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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擁抱倒是沒什麽。仲正義經常和人擁抱, 小時候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地跟隊友,長大了和葉莎爾和路滿卓,談戀愛時, 仲正義和季司駿也會擁抱——她一般不這麽做, 感覺怪怪的。可是, 在最後,這個時候, 姜揚治請求她擁抱她。

擁抱就可以?擁抱就行了嗎?

仲正義猶豫了一下,無意識地回答了“嗯”, 姜揚治就站在她面前,垂下臉, 不多說別的什麽, 在她疑問怎麽還不抱時伸出手。她的雙臂垂在身體兩側, 他就這麽拉着她,拇指撫摸她的指關節。

仲正義忽然問:“手還會痛嗎?”

姜揚治回答:“你呢?”他輕輕按摩她的小指。

“不痛了。”她也低下頭,看着兩個人手相互銜接的地方,沒來由地嘴角上揚。

“我本來想報複你的。”

“為什麽?”仲正義擡起頭,笑着問, “不該報恩嗎?”

姜揚治也笑:“我倒是想以身相許, 你不讓啊。”

剛笑完, 忽然又停下。鼻尖快相蹭,這姿勢很适合接吻。不過,又不是适宜接吻的關系。

姜揚治松開了她。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向上,然後往後, 姜揚治往前邁了一步, 直到環住仲正義。他抱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自己也貼緊她。

仲正義睜着眼睛,好奇地轉了一圈。她的臉貼着他,能感覺到衣服布料的觸感。仲正義又擡起手,悄悄攀上他的肩胛骨。姜揚治來的時候沒穿外套,可看起來,他的衣服不像是就這些。她摸來摸去,覺得這料子很舒服:“這什麽牌子的?”

他的手伸回背後,把她拽下去:“幹洗完還要換的。”

仲正義說:“我出汗了。”

“我不也是,”姜揚治回答,“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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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抱這麽緊?”

“……”姜揚治沒回答,但并不是因為難為情,他對她說,“我和季司駿不一樣,不可能繼續跟你做朋友了。”

仲正義很遲疑,因為感覺到什麽要離開了:“姜揚治?”

他突然說了句略顯無厘頭的話:“我要變回外星藍人了。”

姜揚治放開她,臉上帶着輕松的表情,好像開玩笑似的,可是,冥冥之中,仲正義明白,他是認真這麽說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她不能接受他。他要回宇宙中去了。她不能出口挽留,或者問他為什麽,那就太奇怪了。

他們站在走廊兩邊,隔着一定的距離站立。氣氛低沉,空間閉塞,悶熱當中,她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這奇怪的環境使然,還有之前剛剛才被揭曉記憶的緣故,腦海裏閃過一些內容。

回憶重新被挖出來時往往是破碎的,一瞬間的,沒頭沒尾,只有那一刻,伴随着觸覺、聽覺或視覺。依稀模糊,仲正義聞到車子空調的氣味,聽到了雨聲。是那個她還穿XL號連衣裙的暑假,姐姐來接她,她甚至還記得她們姐妹倆在車上聊等會兒吃什麽,她說想喝放大塊冰球的可樂,姐姐說要吃加梨子或西瓜的朝鮮冷面。電臺裏放的是泰勒·斯威夫特的殘酷夏。

然後,車窗就被敲響了。

仲正義回過頭,看到了一張臉。她不記得了,那是不是姜揚治。現在的姜揚治替代了那張模糊不清的面孔。他要她通過他的好友申請,那時候的仲正義覺得他有點煩人。

她忽然想起來了,一點點。她當着他的面通過,可不到幾個月,她就卸載了那個App,開始用其他替代的聊天工具。

仲正義和季司駿分手了,她願意繼續和季司駿相處,時不時見到他,和他一起吃飯也無所謂。她不以為意,不會放在心上。而季司駿也樂意這樣,因為他還沒死心,還想和她在一起,他覺得只要能見面,能像熟人一樣相處,就還有機會。他的想法不奇怪,遇到同樣的情況,會這樣想的人不在少數。就像減肥的人會靠看美食視頻來緩解饑餓感一樣,這麽比喻還有點怪,“近水樓臺先得月”更好。

