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過七夕

第43章 過七夕

蘇鴻內心閃過驚濤駭浪, 可是礙于韓江冷冰冰的态度,哪怕憋屈又憤怒,也一句話都不敢說。

一朝權臣弓腰俯身給一個深宮嬌養的小公主擦鞋揉腳,此情此景難得一見, 衆人皆愣了一下, 看過一眼便趕緊移開目光。

生怕事後被韓江追究睚眦必報。

可就算是這樣, 小公主還是面皮薄得微紅,她把腳從韓江膝上移開, 手指擺了擺裙子, 裙擺把腳擋得嚴實,伸手扶着從碧, 乖乖巧巧地垂眼站着不肯理人。

韓江一頓,倒也沒有強求,他姿态不疾不徐,拍掉手上可能沾染的灰塵, 起身施施然地站了起來。

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絲毫的不合适。

最後, 即便是楚豔陽在衆目睽睽之下揍了蘇鴻一頓,因為韓江在場,且明顯地偏向她們, 最後也沒有人敢說什麽。

蘇鴻頂着一張腫臉,目光驚疑不定地在康樂和韓江之間來回轉着,灰溜溜地領着一群豬朋狗友離去。

餘下的人皆是為康樂而來,只有趙霄在這裏現身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韓江看了眼趙霄, 淡聲問:“大皇子在這裏做什麽?”

趙霄眸光閃了一下, 有禮回道:“有朋友相邀, 來此一聚。”言罷, 餘光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 補充道:“本已散了,我正要離開,聽到隔壁嘈雜,出來一瞧,這才遇見了二姐姐和韓大人。”

韓江點了下頭,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聽到趙霄的話,寧思明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而楚靖遠在旁邊教訓楚豔陽:“你一個姑娘家家的,不要老是這樣暴躁,就是真的忍不住動手,你也挑挑地方呀,這兒這麽貴,被你給砸的稀巴爛,就算是把咱倆賣了,咱也賠不起呀!”

楚豔陽聽到前一句剛想反駁,到後面那句卻只能乖乖地閉上了嘴,垂着頭模樣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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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抿了下唇,輕笑道:“豔陽也是在為我出氣呀,就算是全砸破了也沒關系,我來賠就好。”

楚豔陽方才還在懊惱自己的舉動帶來的麻煩,聽到康樂解圍,頓時星星眼地看着她,一臉遇到救命恩人的表情。

兩個小姑娘你來我往地回護着,看起來感情極好。其他人便未阻撓,左右邀月樓也不敢獅子大開口,這些錢康樂想出便出吧。

楚豔陽自認為大恩無以為報,便誓要體貼入微地照顧康樂,想了想,她懊惱道:“遇見這些臭蟲壞了心情,還讓康樂公主到現在都還沒用晚飯。”

一拍腦袋,她盛情邀請道:“要不,公主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廚子的手藝也還不錯,您也嘗嘗?”

康樂搖了搖頭,軟聲道:“不用啦,我未備禮物,怎好這樣登門拜訪。”

韓江在旁開口适時道:“韓府已備好晚膳。”

“哦。”康樂的腳還疼着呢,就算韓江揉過了,也還是不舒服,她看也不看韓江,只說:“我要回宮了。”

說完便不再理韓江,她乖巧地各人一一道別,然後看着趙霄,問他:“你要乘我的馬車回宮嗎?”

趙霄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好。”

韓江擡手,似乎仍有話要同康樂講,最後卻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放下手臂。

楚豔陽親手把康樂扶上馬車,戀戀不舍。她看了一眼要上車的趙霄,想起康樂同她說過是個“也不愛讀書的弟弟”,頗有些惺惺相惜,便打了個招呼:“大皇子。”

趙霄也沒有架子,聞言看着她,颔首誠摯道謝:“今日多謝你回護二姐姐。”

楚豔陽連連擺手:“應該的應該的。”說完便退後讓開了。

雖然只相處了沒多少時間,楚豔陽卻對康樂和趙霄都很有好感,覺得他們和自己想象中趾高氣揚的皇室一點都不一樣,很平和親近。

寧思明在旁聽着,見趙霄踏上馬車正要進車廂,突然垂眼輕聲說了一句:“我在樓下見到了幾位城防營的大人們。”

這是在補充他之前那句“朋友小聚”?可若以趙霄資歷,結交的應當只是上次拉練時各家的子弟,如何能和他們家中掌權長輩同桌交談,還避開人偷偷溜走?

