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仲正義做了個夢, 綠茵茵的草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風。風的聲音很大,她很納悶, 怎麽會這麽吵鬧。過了好一會兒, 她才醍醐灌頂, 因為她在奔跑,跑動, 跑得比誰都要快……她感覺到了……孤獨。但卻是一種處在集體中的、冷靜的、好的孤獨。

然後她就醒來了。

夕陽西下,天已經要黑了。窗戶外格外暗, 靠近才能看到夕陽。她默默地躺着,看到外面介乎橘色與褐色之間的夕陽。身邊的人還在睡, 她回過頭, 看到姜揚治閉着眼的臉。

臭小子, 細皮嫩肉的。仲正義腹诽了幾句,又忍不住微笑,繼續看外面的景色。

來這裏是對的。雖然這幾天都沒去海邊玩。但在這慢節奏的小鎮,在這沒有高樓大廈,能看到浩瀚星空的地方, 人的身心确實能得到治愈。

她懶散地躺着。黃昏的光線不太亮也不暗, 自己肚子不餓, 沒感覺撐着,溫度不冷也不熱,不用上學、上班,身邊沒有吵鬧的人, 周圍沒有讨厭的人, 也不是完完全全沒有人,适當的孤單, 适當的有人陪伴,不需要考慮任何不想做的事。

這不就是最好的時間嗎?

仲正義希望多停留一會兒,內心感到無比寧靜。

樓下傳來停車的聲音,有人說話。但這細碎的聲響也都還能接受——咦?

她是在聲音來到樓梯間時才意識到的,等等等等一下……有人回來了!葉莎爾他們回來了!上樓梯的人是季司駿,他敲了敲某扇門,直接推開。好在那是仲正義和葉莎爾的女生宿舍,暫時沒人在那裏。仲正義甚至來不及吐槽一句“你小子,倒是別亂開女生卧室的門啊”,她爬着起床。

她用力搖晃姜揚治,把他從過長的午睡中強行叫醒。姜揚治睡眼惺忪,壓根沒搞清楚什麽情況,滿臉除了困寫滿疑問號。

仲正義壓低聲音,急促地告訴他:“季司駿!季司駿!季司駿!”

“哦哦哦……”他好像還在讓自己清醒的階段。

仲正義站起來,這就推門出去,和季司駿打招呼:“這裏!”

“你們回來了?”聽到聲音,季司駿回過頭,也理所當然地往這邊走,“怎麽不回消息啊?我給你和藍人都打了電話。”

“剛剛關靜音了。”

仲正義準備說“姜揚治也在這”。

她一轉身,就看到讓人腦袋短路的一幕。姜揚治已經爬出窗外,跨坐在窗戶上。

仲正義愣是被他搞懵了,猛地關上門,先沖過來拽他:“你幹什麽呢?”

“嗯?躲起來。”他還沒懂呢,“不是你對象來了嗎?”

她真的想笑又笑不出來,這也不是能笑的場合:“我又沒幹什麽虧心事。你躲什麽呀?”

再說了,大哥,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你是“奸夫”專業畢業的嗎?是在現實或者心裏演習彩排了很多次嗎?

但是,仲正義還沒聽到回答,就看到姜揚治邁開另一步。她吓了一跳,這人怎麽只有一只手能用還這麽不怕死?她撲到窗口往外看,姜揚治抓住外面的水管,分幾個部分往下跳,非常熟練地落了地,看來從小就開始走這條捷徑。

他頭也沒擡,繞到車庫那邊去了。

仲正義還想喊什麽,可季司駿也到了背後的門外:“正義……”

她只能回過頭,朝季司駿微笑:“你們回來了?釣魚好玩嗎?你是不是曬傷了?”

她着急走出去,因此沒看到季司駿與往常不同的表情。仲正義快快地下樓,葉莎爾和路滿卓在廚房裏搗鼓買回來的魚和排骨。他們似乎在說話,分貝不高,加上隔着門,斷斷續續,在外面也聽不清。

仲正義推開門的幾秒裏,他們的對話還沒結束。就是這一會兒裏的聲波确鑿傳了出來,震動了她的鼓膜。

她聽到路滿卓說:“……我确實想過,要是正義不在的話。”

什麽?

