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夢魇(二)

50   夢魇(二)

◎小翊,要叫姐姐喲。◎

顧前輩今日聽完一個時辰的琴音有些困乏了, 她便與阿兄一同離開。

“阿兄,邪氣真有那麽可怕嗎?”

天水辛跟在天水端身邊,神情疑惑, 她從小生活在天水居, 從未真真實實見過邪氣。

邪氣, 或者說域外邪氣,經由天塹縫隙滲入, 會主動選擇宿體, 潛伏,誘發宿體心魔,繼而控制宿體。

族書上是這麽說的。

天水端沉默片刻, 将蒼梧琴塞進她的懷裏,蹲下身子, 扣住她兩側肩膀,神色認真問道:“辛妹, 你知道當初為了驅逐邪氣、封印天塹,犧牲多大嗎?”

天水辛怔住, 回憶族書上的描述:“各族自相殘殺,淨靈道者一千三百六十人靈絕氣盡方驅盡邪氣……”

天水端接着她的話說下去:“而封印天塹則是由各族修行者煉化身軀填補的。”

他話鋒一轉:“一旦被邪氣侵擾, 神志心智皆有可能受到影響。辛妹, 你以後不要來煩擾顧前輩為好。”

“可是……”在他凝重肅穆的目光下,她不得不妥協, “好吧,阿兄你能治好顧前輩的吧, 要多久才可以, 我什麽時候才能繼續找顧前輩玩?”

天水辛遲疑了一下, 想起顧惜照那明顯隆起的小腹, 擔憂道:“邪氣會影響顧前輩的孩子嗎?”

“不會的,我會在顧前輩生孩子前将邪氣驅盡的,辛妹要對阿兄的本事有信心些。”

天水端說着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笑着起身不等她,而是先走一步,轉頭眯着眼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朝她道:“勞煩辛妹幫我将蒼梧琴送回房間,阿兄有約,要來不及咯。”

天水辛抱着琴站在原地,沉重的心情一揮而去,只餘滿頭黑線。說那麽多,原來是為了找機會将琴丢給她處理,自己去找佳人談情說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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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位姐姐被他的外表蒙蔽上了賊船。

她趕緊抱着琴跑去他房間放好,朝族內情侶聖地小崖坡找去。

“叫什麽名字好呢?”

清靈如泉的嗓音苦惱道。

天水辛偷偷從草叢中探出頭,只見天水端和一名妙齡女子背對着她,低頭望着地上兩只毛茸茸、圓滾滾的物什小聲商量。

那兩只團子發出低低細細的嗚咽聲。

“不如叫‘來福’和‘旺財’?”

天水端低沉穩重的聲音傳來。

“噗——”天水辛一手捂着嘴一手捂住肚子,她要笑瘋了,原來阿兄在心上人的面前是這幅樣子,硬生生将自個兒清朗的聲音壓低了好幾個度,而且“來福”和“旺財”,哈哈哈哈哈哈,他什麽起名水平。

她簡直要笑到打滾。

只聽得那位女子也笑吟吟:“端哥哥,它們好像不是很喜歡。”

兩只團子在地上打滾,發出了“呼嚕嚕”的龇牙反對聲,好像也在嘲笑天水端。

天水端裝似投降地攤手:“太為難我了,阿秀,你知道的,就我們家辛妹那起名水平,我這已經比她好上幾倍不止了。”

???

天水辛折斷了一根草,在未來嫂子面前說她壞話?

通過背影的特征和那把好嗓音,天水辛已經認出了那女子就是天水秀,正是她心中排名第一的嫂子人選。

而天水端的調侃還未停下來,繼續說着:“伴生鼎叫‘小青’,蒼梧樹在她口中成了

‘蒼蒼’,你真要讓她來起名字……”

忍不了一點了!

天水辛随手在旁邊撿了一顆小石子,看準他後腦勺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天水端閃身躲過,一眨眼,不知何時跳到了她身後,拎着她的後領将她提溜到天水秀面前。

“好啊,謀殺親兄是吧,趕緊将兩只團子帶走就原諒你。”天水端悄悄在她耳邊咬牙,轉而卻用輕松潇灑的語氣對天水秀道:“阿秀,她自己來了,反正也是送給她的,不如你讓她自己取名。”

聽到兩只團子是送給她的,天水辛立馬目不轉睛地盯着:“真的嗎?秀秀姐,是送給我的?”

