞭只擋下了一招，就被集中肩膀摔倒在地，屠堯對阿靈始終帶着殺意，他陰沉着臉再次準備擊殺阿靈。

“不要！”

暗紫色的靈流只用了一瞬，便閃在了阿靈的身前：“父君不要！你答應過我的。”

烏珏雖是背對着阿靈，但她還是從那句話裏聽出了祈求。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烏珏，她也想象不到此刻烏珏的臉會是什麽樣。

可那股黑氣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竟直直穿透了烏珏的身體！

身前之人到死都在擡手抵禦那股致命的力量，直到暗紫色的魔氣慢慢被完全吞噬，殆盡。

烏珏跪倒在地，整個人徑直栽了下去。

屠堯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只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廢物。”

便順手将烏珏的所有殘留之力都收為己用，随後又準備再次對阿靈動手。

可這一次，鏡塵早已做足準備，幾乎是要堵上整條命，單手持着銀槍迎上前去。

一次，兩次，三次...

屠堯腳下的紅色陣法越來越大，本就力量不足的鏡塵一次次被彈開，一般的天兵更是無法近身。

阿靈看着鏡塵的樣子，不知為何腦海浮現出了她兩次問鏡塵有什麽願望？

阿靈晃晃悠悠從地上站起來，此刻的西溟幽海更加洶湧，放眼望去，地上不管是天兵天将還是妖魔，都已經躺下成片。

以鏡塵現在的力量，根本不是屠堯的對手，若是這一戰輸了，無論對誰都是一場噩夢。

“一心只為天下蒼生。”

“我希望三界永太平，蒼生長安寧！”

阿靈喃喃着這兩句話，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踉跄着跑去正在和小妖顫抖的雲昇問道：“谶池的預言有打敗魔尊的方法對不對？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彼時，鏡塵伺機調動自己靈識，将所有力量都賭在九天玄霜上。

槍鋒奮力一搏劃破了陣法，正要朝着屠堯的心口刺去時，鏡塵的耳邊想起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兄長...”

魔尊的臉變了！完全幻化成了蒼禾的模樣！

他一邊抵禦着九天玄霜，一邊面色略帶痛苦地說道：“兄長，你不跟我站在一邊嗎？”

這聲音，這張臉，鏡塵找了上百年，今日終于得見。

他握着九天玄霜的手顫抖的厲害，陣法之外，天界衆神的呼喊，他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就在鏡塵幾乎就要被這陣中的幻術侵蝕的時候，眼前之人的面目開始變得猙獰不堪，面色看上去十分痛苦！

衆人的心都糾成了一團，緊接着那張臉開始在痛苦與平靜之間反複切換。

“兄長，殺我！”

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喊，沖開了法陣內的魔氣，不同于之前的聲音，這一聲更像是在渴求。

鏡塵的心猛然一顫，他透過魔氣看到了真正的蒼禾。

此刻他應該是在竭盡全力用自己僅存的意識反撲，暫時成為這具身體的主人。

“兄長，我命該如此，殺我！求你...”

說話間，那張臉又開始迅速轉變，鏡塵感受到這陣法內的魔氣又開始大增，屠堯已經開始發力。

正在他準備迎身而上，拼死一搏時！

一道雙色靈流闖進了陣中央，堅定有力的穿入九天玄霜的槍身之中！鏡塵被這力量沖的身子險些一晃。

頃刻之間，漫天紅色星星點點，像極了好看的蒲公英。

只有空氣中的血腥味提醒着鏡塵，這不是什麽蒲公英，這是...阿靈。

她以自己的靈體生祭，用僅存在靈識帶着九天玄霜劃破了魔氣，刺穿了屠堯的身體。

*

一切都結束了。

西溟幽海恢複平靜，久久不散的烏雲也變得安穩。

衆神在歡呼慶幸中回了九重天上，一路上讨論着這一次大戰的論功封賞，唯有鏡塵不在其中。

他拖着沉重的身體來到了青雲山上，邊走邊卸掉身上的戰甲。

來到了最初與阿靈待過最多的地方，鏡塵一路走來，戰甲之下傷口滲出的血液染紅了大地花草。

就在鏡塵倒下的一瞬，一顆白色蒲公英被他的身體撲散，種子四處飛揚，一顆落在他身上，就着他的鮮血逐漸被染成了紅色。

恍惚之間，鏡塵仿佛又看見了阿靈生祭靈體的那一刻。

她笑着對她說：“兩次了，對你的報恩承諾，也該還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