趙霄一僵,擡眼危險地看了他一眼。

寧思明輕笑了一聲,安撫道:“大皇子不必如此,我不過是一句閑話罷了。”

趙霄神色卻沒有放松。

他和趙曉不同,身後沒有一個宗族勢力做依靠,也沒有出口成章的天賦,想要獲得什麽,便只能依靠自己去争取謀劃!

而且,他已經十五了,幾乎沒有多少時間能夠再這樣無名無份地等下去了。

韓江是一塊香饽饽,不論是誰都想拉攏為己所用,可他更是一頭高傲的獨狼,從不會低頭受制于人,甚至可能随時反咬你一口。

可是康樂卻和他愈走愈近,甚至變得很是親厚,讓韓江幾乎像是換了個人,多了人間煙火氣,更有了軟肋弱點。

趙霄曾猶豫過,康樂和他們親厚,人又單純天真,若是能引着韓江支持他……

可是最後,他做的,也只是在旁引着韓江和蘇家對立,往後便再也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心思。既是因為韓江是不會低頭被人收服的,也是因為康樂的人生不應該成為某人一己之私的手段。

只靠自己,便更加步步兇險,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因此一聽寧思明的話,他便不由地心生警惕,并不把他安撫的話聽進去。

寧思明見他小狼似的神色不由地笑了起來,比之以往更加放松,看着他,緩緩問道:“上次皇上生辰宴,新給大皇子指的那位老先生,大皇子覺得如何?”

上次生辰宴,順寧帝在衆目睽睽之下斥責趙霄只會舞刀弄槍,不通文墨,還将一位愚腐固執的老先生派給他講學問。

趙霄倒不會遷怒旁人,雖然這位老夫子确實年紀大的能當他祖爺爺,說一句話都要喘三喘,嚴厲又苛刻,但活得久,自然也懂得多,教會了他好些東西,也算是因禍得福。

他垂眸,淡淡道:“身為學生,背後批判尊長,非君子作為。”

這便是要避而不談了。寧思明也不為難人,他看着趙霄,意味不明道:“大皇子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便有雄心壯志,留待來日,未必不可期。”

趙霄有一瞬間的恍惚,直到馬車滾動起來,還未想明白。

衆人皆望着康樂車架緩緩離去,寧思明理了理袖子,正要告辭,韓江站在他身畔,忽冷冷道:“聽聞寧大人想要離了家裏庇蔭,獨立門戶?”

寧思明立刻回想起了,這是之前寧思明自得反問,自以為康樂公主非他莫屬,寧思明給出的嘲諷回應。

現在韓江特地在康樂離開後,把這句話拿出來質問,寧思明不由地笑了起來。

他轉過身,和韓江面對面,看着他溫和從容,文質彬彬笑道:“若是為康樂公主,便是離開家族庇蔭,又有何不可呢?”

看着韓江的臉頓時冷了下來,甚至還黑了兩度,寧思明笑得更加溫和了,他語氣緩緩道:“畢竟,相較于蘇鴻,我雖未有多大本事,卻可自認比他好上許多。”

他真誠建議道:“既然韓大人能在這件事情上為康樂公主做主,何不将人選換一換,把康樂公主許給我,往後我定待公主如珍似寶,不會有絲毫怠慢,豈不更好?”

韓江冷聲道:“收起你的癡心妄想!”

寧思明頓時也變了臉色,冷聲道:“我是否是癡心妄想,韓大人說了不算,要看康樂公主心中怎麽想?”

韓江盯着他,緩緩問:“此話何意?”

寧思明微微笑着,挑眉故意道:“七夕将至,我已邀了康樂公主共游。”

聞言,韓江呼吸一滞,扭頭目光循着馬車已經駛離的方向看去,心中一跳。

蘇府,蘇鴻被人扶回去,蘇大哥一見,頓時吃了一驚,連忙上前,關切心痛道:“這是怎麽了?”

蘇鴻見了親人,頓時紅了眼,他倍感屈辱道:“大哥,是楚家那個瘋丫頭把我打成這樣的!”

蘇大哥知道自家弟弟是個在外不會吃虧的主,見他這被打了也沒找回場子的樣子,立刻就知道了不對,沒有動怒,而是皺眉細問:“怎麽回事?”

蘇鴻頓了下,見被識破,便忍氣吞聲道:“是韓江,他在場,護着那些人,不讓我出氣!”

