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我願意
第54章 “我願意。”
這天去醫療室前,季方允忽然想起,自己有幾天沒瞧見雙胞胎了。他總這樣,在眼前時嫌他們鬧騰,不在眼前又好奇兩人在忙活什麽。
于是,他半路轉向,先去了兩人房間,意外的,向來大敞的門緊閉,推門進去一看,也沒見着人。按他倆的性格,不會起這麽早。通訊器聯系他們,也提示無應答。
那兩人的蹤跡人類不好琢磨,季方允也沒多想,轉頭去醫療室陪狄音。
他前腳進門,忠姨爽朗的笑聲後腳也跟進來。他揚手給季方允打了個招呼,先走到醫療艙旁,“兒子,這兩天感覺怎麽樣?”
為保留斷裂大半的原肢,狄音必須全天呆在醫療艙內,他面向忠姨,目光卻又不經意移向季方允,冒出些笑,“挺好的。”
那細微的表情全落在忠姨眼裏,他心知肚明,卻故意道,“你是挺好,照顧人的可就累了,等你好了,可得好好感謝人家,知不知道?”
之前,季方允總跟在狄音屁股後面,就那股勁兒,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求愛。他的喜歡明目張膽,不遮不掩,背後偷摸等着看好戲的卻不少,畢竟,狄音在學校,向來是讓人敬而遠之的那個。後來,他對季方允的态度緩和,又随着相處,感情萌探,但也始終沒有表示什麽。
可在忠姨這裏,狄音認定了季方允,就像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兒。初始鬧得大打出手,等真的心意相通了,反而默契地心照不宣,不知比那倆難纏的小子省心多少。
他們身後,季方允正給狄音準備早餐,一聽這話,立刻賣乖,“哎喲,瞧你說的忠姨,這不都應該的嗎,別說他了,等你上年紀了不愛動彈了,我還得照顧你呢!”
這話聽着舒心,忠姨真心實意地樂,沖狄音挑挑下巴,“行啊,我這還跟你沾光了。”
狄音垂眸沒說話,耳朵尖兒卻快速蹿紅。他想着說些什麽帶過話題,剛擡眼,卻看見忠姨一下子消失,緊接着醫療艙下就傳來痛苦呻吟。
“……你別動!”聽見聲響,季方允第一反應就是阻止狄音起身,他扔下手裏的東西快速跑來,扶住跌倒在地的忠姨,查看情況。
忠姨雙手緊緊壓着胸口,臉在瞬間脹得紫紅,呼吸錯亂地癱坐于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模樣痛苦極了,且遲遲未能緩解。
狄音靠在醫療艙門上,一眼看出問題所在,面色瞬時慘白,“心髒……”
聞言,季方允立刻去看忠姨的外置盒,外置盒裏,心髒外表并無異常,但機械運作的聲響很明顯,他從未見過這種狀況。
他生怕狄音離開醫療艙前功盡棄,再次強調不能亂動,然後咬着牙,将身高近一米九的忠姨攙起,連拖帶抱地弄進了另一臺醫療艙。
因有信息記錄,掃描檢查很快,掃描結束,艙內自主開始治療,注射輔助藥物,讓其沉睡。
看着面龐漸漸平緩的忠姨,季方允才稍稍松了口氣,轉身問狄音,“忠姨的心髒狀态經常不穩定嗎?”
狄音點頭,“需要定期更換零件。”他不由皺眉,“更換周期應該在兩個月後的,使用時間縮短了……”
季方允即刻邁腿,“在哪裏,我去拿。”
狄音面色凝重,“沒有儲備,這種零件的型號很老舊,現知有餘量的只有醫院,按以前的慣例,會通過博物館和醫院定期交換,和醫院有直接交集後,還沒商讨過這件事兒。”
“醫院……”季方允喃喃念叨,心中暗覺不太妙,“忠姨這種狀況,藥物只能緩解痛苦,我們沒有條件供他深度休眠,時間久了絕對撐不住,必須盡快拿到零件。”
學校端了殡儀館,這樣大的陣仗,醫院不會聽不到風聲,但醫院不一定知道,學校有能力讀取山魈的記憶,那麽以拜爾斯的角度來看,他可以繼續做一位無辜的旁觀者,無需和學校撕破臉。
但這個預想,要一切猜測都落定,才能成立。
季方允思忖着,“我們聯系醫院,只提交換意向,先探探口風,既然有先例在,他們應該也不會覺得奇怪?”
