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入夜星隕

第27章 入夜星隕

支擇勉派來的飛行器,并沒有将支恰帶向仲鳴風。

見到元帥時,支擇勉也在場,而支恰已經和仲鳴風失去聯系近十個小時。

頂層的臨時辦公室,冷肅空蕩,只有彙總的屏幕和長桌擺放,桌後,元帥的面色更是冷漠,只略略掃過來人,“支恰,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一些?”

支恰站在門口處,微微低着頭,保持恭順,但開門見山,“外面那道防線是什麽意思,仲鳴風在哪兒?”

元帥盯着不斷變化的多屏影像,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才施舍般地回,“他不符合安全區入住标準。”

“……安全區?”知道得不到回答,支恰轉向他哥,“什麽安全區?”

“植物……”支擇勉抿了抿唇,艱難道,“最新得到的報告和數據顯示,植物正在快速變異,且變異體量已超出人類生存上限,感染速度也持直線上升,幹預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守住未被感染區域,沒人能夠幸免。”

支恰愣了兩秒,接收并思考着支擇勉的話,快速得出結論,“安全區有限,所以,只有小部分人可以入住,對嗎……”

支擇勉以沉默回應。

安全區建立,外面的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大家心知肚明。支恰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元帥,省去一切當下無用的譴責和抗議,直奔他的主題,“那麽,我是符合條件的……用我的名額去換他,換仲鳴風進來。”

元帥冷眼掃過他,厲聲訓斥,“你覺得這是游戲嗎。”

一夜的時間,一小部分人類決定了剩餘百分之八十人類的生死,支恰無法判定對錯,也自知憑他改變不了什麽,只是在此時此刻,想要一些他向來嗤之以鼻的特權。

他只是想給忠誠又骁勇的小狗一個機會,他需要嘉獎,而不是抛棄。

支恰忍下情緒,突然彎膝跪地,“是我不懂事,我不求你破例,只是拿我去換他……仲鳴風現在的狀态,不能被扔在外面……”他頓了頓,指甲陷入掌心,“他會死的……”

這一跪,連元帥都面露詫異,後他斂下神色,冷聲呵斥身旁的支擇勉,“帶他出去,把他關起來,沒我的吩咐,不許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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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話語中,支恰雙目漸漸失焦,他不敢置信,心髒跳得極快,腦子嗡鳴,“仲鳴風救過你……”

“支恰,規則就是規則。”元帥說。

聽着他輕描淡寫地決定生死,支恰怔了好一會兒,随後卻不禁嗤笑出聲,“……我尊敬的元帥,你要不要想一想,如果沒有仲鳴風,你能不能坐上這個位子?”

聞言元帥的臉色瞬變,将桌子拍得巨聲震顫,“你給我滾出去!”

見狀,支擇勉立即上前,不停給支恰使眼色,“爸,支恰他只是着急,你別動氣,我會好好跟他說,他會明白的……”

不等支擇勉說完,支恰已垂頭站起身,身形不穩,打斷了他的話,“我會出去,還希望你放行……”

“支恰!”支擇勉急了,“你瘋了!你哪兒也不許去!”

元帥冷笑一聲,“我确實不需要一個忤逆我的兒子。”

不等支擇勉阻止,支恰已快速轉身離開。

離開臨時軍區大樓,他一路沿着防線狂奔,還處于混亂狀态的安全區,遍布無序的戰機和裝備,私人飛船正在一架架放行,冰冷的語音播報在上空回響,本該讓人安心的歡迎語,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混合着多種難聞味道的空氣裏,還飄着明顯的消毒劑顆粒,防線上,全自動戒備系統毫無缺漏,身後又是全副武裝的軍隊,不留任何空隙。

不管是想進來,還是要出去,只要碰觸那條線,都會變成一小堆焦土。

絕望哭喊和機械噪音中,支恰茫然四顧,他想找出突破的辦法,卻沒有頭緒,就在這時,支惜的通話影像不合時宜地蹦出來。

畫面裏的支惜已經離開酒店,顯然也處于迷茫狀态,張望着周遭詢問,“哥……出什麽事兒了?你在哪兒,我們為什麽被關起來了?”

他們兄弟三人,唯有支惜長得像他們早逝的母親,看着他的臉,支恰忽然一陣憐惜和心痛。若當前形式,确實已經嚴峻到可以舍棄大部分人類,他或許能活着走出安全區,卻不一定能再回到這裏,再見到支惜。

定位了支惜的位置後,支恰第一時間就往那邊趕。

碰了面,支惜依舊第一時間往他懷裏撲,“哥……這播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設立安全區?大哥呢,爸呢?”

“……別怕,這裏很安全。”抱着人,支恰再說不出什麽,見人一直眼巴巴盯着自己,才又擠出一句,“聯系大哥,他會告訴你該怎麽做……”

支惜不解,“那你呢,你要去做什麽?”

望着那雙純澈的眼睛,支恰頭一次對支惜說謊,“我還有任務要完成……”

誰知,向來沒心沒肺的支惜在瞬間就識破,“你騙人……哥!我不是小孩兒了,有事兒別瞞着我,這到底怎麽回事兒,你要做什麽?”

支恰幾次吞咽,只是重複,“聯系大哥,他會告訴你。”

見人要走,支惜立刻抓上他的手臂,“那我和你一起,不管你做什麽,我要跟你一起!”

