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樹洞
第34章 樹洞
權衡再三後,支恰自己動手取出了子彈。
在比人高的叢林裏,辨別方向是最困難的事情。
緩慢穿梭在各種危險的植物間,他們既要小心被植物攻擊,還要提防遍布腳下的觸發陷阱。
幾個小時下來,兩人也沒走出多遠,卻在枯樹群中發現了一個天然樹洞,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裏,無疑是個難得的休憩場所。
樹洞離地近兩米高,餘晝先托着支恰上去,又剝下一大塊枯樹皮,夾在腋下利索地跟着爬上去。鑽進樹洞後他把樹皮擋在了入口,只留了一小半縫隙通風。
枯樹雖粗得誇張,可樹洞容納兩個成年男人還是擠了些,兩人面對面,微微蜷腿坐着,理所應當的毫無睡意。
安靜一陣,餘晝透過縫隙瞧着外面,找了些話說,“我小時候在野外,見過一窩住在槐樹裏的麻雀,那樹只有碗口粗,樹洞也大不到哪兒去,裏面卻住了四五只小麻雀。”他似乎笑了笑,“跟我們現在挺像的。”
支恰沒應聲。
餘晝轉過頭來,再次試圖邀請支恰加入話題,“你小時候在草地上睡過覺嗎?現在要是在草地上睡一覺,第二天起來,腦袋可能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片刻後,支恰才回,“從前人類摘花,現在植物摘人頭,合理。”
見支恰願意搭理他了,餘晝立刻往他那邊擠,繼續說些有的沒的,無聊至極。
在支恰聽來,絮絮叨叨的餘晝和蟲子也沒什麽不同,他靠着樹幹,自動屏蔽耳邊的聲音,也盡量分散着注意力,來緩解腿上的疼痛。
餘晝發覺支恰根本不在聽他說話,暗中抿着嘴想了想,掏出失訊的通訊器,翻了半天,找出一張儲存了很久的照片。
“你看,能認出哪個是我嗎?”
狹小的樹洞因忽然跳出的影像亮起,支恰被他喚回思緒,轉頭看向面前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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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張合照,十幾個年輕人站在戰艦前,穿筆挺的特戰隊作戰服,配戴他們的專屬槍支。他們的裝備整齊,表情卻各不相同,顯然都還是未被磨平棱角的刺兒頭。
這應該是某次任務出發前拍來留念的,圖像上,餘晝站在第一排左數第三個,個頭在其中不算出挑,臉卻是最稚嫩的,比之現在圓潤一些,漂亮的娃娃臉,眼神卻又倔又野,嘴邊微不可查的笑意藏着傲氣。
支恰看着照片,“你這時候,大概十五歲?”
餘晝點頭,“就因為年紀小,總是被這群混蛋欺負,但我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當上了他們的隊長,可以命令他們做任何事情,比如冬天在雪地裏洗冷水澡。”
聽他這樣說,支恰冒出些笑意,因為想起曾經的自己。他也曾被這樣處罰過,大冬天的,在室外光着上半身澆冷水,冷水澆下來,液化的氣體肉眼可見,蒸騰升空,仿佛靈魂也一并蒸發了。
“我從不喜歡他們,只剩我一個後……卻再也忘不掉他們了。”從圖像上轉開目光,餘晝收起眸中閃過的哀傷,轉而默默看向支恰,小心懇切,試探道,“如果我們能走出這裏,你能不能……別再生我的氣了。”
他知道自己該說更多,但因不擅長道歉而忙亂,“之前是我不好……我知道的,我不該把這些歸咎于你,我知道我錯了……我的記憶可以任你看,所有懲罰我都接受,或者,或者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相處,玩兒別的游戲,更有趣的,好嗎?”