他越想越生氣,疑心疑鬼地懷疑到韓江和康樂的關系上,難以置信道:“而且,大哥你知道嗎!韓江竟然還會跪下給康樂擦鞋,我越想越不對勁,你說說,這還能是看在徽安皇後面上,對她女兒的照顧嗎?”

蘇大哥問:“你親眼看見的?”

蘇鴻點頭肯定:“我親眼看見的,還有很多人呢,韓江可是一點都沒想避開呢。”

越想越不對勁,他不由地懷疑:“還說要我和康樂公主成親後不能和他親近,憑什麽啊,不要再跟我說什麽康樂公主身體不好了,就算身體真不好,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這種話!”

“大哥你說,”他求證地追問着:“韓江替提這種要求,是不是就是為了他自己,因為他也喜歡康樂公主!”

蘇鴻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不由地皺眉心驚:“要真是這樣,他對咱家就沒說實話,說不定那重重合作的許諾,也是假的!”

和韓江共謀,無異于與虎謀皮,蘇大哥雖有些驚訝,卻并不意外,淡然地笑了一下,安撫道:“無妨,雖說咱們是要借助韓江的勢力,但真正重要的東西在我們這端,我也沒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就算是他反水了,也無傷大雅!”

蘇鴻聞言放了心,想了想,不忿:“咱們這邊費心費力地謀劃着,宮裏倒是坐收漁翁之利。為什麽不告訴大姐一聲,讓她在皇上耳邊吹吹風,若能順利,直接立趙曉為太子,可省去咱們好些功夫。”

提起這個胞妹,蘇大哥也不由地皺眉,怒其不争道:“她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滿心都是順寧帝和風花雪月,絲毫沒把家族榮辱放在心中,告訴她?我還要擔心她會壞事呢!”

“還有順寧帝,”蘇大哥微皺眉頭,有些拿捏不準:“早年咱們這位皇上是很有手段能力的,現在在後宮消磨了十餘年,也不知還剩下多少雄心。”

“若不是蘇家被韓江踩在腳下這麽些年,再不翻身就要徹底化為塵土,我也不願這般早就謀劃,畢竟趙曉還小呢。”

蘇鴻不以為意:“就是小才好呢,若是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就難拿捏了。況且——”

他嘿嘿一笑:“你故意讓長姐把他養成只是作詩的書呆子,不就是為了将來好控制嗎,畢竟一個傻子可比聰明人好哄多了。”

兩兄弟對視一笑,皆都志得意滿。

馬車內,康樂關切問趙霄:“感覺好久都沒有見過你了,長姐說你一直在努力讀書,也不要太辛苦了呀,偶爾還是要休息放松一下的。”

趙霄無奈地笑了一下,解釋道:“新夫子比較嚴苛,我也跟不上夫子要求,便只能下了課堂也繼續了。”

康樂還是很尊師重道的,想了想,說:“那好吧,你好好讀書,盡力了就好,若實在辛苦,便和夫子講一講嘛。”

她舉例:“也不一定是非要書讀得多好,就像父皇,書是讀得很好,但是也沒有用過呀。只要知人善任,能挑選出來合适的人為他工作就好了。”

趙霄聽了,心中略有些複雜,但這種話還是不要被外人聽去才好。

他換了話題,溫聲詢問:“快到七夕了,二姐姐打算邀誰共游?”

康樂眨了眨眼睛,安靜乖巧地看着他。

本來只是一句調侃,因為他們都知道康樂是喜歡韓江的,哪怕今日方才還對他生氣呢,但康樂脾氣軟又好哄,應當是氣不了太久的。

可是看眼下這樣,似乎是情況有變?

趙霄頓了下,小心地問:“……是寧思明?”

他在韓江之外,下意識地挑中了寧思明,也許是因為他在上車前說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又或許是比之蘇鴻的劣跡斑斑和楚靖遠的茫茫然不着調,寧思明看起來穩重靠譜多了。

康樂遲疑地點了點頭,小聲解釋道:“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韓江讓我有些生氣,我便想着……”

趙霄含笑點頭道:“知道了。”頓了下,想到韓江那幅睨睥天下冷漠的樣子,不由地贊同道:“很好!”

于是七夕夜,滿城妙齡男女們紛紛結伴而行,滿城都是緩緩飄蕩搖曳的花瓣青柳,連水也脈脈,風也悄悄,康樂一身嬌俏粉衣,寧思明一身天藍長衫,兩個人走在一起,幹淨清新,比天上的粉雲藍天更恰當。

而平日裏多是一身白袍的韓江,今日着一身黑衣,一張俊臉比往日更冷,不遠不近地墜在他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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