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番外三

番外三

崔允一直以來都是單身主義者。

他見了太多次地福的最高掌權者酆祁，在面對一個由狐貍精投胎成人的人類時，展現出的卑微和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當那個人類再一次忘記酆祁時，酆祁難以言表的痛苦，和義無反顧再去重新認識的決心。

他不懂和他們相比人類的生命那麽短，死去便會遺忘所有去投胎，不斷地和如此絕情的人談感情，酆祁到底是為了什麽。

酆祁說等他遇到喜歡的人類時就會懂得了，可是他并不想懂得這些情與愛。

然而打臉來得極快，清明節時，他分明只是去幫襯巡邏陽間各處，防止有野鬼作亂奪取其他鬼的祭品。

百無聊賴地去了一片又一片空地，看着人類為了寄托思念而燒的東西，并沒有太多感受。

這樣的場景他看過幾百上千次了，有的家庭堅持了下來，有的不過一兩年的做樣子，在地福收不到任何東西的鬼有很多。

它們早已被人遺忘，只能靠那些好心的人類燒的不指名的東西過活。

眼看着清明節就要過去，想着今年的清明祭祀大概也就結束了。他從公園長椅上起身，慵懶地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長衫。

那麽便回羅雲觀吧。

崔允其實可以瞬移前去，但今日天氣甚好，月明星稀，微風輕撫，現在所處的公園距離羅雲觀也不過兩公裏，反正今日無事那便溜達着過去也無妨。

他一直隐了身的，走在路上沒有人類可以看到自己。

背手在身後，看着地上被人類畫着的缺了西口的圈，他不禁去想，人類真的是很矛盾的生物，他們絕情、善忘，可又不是什麽都忘，這與陰界鏈接的方式，倒是從古至今傳承下來了。

或許人類也是在為自己死後如何生活埋個念想吧？

不住地輕哼一聲，踱步到了羅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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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清明祭奠早已結束，眼下距離鬼門大關也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清明、中元這種鬼節，很少有人會在外停留那麽久的，況且現在已經入夜。

可不成想他卻聽到了聲響。

“你這死孩子，都這麽晚了怎麽還在外溜達？”是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婦的聲音，語氣聽上去既不滿又着急。

他尋聲望去，看到羅雲觀點燃篝火的臺子旁正燒着紙，旁邊蹲着一道人影，也飄着一道鬼影。

那人影看上去清秀，像是還在讀書的年紀，他聽到聲音，看到出現在面前的鬼魂，噗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圓圓的小狗眼睜得巨大，手裏拿着的小木棍，狂抖不已：“奶……奶奶？”

“哼，才半年就不認得奶奶了？”上了年紀的鬼影蹲到男孩身旁，看了看被男孩燒了的東西，“以前我燒個香拜個財神你都要說我迷信，現在這是在幹嘛？”

男孩扶着地起身，重新蹲在地上，一邊用小木棍扒拉着還未燒完的紙錢，一邊喟嘆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爸肯定是不會管您，我怕您去了那邊日子也過不好。”

說着，他眼淚毫無預警地噼裏啪啦掉了下來，這讓也蹲在他旁邊的小老太太吓了一跳，習慣性地擡手想要替他擦掉眼淚，但卻無法觸碰。

“臭小子，都多大了，還哭鼻子。”老太太眼底裏帶着笑，故意轉移了話題，“怎麽今晚這麽晚來？又加班了？”

這看上去像是學生一樣的男孩竟然已經工作了嗎？

偷聽對話的崔允不禁露出震驚之色，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人類會這麽年輕。

“嗯。”男孩應了一聲，“所以來晚了，沒趕上祭奠，我問了道士，他們說有替沒有來的人把東西燒了，但我不放心，所以來的路上又買了些。”

“傻小子，用不了這麽多。”老太太哈哈笑着，看着那些紙一點一點燃燒殆盡，最後變成自己可觸碰的東西，“這些可夠奶奶花很久了，生前拮據着，死了之後你給我錢，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花了。”

男孩吸了吸鼻子：“奶奶……”

“行了，別燒了，趕緊回家休息吧。”奶奶打斷了男孩的畫，随意指了指周圍，“其實這陰間被忘記的鬼可比我這樣被記得的多得多，你回去路上可以随便燒一點給周圍的孤魂野鬼，他們拿了你的東西，平日裏會護着你的。”

奶奶一個勁地叮囑着男孩，男孩也是聽話地點點頭，将剩下的紙幣整理折好，放到書包裏。

奶奶站起身，瞧着比自己高出一頭多的男孩，聲音也嚴肅了幾分：“現在還是能看到不幹淨的東西嗎？”

男孩淺淺地笑了笑：“我現在覺得能看到是好事，這樣我能看到奶奶您了。”

“我在地福裏打聽過了，你八字特殊，看得到鬼實在難免，還會克人，所以你爸你媽不要你了。”老太太嘆了口氣，“不過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找個至陽或者至因的對象，也能壓制一下。”

