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送香囊

第44章 送香囊

七夕将至, 這是京中少有的可以熱鬧一整夜的節日,早早地,大街小巷都預備着紅繩香囊、羅帕鴛鴦燈,年齡相當的公子小姐間脈脈流動着羞澀的情誼, 各家長輩見着, 亦是含笑颔首不語。

少年啊, 總是心有千秋志,更當憐惜眼前人。

最珍貴不過轉瞬即逝的青蔥歲月, 最難得不過赤誠真摯的兩心相依。

所以, 且去珍惜吧。

雲貴妃溫柔地看着康樂、趙楚韞和趙霄,柔聲道:“今日難得熱鬧, 你們常年拘在宮中,也該去見見這凡塵中的熱鬧。”

“左右康樂的公主府已經安置好了,便是玩到夜深了,在宮外也能歇息。”

她挨個替他們理了理儀容, 含笑輕聲道:“都還青蔥年少呢, 就該再無拘無束熱熱鬧鬧地玩兒幾年,往後成了家,就是大人了, 便是再想,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雲貴妃是順寧帝還是太子時的家奴,略識得幾個字,做的依然是伺候人的活, 整日裏不得閑。後來被順寧帝酒醉後寵幸, 得了子嗣, 身份便不同了, 從伺候許多人變成只伺候順寧帝一個, 卻更加沒有機會了。

她曾經渴求而不可得的,便不想這些孩子錯過。深宮中又冷清又壓抑,她沒什麽本事,除了生活上的照顧、和一些絮絮叨叨的話,便沒有什麽能為他們做的了。

如今能做的,便是努力做一個開明的長輩,不求他們多麽出息,平安喜樂就是極好的。

他們三人猶豫了下,點頭同意了。

雲貴妃目光溫和地看着康樂,含笑淺聲詢問:“綿綿今日是邀誰同游的呀?”

康樂頓時不好意思,她小聲道:“沒有邀韓江,而是和明哥哥一起……”

生怕他們誤會,康樂連忙解釋道:“我沒有騙明哥哥,是之前我們說好了的。”

之前寧思明在迎春殿見過康樂,便已說過這件事情,只是康樂心軟,一直猶豫着,這次才終于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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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貴妃颔首,沒有要去追問細節的意思,她帶着笑,似乎對康樂現在的選擇更滿意。

她擡了下手,宮女奉上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兩個精致的香囊,一個流雲逐月的玉墜。

雲貴妃交給把香囊給了康樂和趙楚韞,玉墜交給了趙霄。

她淺笑道:“這東西雖說到處都會有買的,但還是自己準備了更趁手,雖說不一定用得到,但還是備着吧。”

三個人都有些遲疑,最後還是乖乖地拿上了。

康樂乖巧美麗,趙楚韞華貴冷清,趙霄沉默英俊,他們依次從馬車上下來,周圍的人立刻不由地側目,還有人見他們身邊無伴,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搭讪。

好在寧思明和楚靖遠兄妹很快過來,他們一群俊男美女站在一起,極是養眼,看起來又互相熟撚,周圍的人也只能死心地打消念頭。

“明哥哥!”康樂彎着眼睛,笑眯眯地同他們打招呼,“楚靖遠,豔陽!”

楚豔陽再見到康樂,很是高興,拉着她的手說:“康樂公主,你今天好漂亮啊!”

似乎她每次見到康樂都是這句話。

康樂笑了下,看着她認真道:“你今天也很好看,這支簪子很襯你。”

楚豔陽開心地擡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簪子,她餘光一瞥,壓低聲音道:“我和我哥是恰好和思明哥哥遇到的,不是故意要跟着他的,更不會打擾到你們!我只是想來跟你打個招呼,待會兒我們就會自己去逛一逛的,絕對不做煩人精!”

她俏皮開朗又大方,說話也得體好聽,趙楚韞聽到她的話,抿唇輕輕地笑了一下。

燈下美人一笑,如灼灼桃花,楚靖遠登時便怔怔地紅了臉,口袋裏的桃花符安靜了這麽久,此時卻好像發起燙來,熱得他心口都慌亂地跳動起來。

趙楚韞并未察覺有人正看着她,她只是對第一次見面的楚豔陽很有好感。

從知道韓江的打算後,趙楚韞便一直想再給康樂和寧思明一個相處的機會,這次七夕同康樂一起出來,也并未打算一直跟在她身邊,而是要給康樂和寧思明獨處的時間。

楚豔陽能夠也這樣想,幾乎是同她心有靈犀了,趙楚韞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淺淺地笑着。

