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番外二

番外二

随着距離祭奠開始時間越來越近，休息室裏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多。

紀言知閑來無事，便仔細觀察着周圍。

因為所有人都對已逝親人懷有緬懷的心情，所以休息室裏即便人再多，也并不吵鬧，更多的是相互間的安慰。

通過他們的只言片語得知這些人大多是親人才剛去世不久，因為太過想念才希望能通過寒衣祭奠的方式寄托思念，所以每個人臉上都露着悲傷的神情。

偶有幾位客人，神情平淡一些，問過得知是已故親人離開多年，他們不過是有着年年參加的習慣而已，曾經的悲痛早已淡去了。

晚上八點，寒衣祭奠正式開始。

所有人都來到羅雲觀第一廟門前的空地上，祭奠的儀式從誦咒、奏樂開始，最後由觀中的道士點燃篝火，為所有信士發放印有平安符咒的紙衣紙幣紙碗三件套，讓信士們在安全距離內，将東西投入篝火中。

令紀言知意外的是，藍石道長竟也給他準備了一份，他有些莫名地看着上面的祭奠信息，僅一秒就看出那是爺爺的生辰和忌日。

眼眶刷地一下變得通紅，鼻子也開始泛酸，原本輕如鴻毛的紙制品頓時沉甸甸的。

他擡頭看了看酆祁，見酆祁朝自己點了點頭，便吸着鼻子顫抖地将手中的東西扔入篝火。

所有信士的東西全數被投入篝火中，助篝火燃得更旺。

在藍石道長最後的誦咒下，原本平靜無風的夜晚忽然刮來一陣強有力的寒風。

本就寒冷的初冬又降了溫，風刮着立在兩旁的旗幟，周圍的樹枝也沙沙作響，挂在枝頭本就不多的樹葉，最後也都紛紛落下。

明明旺盛的篝火頃刻間熄滅，只剩下零星火光在裏面閃爍。

在人類眼裏這寒衣祭奠的儀式算是結束了，但紀言知清楚地看到篝火兩側原本空蕩蕩的桌上多了剛剛被燒的東西，沒一會的功夫，桌前便聚集了一個又一個人類看不到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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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寒衣節鬼門打開的時候，這些魂魄在尋找着親人燒給自己的東西。

紀言知瞧着身邊的人群漸漸散去，直到最後僅剩道觀的道士還有他和酆祁。

他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瞧着正接受燒給自己東西的鬼魂們，終于在衆多身影裏看到了那個精瘦的身影。

“爺爺……”

他下意識地小聲叫出聲，整個嗓子都在發着顫，眼淚已不知不覺間流下。

擡頭看了看酆祁，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見見自己的爺爺。

酆祁握着他的手，力度收了收緊：“按理說鬼魂從鬼門出來，是不該與人類有接觸的。”

瞧見紀言知期待的眼神逐漸落寞，酆祁帶着笑意又言道：“但給你家屬特權，我已與你爺爺說好，寒衣祭奠完全結束後，會留下他與你見上一面。”

原來酆祁提前做了這些，原本沉下的心再次因激動而越跳越快，此時此刻紀言知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最後輕輕道了聲“謝謝。”

寒衣節的鬼門将在午夜時關閉，鬼魂們需在午夜前回地福報道，桌前的鬼魂收到屬于自己的東西并吃了頓豐盛的寒食，漸漸散了影。

僅剩下紀言知的爺爺還留在原地，酆祁帶着紀言知上前，屏退了隔離人與鬼的屏障，在這一刻爺爺終于看到了紀言知。

因太久未曾見過面，爺孫倆都萬分激動，但卻又因陰陽兩隔而無法抱在一起。

爺爺不斷打量着已經長大成人的孫子，熱淚盈眶地點着頭：“言言長大了，以往只能悄悄瞧着，現在親眼看見還是感慨。”

紀言知有些驚訝：“爺爺你一直看着我？”

爺爺點了點頭，嘆着氣：“我走的時候你還沒成年，怎麽放得下你，酆祁便準許我遠遠看着你。”

一想到自己一直有爺爺默默守護着，紀言知哭得更傷心了：“爺爺，我……我都沒有在寒衣節給你燒過東西。”

“嗐，傻孩子。”爺爺哈哈笑着，“你哪年少了我了？這一年四季那麽多祭奠的節日，有一次就夠了。”

“你能長大，而且無論再苦再累也還是個好孩子，我就心滿意足，這些年在地福還有酆祁幫襯，爺爺好着呢。”

