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破妄（二）

58   破妄（二）

◎他們之間的默契。◎

夜色如墨, 星鬥漫天。

長風派一片廢墟，屍骸遍地。偌大一個宗門的重建可不是輕輕松松的。

好在修真子弟講究清心寡欲，對居所并無要求, 露天席地, 臨山開辟洞窟一樣能修行。

只是待客大殿、待客器具之類的還得勞器修同門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連夜趕工, 而宗門大大小小的防護陣法也許陣修、符修同門們勞心費力。

而藥修則被派遣清除宗門上下的妖族氣味、宗門內的風景也需要藥修灑各種花草樹木的種子精心培育。

劍修就簡單多了，純粹的體力活, 那些四處零亂的妖骨焦肉、廢瓦殘石, 都要清理打掃。

發生這麽大的事，各派前來打聽情況的弟子也需要有人去交際，而門派之間的三年一度的交換修習日也馬上來臨了。

長風上下可謂是忙得腳不沾地。

彼時剛從天機鏡中出來的江辭冰和謝含翊兩人落腳點仍舊是天極殿, 不過此地也已經是仰頭可觀星的一片空曠之地了。

兩人之間的氛圍着實奇怪，暧昧中透着疏離,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兩人之間有着不同尋常的情意，卻也橫亘着隔閡。

江飛雪作為門派大師姐, 那是晝夜不歇地忙活。她又是劍修，總是一座山頭一座山頭地收拾過去。她喜歡從山頭一圈圈地往下收拾, 于是到了天極峰後直奔山巅曾經的天極殿。

見到兩人平安無事，江飛雪自是高興萬分, 但她近日心思頗為敏感, 也就對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察覺幾分，一時間急忙斂了氣息, 不遠不近地停駐在他們附近一棵焦木後。

江辭冰恍惚看着謝含翊近在咫尺的容顏，他湛藍的眸中倒映着她, 蒼白到有些病态的臉龐與昔日的小翊相去甚遠。

這些年他究竟經歷了什麽, 鲛族有自我治愈的能力, 他入了藥峰, 以江尋陽那瘋勁，會不會用他做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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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憶起他那些不要命的、自殘般的對敵方式，江辭冰看向他的目光中帶上了惱恨。

她将鲛珠給他，讓他好好活着，他就是這般做的？

她眸光漸冷，用力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滅鲛族的罪魁禍首是邪氣，她不會怪罪到他身上，但……有一件事，她還需要與他演上一演。

不知昔日培養的默契是否還在。

江辭冰飛速朝他眨眨眼：“謝師兄，你我之間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那藏在她體內的“醫修系統”暫且不提，那個“戀愛攻略系統”卻讓她不得不防。

為什麽它一定要讓大師姐陷入情網，而且那“春夢蠱”的效用根本就并非是它所說的那般簡單，完全接受了阿辛記憶的江辭冰可沒那麽好騙。

謝含翊颀長的身姿稍稍朝她靠近，微微俯身正對着她，兩人呼吸相聞，而随着他的動作，垂在他身後的碧玉珠發出幾聲短促的泠泠脆響。

謝含翊緩慢地眨了眨眼，長而濃密的睫毛似蝶翼般輕輕顫動，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淡淡的香帶着勾子似的一絲絲地纏繞在她鼻尖。

他潮濕的、一縷輕煙般的聲音響起，好似一根白潔細膩的羽毛掃過她的耳膜：“你想讓我喜歡大師姐。為什麽？”

他終于直白地問了出來。不再試探、不再遮掩。

這種感覺讓他有些難以言喻的羞恥，像是将自己血淋淋的內心剖開、攤在她的面前，讓她肆意打量。

但也讓他莫名的興奮，好像這樣就能也相對地，強迫她也坦誠相待。

早該如此了。

是他太過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怯懦。

他太害怕了。

就像是當初鲛化時，他脆弱得任人宰割，不會有任何還手之力，如果沒有一丁點兒祝福，他就會如陰溝中無人關心的老鼠一樣凄慘死去。

是什麽給了他說出口的勇氣？

是她一如往日清澈的眼睛中對他袒露的信任。

她在請求他配合。

那麽他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他沒有。

他甚至更上道地，完美地配合她。

他的蒼白慘淡的臉頰上泛起薄薄的、病态的嫣紅。

謝含翊兩只堅實有力的手重新擁上她的腰，小臂上遒勁的肌肉隔着衣衫頂着她的腰，他的體溫在漸漸升高，最後宛若沸騰的水，擱在她的腰間，甚至有些燙。

江辭冰的雙手無處可放，只好分開，輕輕搭在他寬闊的肩膀上。

她小聲說：“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

她的聲音很細弱，就像是嘟囔給自己一個人聽的，但謝含翊還是聽清楚了，因為他們隔得實在是很近。

“你喜歡我嗎？”

他的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就像是有了它自己的意識，要蹦出來跳到她的面前，讓她好好看看，這顆心是為她而跳的。

江辭冰的呼吸短暫地停了數息，才慢吞吞道：“喜歡啊。”

她的兩只手在他的胸膛前、肩頭緩緩移動，衣料細微的摩挲聲在寂靜的夜裏，在他們的耳邊放大。

她的胳膊緩緩合攏，最終兩只手的腕部肌膚貼在了他的頸側，她的兩只手也攬住了他。

這個姿勢對她來說其實有點累。

他太高了。

以往他站在人群中，說他鶴立雞群真不是誇張的。

果然，他們之間的焦灼情況激得沉默作死的系統終于重新發聲。

【警告！宿主的行為嚴重違反了助攻任務，再不停下，系統将采取懲罰措施。】

江辭冰與他四目相對，突然一笑，眉眼彎彎。

她松開謝含翊，輕巧地再次從他懷中退出：“沒有人會不喜歡謝師兄的，我喜歡，大師姐也喜歡。”