只是楚豔陽十分有眼色地不做煩人精,某個沒有受到邀請的人,卻不請自來頂着所有人不喜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站在康樂身邊,成為了比挂在最高處明亮的燈籠更亮的存在。

雖然他确實是有些礙眼,但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說話,康樂站在最中間的位置,不由地感到有些尴尬。

她只好主動開口,輕聲道:“韓江。”

寧思明跟在康樂身後冷冷開口:“韓大人。”

有上峰在,楚靖遠終于能把目光移開了,他臉還紅着,思緒也恍恍惚惚的,撓了撓頭,下意識地就要跟着寧思明開口,趙楚韞此時卻出了聲,她淡淡道:“康樂,你這般稱呼不妥吧。”

“啊?”康樂茫然,她想了想,軟聲詢問:“是我不該直呼其名嗎?”

趙楚韞看着韓江,從容道:“你和寧公子是好友,韓大人又是寧公子上峰,你便也該對韓大人尊敬些。”

“其二,韓大人和徽安皇後有舊誼,年長你許多歲,對你多加照顧,算你半個長輩。”

康樂似懂非懂,安靜乖巧地聽着。

趙楚韞輕笑了一聲,緩緩道:“對待長輩要尊敬,萬不可直呼其名,更不能過分親近失了分寸。”

今日熱鬧,到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連過路的小狗脖子上都系着紅絲帶,搖頭擺尾喜氣洋洋地噠噠噠從街上跑過。

姑娘小姐們粉黛釵裙,公子小哥們錦衣白袍,各個都是明媚鮮亮的樣子,唯獨素日裏一身月白錦袍的韓江今日一身墨色黑衣,神色冷淡,氣質也冷,負手站在那裏,不需開口,就是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便是再熱鬧的聲音撞到他身上,也要變成冷冰冰的北風。

趙楚韞有意奚落,既惱他明明沒有好的辦法卻又來招惹康樂,還惱他一意孤行什麽軟話都不肯對康樂說,如今人人歡樂,他卻又出來敗興。

她有意想要出氣,指導康樂:“你該喚他一聲韓叔叔。”

康樂猶豫了一下,她看出長姐是有些生韓江的氣了,才故意這樣說的。但是仔細想一想,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呀,韓江确實和徽安皇後有交情,而且以他的年齡,叫叔叔也不是不可以。

她糾結了一下,下意識地求助于看起來明顯很有辦法的寧思明,小聲問他:“明哥哥……”

韓江身量很高,比康樂高一頭,比寧思明和楚靖遠也都還要高處些許,就算無聲地站在身邊,那種沉默的壓迫感也是如影随形。

在所有人都目光不滿,不歡迎地看着他時,韓江神色平靜不為所動;在趙楚韞用諷刺的話說他的時候,韓江也是不置一詞。

可是在康樂沒有對趙楚韞的話提出異議,反而扭頭去喊寧思明“明哥哥”的時候,韓江霎時冷了眉眼,鳳眸眯起,一雙冷目含着威脅,盯着寧思明。

寧思明輕笑了一下,他從容地回視着,手卻擡起,親昵地在康樂背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回護縱容道:“我覺得安寧公主的話極為在理。”

得到的回答是贊同,康樂想了想,從善如流地改口:“韓叔叔……”

明明是輕軟的聲音,聽在耳中卻好似是不滿和抱怨。

韓江驀然黑了臉,咬牙道:“不過是長你數歲,已經老到可以做你叔叔了?!”

“呀,”見他是真的不高興了,康樂神色為難,趕緊軟聲安慰道:“沒有沒有,只是這樣顯得尊敬些嘛。”

她講話向來從心,心中怎麽想便怎麽講,現在這句話說得着急,才出口,寧思明和趙楚韞都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康樂茫茫然,不知為何,卻見韓江面上更黑,好似這句話不僅沒有安慰到人,反倒還火上澆油了。

吶吶地,她不敢再開口了。

笑過後,趙楚韞見韓江黑臉的神色,終于出了氣。他們這好些人一直在這裏也不好,想着還要給康樂和寧思明相處的時間,猶豫了下,她看了眼韓江,用眼神示意寧思明:是否需要幫忙把他弄走?

寧思明微微搖了搖頭。

他既然有主意,趙楚韞便也不再打算插手,她對楚豔陽笑了下,溫柔道:“你要跟我一起逛一逛嗎?”

楚豔陽一喜,連連點頭:“好呀好呀!”她餘光看了一眼一直沒有說話的趙霄,猶豫了一下,覺得不好把自己哥哥抛下,于是問道:“把我哥和你弟都帶上吧,咱們四個一起逛,熱鬧!”