支恰當即有些後悔來見支惜,他心中滿是不忍,接着對他撒了第二個謊,“我很快回來,大哥那裏需要你,明白嗎。”

感覺胳膊上的力度漸漸松開,支恰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恨自己用謊言結束,卻找不到更好的方式。

防線密不透風,支恰唯一的選擇是黑掉防禦系統。憑經驗找到操控室,如他所想,守備森嚴,想進入幾乎不可能。他試着在牆外搜尋,卻意外捕捉到了信號,在混亂的當下,防禦系統不僅沒有開啓逆向隐藏,甚至連加密程序都停留在初始設定。

支恰不敢做出太大的動作,只得耐下心來,試圖短時間黑掉一小段兒防線。幾分鐘後,他成功設定好時間和地标,只要越過那條線,之後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他掐着時間往防線跑,剛一靠近,果然有士兵上來阻攔,倒計時的嗡鳴在支恰的腕間均勻顫動,他對士兵的詢問充耳不聞,目光緊盯着前方,等着防線失效的那幾秒。

察覺到他有強闖防線的意圖,士兵面色緊繃起來,立刻舉槍,同時通過耳後的傳感芯片,将當下發生的異狀報告給更高長官。

槍口緊貼支恰的太陽穴,在士兵看來,這是極度不可思議的,外面的世界已經一片混亂,安全區內,竟還有人試圖出去,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突然被人撞開。

來人看着還未成年,氣勢洶洶地瞪着他,開口也不客氣,“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竟敢拿槍指着他!”

聽見支惜的聲音,支恰錯愕的目光從防線上挪開,他使勁兒拉過支惜,又驚又怒,“我不是說了讓你去找大哥!為什麽跟着我!”腕間的倒數只剩十幾個數字,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咬牙扳着支惜雙肩,“現在,立馬給我滾回去,我不說第二遍。”

長這麽大,支恰還從沒對他說過重話,支惜一時被震懾住,眼圈兒立刻紅了,巴望着支恰嘴巴憋下來,半個字兒都講不出來。

一旁,士兵的槍放下又舉起,冷聲向他們傳遞訊息,“元帥直令,任何妄圖破壞安全區準則者,當場擊殺!”

手腕間的倒計時在掙纏中歸零,支恰在那瞬推開支惜,快步往防線跑,他只給自己留了三秒鐘的時間,他必須幹淨利落,必須成功。

他掉頭的那一刻,士兵的槍聲也響起,向着他的右腿射擊。和槍聲同時傳來的還有其它的聲音,只是在混亂緊繃的那一瞬間無瑕分辨。

後來被支恰細細拆分成無盡片段的那瞬,用以他自我精神折磨的那瞬,槍擊中了他的小腿,爆裂彈在身後追趕,他的衣擺也被一只手牽住。

緊接着,支恰狠狠栽倒在地,将人粉碎的熱氣随之轟響,幹淨利索,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一顆來自後方的遠程爆裂彈爆炸。

支恰沒能跑出防線,也沒能回頭看追上來的支惜最後一眼。

支惜在射程最中心,除了一枚被震出很遠的校隊徽章,一切都碎裂得像他從未出現在這世界上。

趴在冷硬的地上,支恰久久未能回神,連右腿不知所蹤都沒有察覺。鼻間全是硝煙和血腥味兒,防線外的人們失控尖叫,他耳邊卻是長久的寂靜,只有支惜漸行漸遠的聲音,在叫着他哥。

被運上醫療車時,支恰的腦子都還是一片空白,心裏卻有一個聲音,魔怔了似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他不該離開醫院,不該離開軍區,不該開啓黑夜沉浸,不該空等那兩個小時,不該去見支惜。

十七區的最高将領,寧願舍棄自己的孩子,也要捍衛安全區準則,成了他在政界最趁手的講演。

之後,支恰只用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磨合義肢并行動。期間,他一直被支擇勉藏着,除了照顧他的醫療隊,他誰都沒見過。能行動了的第一時間,他就故意暴露了自己,也如他所願的,被驅逐出了安全區。

因為他已經是個殘疾人。

但他再明白不過,那所謂的入住準則,都是狗屁,不過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離開安全區,沒有了世界網絡,他的一切植入體在瞬間失靈。外面的世界,在短短半個月內就已失常癱瘓,為了活命,多數人選擇閉門不出,卻也無法幸免。

不再受規則和法律管束的地方,罪惡如被澆灌的藤蔓,滋長蔓延,無拘無束。

支恰花了一天的時間回到曾經的軍區醫院,屆時他已和仲鳴風失聯半個多月。

曾聖潔光亮的醫院建築,在白天看來都是灰蒙蒙的。進入醫院,電梯還在運行,但不見半個人影。

電路故障的懸空屏幕在閃爍,散亂在地的藥品和器械足以還原當時的混亂,這景象比支恰預想的糟得多,他只得安慰自己,之所以這樣散亂,或許是醫院組織了轉移。

坐電梯直達頂樓病房,大概因為能入住的人是極少數,頂層的移動痕跡并不明顯,找到仲鳴風的病房,最高等級的防護門還在工作,并快速識別通過了支恰的信息。

支恰卻沒有推門進去。

他設想過很多次,再次看到仲鳴風的場景,卻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就找到他。

醫療床上,少年上将已死去多時,以那副被他自己痛恨的殘破身軀,他甚至沒有掙紮,又或者無權無力掙紮,在突然降臨的末世中,獨自,看着窗外,聽着哀嚎,靜靜感受着自己正在死去。

沒有人記得他,也沒有人試圖幫助他。

支恰想知道,仲鳴風在完全枯竭的最後一瞬,是否在怨恨他。他沒有兌現承諾。

他在病房外一直站到天色暗下,挪不動半步。随後,他看到一如當初的仲鳴風從病床上坐起來,走到窗邊,風吹着他的頭發,微微鼓動着他的軍裝襯衫。然後那人轉過身來,沖他笑出虎牙。

自此以後,支恰身邊,都會跟着一個“仲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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