門外,仲正義愣在那裏。

門裏,葉莎爾和路滿卓也愣在那裏。

“啊啊啊啊啊啊!”仲正義突然開始大叫。

“嗚嗚嗚嗚嗚嗚!”葉莎爾也跟着大叫。

路滿卓更是重量級:“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三個人的叫聲把剛下樓來的季司駿給吓到了。

葉莎爾把仲正義拉進來,路滿卓把門關上,三個人聚在廚房裏開會。路滿卓說:“要是正義不在就完蛋了!我是想說這個!”

“正義,你別理他……”葉莎爾說,“他就是……嘴賤。”

這相反的解釋方式,反而更加奇怪。仲正義覺得很沖擊:“你們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談戀愛了?”

三個人裏往往有一個人得去車底,假如是這樣的話,她非常能理解。

葉莎爾馬上回答:“不是的!尊滴沒有!”

“你們要是戀愛,不用瞞着我哦。我沒有意見的……”

葉莎爾語速飛快:“真心沒有。要是有的話,就……就懲罰我一輩子不能穿越二次元。”

“你本來就不能。”

話是這麽說。看她這破天荒的瞳孔收縮,嗓音變尖,仲正義相信是真的。

路滿卓迫切地要解釋:“我的意思是……”

下一秒,葉莎爾把他的嘴巴捂住了。她不想他說,那他也不能說出口。加上季司駿已經來了:“你們在幹什麽?吃東西?”

這天晚上,葉莎爾和路滿卓炖了一鍋排骨湯,給這兩天受過傷的兩個人喝。因為煮了很久,直到夜裏才做好。

仲正義把一整碗都喝光了。

反而是姜揚治不喜歡喝湯,但也被路滿卓他們按着灌了幾口。

之後晚上,路滿卓又反複和仲正義解釋了很多次。仲正義用連連擺手和逃避來回應了。

天才亮,他們就集體起床了,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去海邊玩。

終于可以去了,仲正義的泳衣有了用武之地。她穿着蓬蓬的泳衣,頭發盤到頭頂,披上防曬衣下樓。季司駿也從酒店趕來了。他們一起把野餐布、杯面、防曬霜和飲料打包,放進車裏,然後所有人一塊兒開車去海邊。

姜揚治舉起車鑰匙,做出投擲前的姿勢:“你們誰想開嗎?”

他才問出口,季司駿就顫顫巍巍擡起了手。然後車鑰匙被扔過來,他接住,開開心心地上車。

季司駿家對他基本有求必應,但車沒有花大價錢買過。他父母比起車更願意投資房産,小孩子想去哪裏旅游、讀書,都行,可要花那麽多錢,只為買一輛車,在長輩們看來,這就太離譜了。

外星藍人是他的偶像,不單純是音樂、外形、人氣,車也非同凡響,是他理想中的模樣。早在一開始,他就很垂涎這車了。

這次能親自坐進駕駛,機會難得,他當然不會錯過。

一路疾馳到海邊,季司駿只嫌路程不夠長。總算到了沙灘上,除了姜揚治不能下水,其他人都齊齊沖刺進海裏。仲正義想來海邊很久了,沙灘細軟,在腳趾間細細密密地蹭着,海水冰涼,時起時伏。

倒是葉莎爾他們,明明之前來玩過了,現在還很興奮。海灘人少有一個好處,就是能自由自在地玩。他們帶了球,幾個人分成兩隊,打起抛接球來。

仲正義是搶手的隊友,大家都想要。她幹脆提議,自己一個人一隊。但就算是這樣,她也仍然能和兩個男生打得五五開。玩得很開心,每個人都在笑。

身上粘了沙子和水,仲正義往岸上走。季司駿問:“怎麽了?不打了?”

她邊笑邊說:“肚子餓了,去吃點東西。”

沙灘邊緣銜接着上面混凝土鋪成的道,姜揚治就坐在那個位置,旁邊放着電腦,單手用鍵盤,單手用鼠标,随意地工作。

仲正義走過去,從他們帶來的東西裏翻出一包薯片,就着餐布席地而坐。薯片脆脆的,鹹鹹的,但是,和海水又不是一樣的鹹味。她看着遠處的風景,旁邊傳來一下一下敲鍵盤的聲音。

仲正義故意把薯片咬得超大聲,讓薯片袋子發出稀裏嘩啦的響聲。

沒過兩秒,背後就傳來了姜揚治的聲音:“仲正義!幹嘛呢?”