天水秀美目流轉,輕笑道:“是要送給小辛的,怎麽樣,喜歡嗎?”

“喜歡!”天水辛開心道,從阿兄的手中掙脫,蹲下來試探着摸摸兩只團子。

天水辛眼睛一亮,道:“嗯……叫大白和二黃可以嗎?”

天水秀啞然失笑,道:“還真是很有小辛的特色。”

天水端在一邊試圖趕她回去:“取得很好,快帶它們回去吧。”

“好哦,”天水辛心滿意足,臨走前道:“秀秀姐,阿兄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告訴阿父阿娘教訓他!”

*

天水辛抱着兩只毛團心滿意足地回家,路過天水居正中的蒼梧樹時若有所感。

她擡頭望去,只見蒼梧樹碧綠的光紋一圈圈蕩開,與此同時,她丹田一處一陣滾燙,一只青色小鼎掠了出來,一呼一吸間合上了蒼梧樹的某種韻律。

小青這是怎麽了?

她立在原地,目視着伴生鼎與蒼梧樹之間的來來往往靈氣激蕩起伏。

逐漸勢大的風揚起她的發絲,晶瑩的微光絲絲縷縷也纏繞到她的周身來,一股輕盈舒泰之感流遍全身經絡。

這是?

她一聲驚呼未喚出口,微微張着嘴,眼中映照出一片輝煌璀璨的異彩。

一道翠碧剔透的光柱在她面前拔地而起,青鼎籠罩在光柱內,越升越高,升至蒼梧樹冠時光柱激蕩而開,迅速遍布天水居。

天水族人驚覺變化,紛紛探身而望,結伴前來探看。

更有長者,縮地成寸,眨眼間現身蒼梧樹下。

一道道破空聲在她耳邊乍響,幾人對視幾眼,朝她靠近。

天水辛抱着兩只毛團的手緊了緊,恭敬乖巧朝其中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喚道:“澤爺爺。”

老者灰綠的長袍曳地,氣質穩重和藹,對她微微颔首:“辛丫頭,此動靜可與神農鼎有關?”

雖是問句,其神色卻已七分了然,得到她肯定的答複後更是擡手捋了捋長長的白色胡須,眉間眼角的褶皺愈發加深,嘆息重複道:“福禍難料、福禍難料。”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神器既已示警,澤老不如立即召開族會。”一個壯年男子聞言忍不住上前道。

“蒼梧琴……神農鼎……相安無事……躲不過……”

天水辛耳邊聽聞一片紛雜的小聲議論,她聽不大明白,但也知道是不容小觑的大事,眼珠子轉了一圈,心中亦是不安,她小心喚道:“澤爺爺,我能回家嗎?”

天水澤望着從蒼梧樹冠緩緩降下來的神農鼎,伸手用靈力将青鼎引過來,看向她天真稚嫩的小臉,他蒼老如樹根的手托着神農鼎伸到她面前。

在衆人的注視中,緩聲問她:“辛丫頭,若有一日,族中大難,需用此鼎化解,你願意嗎?”

天水辛有些懵,小青與她同生,時時刻刻相伴,對她相當于家人,可與族人性命相比,在其他人看來,它終究只是器物。

“好”字含在口中,出于十幾年一起的感情,她又有些許猶疑。

不待她下定決心,清朗熟悉的聲音出現:“澤爺爺,若是出事,還輪不到辛妹犧牲,何不先問過我手中的蒼梧琴。”

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攬到身後,天水辛擡頭,鼻尖萦繞的令人安心氣息,是阿兄。

“我們家自然是與族人共進退,澤爺爺不必疑慮,天色太晚,小子先帶辛妹回家了,族會阿父阿娘會參加的。”

天水端從澤老手中拿過神農鼎,将其塞給天水辛:“收回丹田。”