她只是想先将系統逼出來，暫時還不想與它撕破臉，畢竟敵在暗我在明。

她要先搞清楚它究竟是什麽東西。

謝含翊對她的突然變幻的态度并未作出反應，他只是沉默着收回手，頗有幾分逆來順受的乖巧感覺。

“哦。”

他的臉色沒有變化，只淡淡應了一句，然後又若無其事道：“我知道了。”

江辭冰也沒去問他究竟知道了什麽，她就站在他的旁邊，開始出神。

實際上她在與系統溝通。

江辭冰：【你終于舍得出聲了，我現在的願望已經改變，我不想回家了，你有什麽好的願望提議嗎？】

她頓了頓，在系統出聲前，又接着道：【你的提議若是不合我心意，我是不會再繼續做你的任務的，而且我不僅不會做你的助攻任務，我還會去接近謝含翊。】

在系統憤怒地說了一個字【你】字後，江辭冰緊接着道：【實際上你沒有抹殺我的權利，我猜得沒錯吧。】

她在試探，之前她神魂不全，整個人渾渾沌沌，壓根就沒多想系統的事，如今她怎麽能容忍這樣一個異物待在她的體內呢。

系統若是真有抹殺她這麽大的本事，那怎麽不直接除掉這個任務最大的威脅，原男主徐玉歌呢。

江辭冰勾起唇角，等着系統的回答：【別裝死哦，我數三聲，不回答的話我現在就去親謝含翊啦。】

十分幼稚，但對付系統卻超級有效的威脅。

她的目光往謝含翊身上飄了一下。

他斂着眸入定般，好似山巅積雪的玉像，一動不動，渾身散發着無生命的冰涼氣息。

江辭冰知道，他只是在自己默默地平複心緒，他從來都這樣，有什麽表情，都不顯露，埋在心中，沉靜地自我消化，他最多是極其不高興時将唇抿成一條線。

此時他那淺櫻色的唇并沒有抿起，而是呈現放松的狀态，他的嘴角甚至是微微上翹的，中心的唇珠圓潤可愛。

系統妥協了：【無法探測宿主目前心願，任務成功後，可以滿足宿主任何要求，當然是在本系統能力內。】

江辭冰的眼神透着好笑，她轉動目光，看着不遠處長階下那焦糊一片看不出原本情狀的灰黑不明物體，那是抵抗不過護山大陣爆發未能逃命的妖族屍體，她神情略微一怔。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對系統道：【我憑什麽信任你呢，先拿出你的誠意來，回答我一個問題，為什麽是大師姐？回答之前想清楚，如果你騙我，我可不确保會做什麽。】

戀愛攻略系統只覺得焦頭爛額，江辭冰進了一趟天機鏡反而聰明清醒不少，一下子不好騙了。那群廢物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它斟酌道：【因為江飛雪是女主……】

江辭冰打斷它：【不是這個理由。】

系統的聲音顫了下，真是一點都不好糊弄了。

它重新組織語言：【江飛雪是補天石化身，只有她動情了，補天石才能重新煉化，讓世界最後免于邪氣侵擾的劫難。】

江辭冰對其真假不予置評，總算從系統口中勾出點消息了。

她只沒有起伏地回了一句【原來是這樣啊】。

戀愛攻略系統也沒有心情重新督促她做任務了，多說多錯，它沉寂下來。

戀愛攻略系統讓她詐出來，不過醫修系統卻始終沒有動靜，也許是時機不到吧。但她不急，醫修系統明顯是偏向妖族的，現在鎮妖塔都毀了，好多妖族陷入危難，它遲早會再發布任務。

“師妹？！”

江飛雪明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走近打趣道：“你們兩個怎麽在對着發呆呢。”

“大師姐。”

江辭冰喚了她一聲，看向比她還遲緩反應的謝含翊。

他的撩起眼皮，眨了眨，行動間帶了一尊玉像剛活過來般的澀滞感，他跟着她喊了一聲“大師姐”後就不再說話了。

見他神色空濛，一臉疲倦的模樣，江辭冰只好主動向江飛雪簡略地說了天機鏡中發生的事。

江飛雪聽聞江尋陽已死的消息時，神色恍惚一瞬，随即低下頭複雜地笑了下，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知道他收養自己的目的可能不純，但他卻也尚未真正地利用過她。

也許就這樣塵歸塵也挺好的，江飛雪的身上的牽絆又少一件，她周身一輕，竟是進入了頓悟，無情道修為又精進一層。

江辭冰與謝含翊對視一眼，自覺為江飛雪護法。

不過一個時辰，江飛雪從玄妙的體驗中回過神來，她自是精神抖擻，卻體諒他們兩人在天機鏡中一番經歷，又感謝兩人疲倦中還為她護法，忙為他們指了新開辟的弟子居方向，催促着讓他們去休息。

淩霄劍主動飛來橫在江辭冰腳邊，她現在能自己飛，但她并沒有拒絕謝含翊，她踏上了劍身。

江辭冰看着走到她身後踏上來的謝含翊，朝他眨眨眼睛：“謝師兄，我給你講講如何追求大師姐吧？”

謝含翊擡手扶住她的小臂，另一手捏訣禦劍，柔靜的夜風中，他配合道：“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