她明明因為如願以償而笑了起來,但是,回過頭去前,又還是變回了若無其事、慢悠悠的神情。仲正義瞥了他了一眼,說:“本來我都快忘了,突然又緊張起來了。”

“什麽事?”姜揚治蓋上電腦,扔到一邊,舒展着肩膀,坐到她旁邊。

然後,仲正義就把自己擔憂的事告訴了截至目前她少有的傾訴對象。姜揚治說:“你覺得是他們幹的嗎?”

“不。”仲正義回答,“我不懷疑朋友。我知道,絕對不會是他們。”

假如确信有人要傷害自己,她肯定早就想辦法跑路了。又不是恐怖電影裏非要住鬼屋、闖精神病醫院的作死家。但是,朋友們的突發狀況的确讓她招架不來。他們或許不會傷害她,可他們私底下有很多秘密,有希望她不在的時候。這是真的。

“确實。”他附和她。

仲正義問:“你……是不是知道是誰了?”

姜揚治一怔,思索片刻,還是說:“不……不知道。我不确定。”人選很容易有,不過,沒有确鑿的證據的話,貿然說了,肯定也不能瞞着不講。

仲正義說:“其實,我只是在想,我和他們的友情是不是真的很脆弱。”

姜揚治說:“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會這麽想。”

“什麽意思?”

“我還以為你不在乎周圍的人呢。”他坐在稍微靠前的地方,她能看到他的肩膀與後背,也只能看到這些地方。

是錯覺嗎?仲正義想,這種說話的方式有點刺人。

不過,她很少在壞的感受上多停留,只會把想法本身存進腦內。

仲正義說:“身邊的人,我肯定是會在乎的。我只是不在乎不重要的人怎麽想。”

海灘上暑熱依舊,兩個人坐在野餐布上。海風陣陣,他們能看到海,可他們又離海水遠遠的。

姜揚治總算看向她,莫名其妙,忽然向她伸出了手。仲正義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打了一下他的手心。

可他繼續擡起手,無緣無故,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說:“我也是嗎?”

仲正義一頭霧水:“是什麽?”

“……”海風吹拂,他陡然換了語氣,又變回平時的嘴臉,嚷嚷道,“薯片呢?薯片!我手伸在這裏這麽久了!老板!賞點吧!”

仲正義靜靜地看着他,下一秒,她飛快拿起薯片袋,仰起頭來,從上往下,像吃碾碎的幹脆面一樣,一口氣全部倒進嘴裏。姜揚治撲上來阻攔。

兩個人又笑又鬧。薯片屑全粘在臉上,仲正義也顧不上,邊得意邊嚼薯片。姜揚治也笑:“你多大了?吃得滿臉都是。”他伸出右手,無意識地幫她掃開殘渣。手指在臉頰表面撥弄,輕而舒緩,宛如淺淺探入清澈的水中。

兩個人目光接觸,這才驟然停頓。

她今天曬過太陽,膚色稍微泛着橘色。他卻在陰涼地裏躲了太久,蒼白得叫人讨厭。他們看着對方,她垂下眼睛,又看向他。他的手漸漸落下去,在她肩膀邊遲疑。隔着幾厘米,在她手臂旁邊,他彎曲了一下手指,像是無聊地掙紮了一下,然後收回手。

姜揚治站起身,笑着回過頭,對她說:“你知不知道,暑假容易失憶?”

“什麽意思?不知道。”仲正義還坐着,仰起頭來,回報以笑臉,“為什麽?”

“因為夏天和假期都是暫時的。過去了就容易忘。”

她哈哈直笑。原來是浪漫化的說法。仲正義說:“也對。”夏天啊,假期啊,總是與自由相牽連。

“所以。”

“嗯?”所以什麽?

姜揚治彎下腰,右手扶住她的肩膀。不是第一次肢體接觸了,她不會感覺突兀。他對她耳語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笑着起身,倒退,直到走到陽光下。膚白貌美這個詞出現在仲正義的腦海裏。很難想象,他的故鄉會是海邊,黑發和這膚色很搭配。姜揚治說:“趁現在去玩吧。”

她笑着,手撐着地面,飛快站起來,朝他跑去。

他們到了海邊,互相推搡,笑容燦爛得與太陽下的海面相映成輝。水在腳下滾動,海邊風大,反而不出汗了。遠處的朋友們也看過來。葉莎爾揮手叫他們過去。

仲正義告訴姜揚治:“你的手別沾到水了。”他點點頭,卻彎下腰,用能活動的手向她潑水。她躲閃,故意向後倒下去。

仲正義倒進湛藍的海裏,閉緊雙眼,吐出泡泡。煩惱像軟糖一樣,在水裏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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