趙楚韞沒有什麽意見,只要能他們都從康樂身邊帶走,便一切都好,于是點了下頭,溫聲道:“好呀。”

楚靖遠摸了下鼻子,忐忑了好久的心終于能安定下來一點,他偷偷地看了趙楚韞一眼,規規矩矩地跟上,落後一步,看着背影自己出神臉紅。

兩位姑娘走在前頭,趙霄和楚靖遠并肩,他扭頭看了楚靖遠一眼,這麽黑的天色都能看到他臉紅,不由地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姐姐,然後陷入了沉默。

七夕,這麽靈驗的嗎?

七夕是否靈驗不可知,但一定是有人喜,有人怒。

韓江道:“我給你寫了信,又遞了帖子,為什麽不應我的邀約,而和旁人一起?”

他又是這樣的态度,又是不可一世的霸道獨斷,好像除了他,康樂就不能和任何人一起玩耍了。

康樂看着他,認認真真道:“因為上次我說不會和蘇鴻定親,你也沒有同意呀。我們兩個都會有對彼此不贊同的事情,這不是很正常的嘛。”

她努力讓自己把話說得風輕雲淡,就像是寧思明之前教給她的一樣,語氣要毫不在意,理直氣壯。

韓江果然哽了一下,康樂餘光偷偷瞥他,心中開心地給自己鼓掌,做得好!

寧思明抱着手臂作壁上觀,嘴角噙着笑意,一身置身之外看熱鬧的閑适悠然。

韓江餘光瞥了他一眼,再看康樂時,卻已換了眼神,變得平靜溫和許多。

康樂心中浮出一個問號,茫茫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韓江看破。

知道康樂并不是真的要和寧思明過七夕,而只是拿這件事情想要氣他,還為此特地提前練習了應對的方式——

想到這些,韓江的目光不由地更加溫和。

康樂遲疑地打量着他,被他溫柔的目光看得不由繃直後背,她用眼神偷偷詢問寧思明:怎麽回事呀?按照劇本,他不應該繼續嗆聲“這不一樣”,然後我回“有什麽不一樣”,他再問,我們就說“我的事你少管”。

怎麽他只說了一句,就不繼續問了呀?

寧思明掩唇咳了一下,他也沒想到康樂心中想什麽都會表現在臉上,而韓江竟也能這麽快地就看穿。

“好了。”寧思明出聲為康樂解圍,溫聲道:“公主既應了我的約,便不要在此浪費時間了,同我到各處去逛一逛吧。”

康樂安靜了片刻,氣餒地低下了頭,知道寧思明這樣說,定是自己沒有表現好,露出了破綻,根本沒有辦法氣到韓江了。

她有些失落,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街市上熱鬧,畫糖人的,猜字謎的,寫扇面的,應有盡有。

康樂看得興起,很快就恢複了精神,探頭在每一個小攤鋪上細瞧。

今夜人多得奇怪,幾乎要被擠的無處下腳,寧思明盡力在康樂身後護着,卻還是會被人撞到後背,而韓江輕飄飄地往那裏一站,人流自動繞開他在遠處彙集,空出一片無人打擾的地方。

到了最後,不止康樂會無意識地靠近韓江,連寧思明也無奈地離他近些了。

韓江看着幾乎要擠到他懷中的康樂,微不可察地抿唇笑了下。

所以,其實拒人千裏的氣勢有時候還是有用的,會有美人投懷送抱。

只是人太多,不只會有美人投懷,也會被人擲背。

韓江背後忽然栽倒一個人來,撞在他背上,雖然他穩穩地護着康樂紋絲未動,但康樂被那咚的一聲吸引,墊腳擡頭從他肩上望去。

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蘇柔捂着額頭,一雙美麗的眼睛水盈盈的盛着淚,鼻尖紅紅的,美麗柔弱,我見猶憐。

她隔着韓江的肩膀同康樂對視,微微笑了一下,聲音楚楚可憐道:“方才我被人從背後推搡,沒有站穩跌倒了,還好遇到了韓大人,這才沒有被人踩到。”

這麽多人,若是真摔倒在地,許多人腳下看不見,真踩傷了,就是件極危險的事情了。

康樂沒有對她的話生疑,卻下意識地不喜歡她方才的那個笑。

她抿了下唇,戳了戳韓江的肩膀示意他回頭,沒有同蘇柔講話。

韓江卻先确認了康樂沒有事情,才施舍似的側身,露出半張臉,冷淡道:“不必道謝,也不要打擾,你走吧。”

蘇柔心中有千萬句話,最後卻被他毫不掩飾的冷淡壓下了。

她看着無知無覺,卻依然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康樂,心中生恨,就算今夜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又如何,到了明朝,天翻地覆,曾經的雲端金枝也會成為她的腳下泥,不堪一擊!