爺爺向來是個知足的人，他或者的時候就從沒有抱怨過上天的不公，去世前也沒有什麽遺願，唯有擔心自己的孫子能不能安穩度過一生。

紀言知止住眼淚，吸了吸鼻子：“那爺爺你還要在地福待多久？以後我每個祭奠的節日都給你燒紙。”

他的話叫爺爺更笑得更開心了，可還是寵溺地搖搖頭：“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一聽到這話，紀言知緊緊蹙起眉。

“我啊，原本早就該投胎的，我是想等你能看到鬼的時候再見上你一面，所以才一直拖到現在。”爺爺看了看紀言知，又看了他旁邊的酆祁，“我來年就要投胎了，那時候就要正式開始新的人生了。”

來年，竟不知日子會這樣趕。

可轉念一想，爺爺雖然這樣說了，但也很有可能是怕麻煩了他才故意這樣說的，于是擡起頭半信半疑地看向酆祁，用眼神向酆祁确認着。

站在他身邊遲遲沒有說話的酆祁終于開了口：“紀常青，一生無惡事，入地福後滿兩年便可投胎。”

話落，酆祁嘴角勾了勾笑：“确實拖了很久，這已經是特殊放寬了。”

聽到酆祁的話，爺爺哈哈笑起來：“我把言言交給你了，這點放寬你還是準得了的吧。”

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紀言知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不用想也知道，爺爺也一定是看到了他和酆祁之間的相處，從相認到逐漸親近，最後到相伴左右。

想到這裏，臉莫名地變紅，他看向爺爺，有些窘迫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爺爺不再玩笑，這才将這些年一直想與他說的話像唠家常一般一一道出。

爺爺告訴他當初實屬無奈，只是想讓他活下去才答應了酆祁的主意，當然在定下陰親之前，也有探過酆祁的真心才最後做了這樣的決定，希望他不會怪罪自己。

而後看到他孤獨一人長大，一個人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心裏很不好受，卻又無能為力，好在他都有笑着面對，并沒有自暴自棄，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爺爺慈愛地看着他，又說到他二十歲的生日度過之後就會看到鬼，看到他害怕的樣子心疼不已，看到酆祁出現，但他起初抗拒的樣子，也是擔心得厲害。

掏心窩的話源源不斷地說了出來，原來爺爺雖然去世了，但真的在無時無刻地關注着他，雖然他沒有在自己身邊，但卻一直陪伴着自己，不曾離開過。

想到這裏紀言知心底就軟成一片。

距離鬼門關閉的時間不知不覺只剩下十分鐘，這一別便是永遠了，爺爺回去就要準備投胎的事情，他又沒辦法去到地福，他們再見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送別爺爺後，紀言知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爺爺離開的方向，神情難掩落寞。

最後還是被酆祁牽着手走，才不舍地轉身離開。

跟着酆祁上了車，他緩了好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謝謝你讓我見了爺爺最後一面。”

酆祁剛要啓動車子，聽到他的話，怔了一瞬，看向他，伸手将他耳邊的碎發移到耳後，抹上他凍得冰涼的耳垂，習慣性地揉了揉。

“你爺爺即将投胎，讓你們見一面是應該的。”

話落看到紀言知憂傷的神情依舊沒有好轉，酆祁解開安全帶，身體微微朝副駕探過去，自然地摟住了紀言知，吻了吻懷中人的發頂：“投胎是好事，你該高興點的。”

紀言知感受着熟悉的懷抱，伸手也環住酆祁：“那我爺爺投胎後是誰，你是知道的吧？”

酆祁稍稍将他分開些，垂眸看了眼他，随即撇頭移開視線：“我不知道。”

“你騙人。”紀言知擡手強行将酆祁的臉掰了回來，“不然你怎麽知道我每一世都是誰？”

酆祁顯然沒料到自己幾世都可以找到紀言知這件事成為他此刻撒謊的證據，也完全沒想到紀言知能這麽聰明地短時間內聯系到這些。

謊言被拆穿，臉上露出一絲難為情的神色，紀言知見狀連忙揉了揉酆祁的頭發。

“我知道那些都是機密，沒想找你問個清楚，我只是想知道爺爺投胎之後會不會過得很好，他因為我苦了一輩子了。”

有些是天機，人類是不該知道的，他自然知道分寸，不會讓酆祁做為難的事情。

聽到他的解釋，酆祁稍有放心地喟嘆一聲，低下頭輕柔地吻了吻紀言知還有些許冰涼的唇：“會過得很好的，你不要擔心。”

話落，放開紀言知回到駕駛席端正坐好，再次啓動了車子，他透過車窗玻璃看到紀言知臉上終于露出今日許久未展現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

半晌，才聽到紀言知心滿意足道：“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