男孩調整了下斜背包：“您就是又想催我找對象了，我什麽情況您最清楚，至陽或至陰的人哪那麽容易找，搞不好還害了別人。”

老太太看自己的想法被發現，急得直跺腳：“真打算光棍一輩子呀？”

她還想再多勸勸，自己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自然不想讓他真的孤獨一輩子，可話還沒有說出口，男孩卻低頭瞧了瞧手表。

“奶奶，您該回去了，不然地福的陰官們會找您麻煩吧？”

一被這樣提醒，奶奶才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哎呦，得走了得走了，臭小子，你聽聽奶奶的話，下次奶奶見你，得看到你對象，知道嗎？”

說完，都沒給男孩拒絕的機會，老太太便一瞬間消失在男孩面前。

周身降了許多度的溫度慢慢升了回來，男孩看着地上畫着的圓圈和你們的灰燼發着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直到指針劃過12，清明節徹底過去了。

他伸了個懶腰，朝着街道走，在路過崔允不遠處時停下腳步。

“你……是野鬼嗎？”男孩直勾勾地盯着崔允，“剛剛看你偷聽我和奶奶對話偷聽了很久。”

自己偷聽竟然被發現了，崔允不自然地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你真的看得見鬼？”

“嗯，能看到。”男孩習以為常地回答着，接着又擡頭反問，“不是鬼門大關，該回去了嗎？你為什麽還在外面？”

崔允覺得有些好笑：“如果我說我不是鬼呢？”

“你覺得我好騙嗎？”男孩皺皺眉，伸手指着崔允的腳邊，“你影子都沒有你說你不是鬼？”

似乎是因為崔允有要騙自己的風險，男孩提高不少警惕，不斷上下審視着崔允，問題也一個接一個不斷問出。

“你為什麽可以不用準時回地福？”

“地福難道管得不嚴？那我奶奶是不是其實也能跟我回家？”

“如果不是的話，你真的是野鬼嗎？野鬼怎麽會穿得這麽得體？”

“難道你剛被遺忘不久？”

男孩的問題多且沒有條理，叫崔允根本不知該從哪個開始回答，只得無奈地嘆笑出聲。

“既然見面就是緣分，我奶奶剛剛說了我可以把多餘的紙錢燒給有需要的野鬼，你報個地址吧，我都燒給你，也算是積德了。”

男孩說着就把前不久剛放進書包裏紙錢都拿了出來，彎着身子找了一小塊磚頭，在地上畫了個開口朝西的圈。

男孩：“名字？”

崔允本不願多與人類溝通，但眼前這個能看到鬼的男孩卻叫他莫名好奇。

順着男孩的話，崔允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崔允。”

男孩用磚頭在圈裏寫了個“崔”字，接着擡頭看向崔允：“哪個允？”

“允諾的允。”

這個名字……男孩下筆的手明顯頓了頓，但沒想起什麽便又幹脆放棄，再度問道：“給你燒哪裏去？”

“酆都冥府察查司。”

啪嗒——

男孩手中的磚頭掉到地上，面露錯愕神情地擡起頭：“你、你是判官？”

“知道還挺多。”崔允嘴角勾着笑，那雙微微泛光的眼睛透過金絲邊眼鏡，對上男孩的眼睛，“燒過來吧，我會分給那些野鬼，功德記你頭上。”

男孩“哦”了一聲，将所有東西一起點燃，然後站起身撣了撣手上的灰，就像崔允不願與人類多接觸一般，他也急迫地想要離開。

急匆匆地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要走，卻還是被崔允叫住。

“你叫什麽名字？”

“唐逸，唐朝的唐，飄逸的逸。”男孩回答道，接着又開了口，“功德記給我奶奶吧，她叫趙春芬。”

心底莫名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崔允說不上來是什麽，但這感覺在男孩徹底消失在眼前後越發強烈。

他直接回到地福，走入辦公室，徑直朝白無常走去：“幫我查個叫唐逸的人類的生死簿，奶奶叫趙春芬，才去世半年。”

崔允的舉動讓整個察查司都詫異不已，這個冷淡的判官還從未對人類好奇過。

根據他的指示，白無常從成千上萬個叫唐逸的生死簿中終于找到了他要的那個，男孩八字偏陰火，确實克人。

“這人八字和鬼王大人的那位很像……”白無常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崔允。

崔允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眼神不自然地移開，半晌才輕輕咳了咳嗓子：“我去趟特調組，清明過去了，你們回去休息休息吧。”

崔允假裝不在意地往外走，滿腦子卻是酆祁曾經和自己說過的話。

“等你遇到喜歡的人類時就會懂得了。”

“你的存在對他是致命的恐懼，只能一點一點讓他慢慢接受自己。”

唐逸好像也沒有那麽怕他，如果真要和一個人類談談感情，或許要比酆祁容易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