“哥不在,我又……”狄音下意識摸上自己的斷肢。
“有我啊!”季方允趴到艙門上,沖他笑彎眼睛,堵住狄音即将出口的話,“我會先知會餘晝的,現在就去!”
人撂下這句話就跑了,狄音心下着急,卻幫不上任何忙,躺在密閉的空間中,齒尖來回磨蹭着嘴唇,在心焦和不安中失神。
與此同時,另一邊,餘晝和支恰剛剛到達鬥魚池。
二十多天的光景,物是人非,整個鬥魚池,荒敗得猶如從未有人停留。無人清理,植物以最快的速度占領了這裏。
兩人下了車直奔鬥魚走廊,那被luella曾細心安置的場景,早已看不出原先模樣,被綠色層層覆蓋,只剩玻璃碎片,偶爾在縫隙中折射出黯淡的光。
本應停留在這裏的luella,也不見了蹤影。
之後,兩人找遍整個鬥魚池未果,在幾百米外的雜叢中,找到了屍骨。她和衆多死去的夥伴一樣,被野獸拖拽啃食過,又被棄置荒野。
他們憑着衣物和頭發,确定了luella,将她帶回她的房間,想了想,又來回幾次,搬回了所有能找到的屍骨。
随後一把火,點着了昔日的鬥魚池。
兩人靠在車邊,看着火光直沖天際,植物蜷縮哀嚎,熱息撲來,面無表情。
好一陣後,餘晝忽然起身,從褲子口袋摸出個金屬外殼的方塊,灰黑色,半個手掌大。他低頭擺弄着那東西,開啓後偏頭問支恰,“你最喜歡什麽顏色?”
支恰掃了那東西一眼,不同型號的爪針藏在外殼下。一只機械紋身蟲。
餘晝對上他的目光,聳聳肩,“luella房間拿的,做個紀念喽,你最喜歡什麽顏色?”
支恰确實思考了一下,但沒想出來。
餘晝接着又問,“那你覺得,身上最重要的部位是哪兒?”
支恰,“腦子。”
“紋腦子上……好像有點兒困難吧。”餘晝閱讀着屏幕上的疼痛等級,“最疼的地方原來是腦袋啊……行,就這兒了,要個白色的。”說着他将機器舉到支恰面前,勾起嘴角,“簽個名兒?”
支恰擡眼,似笑非笑的,“怎麽,想歸我所有?”
餘晝理直氣壯地嗯一聲,“給個機會?”
支恰暼着那一小塊等着錄入的屏幕,勾唇一笑,擡起指尖寫了一串數字。将屏幕推回,又看戲般的望向餘晝。這人臭美得有目共睹,他才不信他會将自己的通緝編號紋在臉上,只等着看他如何收場。
餘晝略略掃過那串數字,臉上毫無異樣,同樣揚起唇角,“覺得我不敢,是吧。”
話說完他也完成了設定,二話不說将紋身蟲放上太陽穴,系統識別了皮膚位置,自己調整好角度,然後飛快伸出八只爪針,有序地刺入皮膚,在幾秒鐘內完成了紋身。
餘晝自己設定的最快速度,太陽穴周遭疼得像火燎,卻也只能在心裏罵蟲。蟲子收起爪針後,他立刻俯身趴到後視鏡前,仔細打量着成果,小聲嘟囔,“靠,還真他媽挺疼的。”
他的臉上,從眉骨起始,蓋過太陽穴,白色的SIV1736好像一處商品碼,酷是酷,但看起來更不像個好人。
餘晝欣賞完自己的紋身,回頭,忽然抓住微微愣神的支恰,拉着他的手去摸他的刻字,“怎麽樣?”
“不好看。”支恰實話實說,像瓷器上的瑕疵。
“是嗎,我覺得不錯啊,以後要是有人撿到我,就知道要還給誰了。”餘晝拉過支恰,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丢不了了。”
支恰喉結滑動,眼神看着清明,心裏卻總不是無動于衷。他正不知說什麽好,車裏忽然又冒出一個聲音,大聲叫着他寶貝兒。
季方允的影像懸在副駕座位上,看見餘晝,先調笑着敬了個禮,“嘿,老大,我申請出個外務,給開個條兒?”
支恰探身進車窗,“你要去做什麽?”
幾句話,季方允言簡意赅地講明了忠姨的情況,接着問餘晝,“要是我沒猜錯,忠姨的身體做不了器官移植,只能定期更換零件,對吧?”