生氣嗎,支恰這樣想着。
或許他有過剎那的惱怒,但轉瞬即逝,與其說是生氣,或許厭煩更貼近些。
他厭煩他的過往,厭煩它的存在,厭煩它可以被擅自揭開。生活已不再能稱為生活,他厭煩的一切卻還周而複始地圍繞着他。
他本以為餘晝會更有創造性,但讓他感到不自在的方式,卻和其他人如出一轍。
這讓他有些失望。
當下,餘晝揭開過往展示給他,意圖化解他們之間所有心照不宣的仇恨羁絆,他能會意到其中的坦誠,但僅此而已。
于是支恰實話實說,“我沒在生你的氣。”
誰知,這話倒讓餘晝的情緒瞬間跌底,心也涼了大半,他自己不願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支恰還真就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床上,他是支恰柔情蜜意的伴侶,床下,卻只是個随機匹配的玩伴,且游戲可以随時叫停。
一個瞬間,餘晝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卑鄙的,惡劣的,更加背道而馳的。但不出一瞬,那種種惡念,又被他自我瓦解。
在支恰這裏,這些行不通。
而他想要支恰,像對仲鳴風那樣,對他笑。
“……那就好。”餘晝咽下情緒,眼睫在暗中輕顫,說着,輕輕擡過支恰的左腿,“起風了,晚上還是有點兒涼,我能抱着你睡嗎,這樣腿可以放在我身上,會舒服些。”
支恰沒有拒絕。之後餘晝在他耳邊不停說些有的沒的,生生把支恰說得困了。
他們周遭的枯樹只剩中空的樹幹,夜風吹過,發出異響,可謂詭異,又算得上悠揚。看着支恰入睡,餘晝才閉上眼睛。
等他再睜眼時,天色已經大亮,懷裏空了,擋在入口的樹皮也不見了。
餘晝心裏一緊,飛快探身出樹洞,借着高位搜尋,“支恰!支恰你在哪兒!”
他的叫聲驚起一片休憩的野鳥,一個停頓後,右手邊不遠處傳來支恰的聲音。那人似乎坐在地上,晃了晃身邊的藤莖,示意自己的位置。
餘晝以最快速度趕到他身邊,小聲抱怨,“你怎麽出來了,也不叫醒我,你的腿不能走動……”
他話沒說完,支恰先遞了東西到他嘴邊,“張嘴。”
餘晝不疑有他,乖乖張嘴吃了那半個拳頭大的植物屍體。
見他吃了,支恰的手又立刻捂住他的嘴,餘晝不明所以,卻在咬破外皮的那瞬間明白過來,支恰這是防止他吐出去。
他從沒見過這種植物,看着像是沒長刺的仙人掌,皮很薄,汁水豐富,起初只嘗到微微的酸,後續卻是讓頭皮發顫的澀,不可抑制地在口腔內攪合,直叫人想伸手進去撓一撓。
看人皺着臉把東西咽了,支恰才回,“你睡得太死,就沒叫醒你,想保持體力,我們要補充養分,這種植物很少見,沒有毒,汁水豐富,也很有營養,就算這麽難吃,遇見它也算我們運氣好。”說着他又切下一瓣,遞給餘晝。
餘晝吐完皮後還呸個沒完,偏頭躲開,“……我寧願挖蚯蚓吃。”
支恰指了指一旁挖開的洞,“我試過了,這裏的土壤并不适合你的小零食生存。”
餘晝臉色還很難看,“我還不渴,我可以堅持。”
支恰沒再逼他,把東西扔塞進嘴裏。他咀嚼的時候,餘晝就那麽看着他,即震驚又懷疑,還帶些佩服,支恰覺得他此刻的神情實在好笑,忍不住朝人勾了勾手指。
餘晝以為支恰是想站起來了,剛湊過去想扶他,一只冰涼的手先撫上了他的臉,唇也順勢貼了上來。
分開時,支恰被餘晝緊緊按在懷裏,“這樣是不是好一些?”
“嗯……”咽了純天然蔬果汁,餘晝眼睛提溜亂轉,“我可以再吃一個。”
支恰哼笑,匕首從他們中間探出,“自己削皮。”
之後,為了凸顯自己的乖巧,餘晝還是和支恰一起,皺着臉吃光了那一小簇植物,且心情大好。
因為支恰吻了他,不管初衷是什麽,親吻就是親吻。至此他還挺歡喜,覺得支恰嘴上雖然冷漠,但心裏總歸對他還是有感情的。
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才陸續認識到,自己想太多了。這不生氣,可比生氣嚴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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