蘇柔同韓江柔柔地講着話,目光卻看到康樂一直在往這裏看,不由地便心生一計。

她故意道:“韓大人,是我父親,有一句話吩咐我告訴你。”

聽到這話,韓江終于肯扭過頭,正眼看她。

韓江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是在斟酌她是否真的有消息,蘇柔見狀微微一笑,透露半句:“是之前商議過的養在宮外莊子上的……”

霎時,韓江神色冷了下來,目光在四處掃了一圈,冷聲道:“慎言。”

蘇柔一喜,看着康樂,柔聲道:“是,此處人多嘈雜,韓大人請随我到清淨處,我再告訴您。”

康樂眼睜睜地看着韓江跟着蘇柔走了,兩個人避開衆人走到了無人角落,那裏街上的花燈照不到,小小的陰影裏,兩個人離的很近,蘇柔墊腳,韓江俯身,兩人側影交疊,似乎是在密語,也像是擁吻。

康樂頓時就忍不住生氣了。

她心中知道韓江應該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可是蘇柔那個挑釁得意的神情就在眼前,還在很早以前,她就可以踏入據說門檻很高的韓府大門。

而韓江,竟然還敢在她面前,就把蘇柔帶走了!

康樂越想越生氣,還覺得委屈。

寧思明在旁看着,只覺無奈,就康樂這個樣子,韓江那種老狐貍還不得把她咬得死死的。別說是騙人了,就是裝裝樣子,她的目光還會忍不住一直落在韓江身上。

可就這樣,韓江竟然還會因為他或者蘇鴻的存在,緊張焦慮。

這,大概就是一物配一物了吧,倒也合适。

寧思明看了那邊一眼,微微皺眉,有些拿不準韓江和蘇家人一起密謀了什麽,他在心中推演着,還能分出心神來開解康樂。

“今日七夕,互送香囊,你若生氣,還有一計,讓他看到你把香囊送給我了。”

上次只是見到康樂送了安神香囊給他,韓江的臉已經黑得賽鍋底了,若是被他見着七夕香囊都給了自己……

啧啧,老男人怕不是要瘋了。

康樂拿着香囊,猶豫了一下,說:“這是雲姨姨給我的,不是我縫的。”

寧思明笑着接過:“沒關系,反正只是裝裝樣子。”

那廂,蘇柔哪有什麽話,最近家裏再也沒有說過要她早點拿下韓江的話了,她心中隐約覺得不對,似乎要有大事發生了,家中氣氛一日緊繃過一日,卻又人人都是緊張又興奮的,連蘇鴻都拿腔作調得更加驕縱了。

可是對韓江,她依然心有不甘,就算自己無法讓他低頭,只要能讓他和康樂之間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她故意借位,讓兩人的側影看起來親密無間,也果然見到那位小公主泫然欲泣。

因此,在韓江冷冰冰地把她推開,還撣了撣袖子,好像剛剛碰過什麽髒東西後,也依然神色得意。

蘇柔看着韓江毫不留情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最後一次提醒:“韓江,你若是肯同我在一起,我便真的告訴你一件萬分重要的事情!”

韓江腳步一頓,旋即又懶洋洋地邁步,勾唇一笑,輕蔑道:“不需要。”

蘇柔咬牙盯着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韓江幾步走至原位,目光一轉,卻沒看到康樂,頓時轉身擡手要召來侍衛尋人,餘光一轉,卻看到那個嬌小可人的側影,正捧着香囊,仰頭要遞給旁邊的男子。

今日是七夕,女子把香囊送給意中人,便是有定終生的意思。

康樂送過他安神香囊,卻也給寧思明、楚靖遠送過,康樂給他送過小食盒,卻也給許多人都送過……康樂身邊的人那樣多,他們年輕朝氣,充滿勃勃生機,還有一副好命格,可以和康樂天造地設。

偏他什麽都沒有……

可,偏他就要強求!

韓江神色一凝,腳下一轉,勾着康樂的腰,把她攔腰帶起,他盯着寧思明,目光擇人而噬,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伸爪低吼着要捍衛自己的珍寶。

同時這麽久,寧思明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了瀕死的殺意,他全身冰冷僵硬,連呼吸都停住了,目光畏懼地看着他。

直到韓江帶着康樂轉身進了另一道小巷,寧思明才僵硬着動了下手指,背後一層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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