還不用天水辛從阿兄手中接過,小青便自個兒飛快地遁入了她的丹田中。

緊接着,天水端朝跟着趕來的天水秀略一點頭,對其他趕來的族人們不聞不問,當下只管牽着她飛速離開。

風聲在耳邊呼嘯,天水辛回過神來:“阿兄,其實若是為了族人……”

話音未落,天水端已是帶她回到了家中,擡手就是敲了她一個暴栗:“你知道澤爺爺是什麽意思嗎?阿兄剛說過什麽,就是輪流去送死,也還輪不到你這個小丫頭身上。”

“放心,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着,小丫頭若是想逞英雄,先好好吃飯。”

他俯身帶笑用手比了比,意有所指。

又嘲笑她的身高,天水辛被他一番插科打诨,也忘記她要說的那些感動自我的發言了,眼眶中的淚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

自從那天小青搞出大動靜之後,天水辛就百無聊賴地窩在家中,寸步不能出。

阿兄說,關禁閉,藥經抄不完不能出去。

哎。

這是她第九十九次嘆氣。

她從阿父阿娘臉上也能看出些不想她出門的意思來。

她從未在家這麽久過,都快要發黴了,灑點水就能長蘑菇了。

而顧前輩那邊也愈發緊重,她也不好過去打擾添亂。

好無聊啊,她将細細長長的毛筆一扔,耳邊是阿兄彈奏的平心靜氣的舒緩琴音。

阿兄的修為見長啊,她這邊離顧前輩的院子并不算近,近幾日阿兄的琴音愈發聽得清晰了。

“铮——”

流暢的琴音戛然而止,一聲琴弦繃止聲乍響。

她身前的桌臺都震了震。

天水辛猛然起身,趕往那邊的院子。

待她趕到時,那位仙姿玉骨的謝前輩正仿若一尊雕像般伫立在房門外,渾身緊繃如臨大敵。

門外不見阿兄蹤影,房內立時重新傳出穩當的琴聲,如潺潺不絕的溫涼清泉解人心焦。

天水辛立在門外,遲疑着還是問了句:“謝前輩為何不進去陪伴顧前輩?”

謝攬月如霜似雪的面容遲緩地轉過來,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憨愣道:“阿照不讓我進去。”

天水辛還從中讀出了些許委屈。

“可是這種時候顧前輩是需要前輩在身邊的吧,就算顧前輩生完小娃娃後可能會怪前輩不聽她的話,但最後一定還是會開心的。”

天水辛回憶起她問阿娘的話,于是最後再說了一句:“阿父阿娘說他們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看着我出生……”

話未說完,眼前人如風掠過,房門剎那間一開一合。

片刻後,嬰兒啼哭聲幾乎要掀翻了房頂。

天水辛也莫名地高興,她歡歡喜喜地湊進去,挪到阿兄身邊,戳戳他:“阿兄,顧前輩生的是小弟弟還是小妹妹呀?”

天水端收起琴,瞥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優哉游哉出去了。

她做了個鬼臉,轉頭探頭探腦扒拉着屏風去瞧。

她看見謝前輩四肢僵硬笨拙地嘗試着抱小娃娃,顧前輩和阿娘相視一笑。

阿娘道:“阿照,孩子的名字你倆想好了嗎?”

“嗯,”顧前輩甜蜜地望着旁邊的父子,“當初剛懷上的時候,攬月就想了半個月,最後挑了幾個讓我選。”

顧惜照抿唇輕輕笑着,白嫩瘦削的臉頰上細細密密的汗珠悄然滑落:“不管男孩還是女孩都叫含翊。”

“期許這孩子能有個光明的将來。”

顧惜照眼中滿是柔情,餘光瞥見屏風後毛茸茸的小腦袋,笑着喚她道:“小辛,快過來看看弟弟。”

天水辛興奮地蹬蹬蹬跑過去,眼巴巴瞧着謝前輩将孩子放進顧前輩懷中,她蹭過去,眸中露出期待的光。

顧惜照調整姿勢,讓她看到小娃娃糯米團似的鼓鼓嫩嫩的小臉,對着眼睛都還睜不開的小娃娃道:“小翊,要叫姐姐哦。”

天水辛眼中光芒灼灼,跟着對小娃娃道:“小翊、小翊,要叫姐姐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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