從聽到這消息起,餘晝的臉色就已經難看,又聽季方允這樣問,沉默着不應聲,默認了。
季方允若有所思點頭,“那我就更要去了,如果……”
支恰打斷他的話,跳進車裏,“等我們回去。”
“等不了。”季方允聳了聳肩,看着還是漫不經心,話語卻很嚴肅,“忠姨狀态很不好,再說了,只是換個物資,要你和餘晝都親自去一趟才奇怪,醫院的人沒見過我,我是合适人選。餘晝現在就聯絡拜爾斯,我這邊先出發。”
支恰擰眉,“你和誰一起去?”
季方允抓着頭發,“雙胞胎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阿佘我請不動,只能帶着小梅喽,還得請老大給我撥一隊人。”
餘晝立刻應允,“當然沒問題,醫院的人就算心懷鬼胎,也會忌憚我們現在的武力,想除掉我們,不是最好的時機,拜爾斯不會這麽蠢。”
他這話是說給季方允聽,也是安慰一旁的支恰。
結束通話,季方允又抓了抓頭發,無意義地搓搓臉,深吸一口氣,回了醫療室。
醫療室裏,狄音久不見他回來,開啓艙門,正掙紮着想坐起身,見狀季方允快速上前,一把将人按了回去,“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起來!都熬了這麽多天了,想功虧一篑嗎!給我好好躺着!”
在狄音這兒,季方允別說難聽的話,就連重語氣的時候都沒有,起初是裝乖,後來是情濃,當下橫眉豎目的,倒把狄音吓得一怔,半張着嘴,沒答上話來。
意識到自己口氣過激,季方允頓了頓,俯身伸手,食指蹭了蹭狄音的下颚,“我知道你擔心忠姨,但對你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修養,你想保住這條腿不是嗎,忠姨的事情有我呢,放心,好嗎。”
狄音緩慢地眨眨眼,後抓住他的手,完全貼在自己臉上。
季方允因這小小的依戀而滿足,同時也察覺到狄音諸多無言情緒,他什麽都不用他說,只将自己壓得更低,輕聲道,“我知道,你一直把忠姨當作父親看待,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為你做什麽我都願意,我也會保護好自己,醫院的人不是傻子,不會挑這個時候和我們鬧翻,我只是替你跑個腿罷了,你根本不需要擔心。”
狄音深深望進季方允眼底,瞳孔顫動。季方允的話聽來平和,卻強烈敲擊着他的心腔,随着那強烈的震動,一個莫名的想法在腦中蹦現。
這個想法陌生,在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中都極少聽到,但不知怎麽的,卻讓此時此刻的他清晰而亢奮。
“我會盡快出發,到時候……”
季方允話說到一半,先被狄音打斷,他伸手搭上季方允後頸,壓着人更貼近自己,喉結不自覺滑動,開口因忐忑而沙啞,“你之前要離開,留了兩樣東西給我,表我已經還給你了,還有另一樣,也要還給你。”
季方允心下疑惑,記不得自己除了表還給過什麽。
當狄音微涼的唇貼上他的那瞬,他瞬時失焦,因詫異微微張嘴,給了狄音空隙。這是狄音第一次主動吻他,顯然之前也沒吻過別人,只能給季方允一個柔情卻青澀的吻。
季方允的胸口因一個吻而劇烈起伏,分開後,他趴在艙邊,細微的表情變了又變,卻始終望着狄音,後不由勾着嘴角笑開,眉目間盡是欣喜愛意,“我很快回來。”
在他起身前,狄音又先一步抓上他的手,靜默片刻,鄭重道,“等你回來,我們結婚。”
“……什麽?”
盯着季方允詫異的雙眼,狄音盡力撐起上半身,再次認真道,“我想知道,你是否願意和我結婚。”
在法律體系早已崩潰的時代,婚姻已成虛妄,沒人想在亂世中再添加一份關系,亦或無瑕兼顧一份長久感情,責任和忠貞換不來生機,婚姻更是一文不值。
更何況季方允這樣的人,和狄音這樣的人。
其實季方允早有察覺,狄音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因自己救過他,便另眼相待,當下,甚至要“以身相許”。
條件反射下,不同的聲音幾乎要脫口而出,來自不同的季方允。但最後,自我、顧忌、興奮、滑稽,紛紛被壓下。
只留一句,“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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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