姜揚治不是這樣的人。

他隐約在想,是不是再遇到她本來就是錯的?走廊上有窗戶,他忽然走上前,看了一眼。後院是閑置的院子,只有一些低樓層的住戶會去放放盆栽,晾曬被褥。高空抛物很危險,但這樣就沒事了。姜揚治把什麽扔了出去。

渺小的、閃閃發亮東西化作一道抛物線。

仲正義趴到窗邊,看着那個東西落地。憑借它的色彩,她居然認出那是什麽:“我的發圈。”

“嗯,你落在我家那個。上次告訴你了,你根本不想要。”扔完以後,姜揚治活動着手臂。他用的左手,現在好了,但還是有點不舒服。

“對啊。”仲正義趴在窗口,用手撐着下巴,慢慢地說道,“畢竟有很多。”

“這麽漂亮的也有很多?……我看纏了很多漂亮的線。”

“嗯。一整盒。”仲正義回答,“我買了一盒裝,裏面有三十幾個。”

他們照常說笑,開門進去。家裏開了冷氣,一下就變得清涼了。仲正義感覺微微有點冷,姜揚治大概也是同感。電視機裏又在放動畫片了,是葉莎爾投屏的,路滿卓反正她看什麽他就跟着看,像個姐姐的弟弟。仲正義的姐姐坐在貴妃椅沙發上看書。滕窈想正抱着衛生紙。

季司駿坐在地板上,在路滿卓和葉莎爾旁邊——

正在哭。

一天之內看到兩個男性哭,仲正義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為好。但轉頭一看,葉莎爾也好,路滿卓和姐姐也罷,全都鎮定自若,仿佛旁邊不是一個在拿着紙巾哭的人,而是一座臺燈。沒有人會專門關心臺燈。

不過,仲正義和姜揚治回來了,一切又不大一樣。

讓他流眼淚的人就是他們倆沒錯。

姜揚治面露訝異,仲正義看向他,本來是想催他做點什麽,卻看到這種表情,忍不住腹诽“你驚訝什麽啊”。姜揚治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又沒有打你。”

你沒打他嗎?!在場諸位大約都是同一個想法。

“我只是警告了他一下。”姜揚治聲明,“我很文明的。”

季司駿抿嘴唇,想把眼淚收回去,但做不到,只好不斷低頭,向給他遞紙巾的滕窈想重複:“我沒事,不要緊。都說了沒事了!”

仲正義看着他,不自覺地看了很久。季司駿的睫毛被淚水沾濕了,因為刻意用力閉着嘴,導致嘴角也繃緊了,保持向下。他是個俊美的青年,很多女孩都喜歡他。就算是在仲正義與他交往的五年裏,也時不時有女生主動聯系他,仲正義是個正常的女友,會把她們從他的會話列表裏删掉。

仲正義看着他哭的臉龐,又想起了姜揚治之前的神情。

每個人哭的樣子都不一樣。

仲正義試圖給他們的區別下一個定論。季司駿像是在全身心反抗淚水,也是,大多數情況下,哭泣的确是被中傷、脆弱的表現,人有自尊心,抵觸也正常。但是,姜揚治流淚更順從,也更無望,就像是認清了受傷這件事不可回避一般,任由痛苦這件事發生。

值得一提,此時此刻,這個不去反抗的人正撲上前去,比被一腳踢翻飯碗的狗還委屈,反複申告:“你不要起訴我哦!我最近有很重要的通告要上!”

有趣的、活潑的。

無望的、順從的。

都是同一個人。

仲正義突然提議:“你們和好吧。”

她必須開口了。仲正義不想看別人在家繼續吵鬧,還鬧上微博熱搜什麽全網黑就不好了,又不是娛樂圈題材的網絡小說!

萬幸,在她的強行要求下,季司駿還是和姜揚治勉強不握手言和。

季司駿問:“你們是……一對兒?”

“都說了不是了。”仲正義想翻白眼。

仲正義的姐姐說:“既然你們都回來了,那就把蛋糕吃完吧!”

剛才的混亂之中,蛋糕只被仲正義吃了幾口,切了一刀,還沒分出去。現在,由仲正義的姐姐重新分蛋糕,每個人吃一塊。他們又一起玩了狼人殺,看了電影,吃了宵夜。這一天過得很充實。

間隙裏,仲正義總會不由自主看到姜揚治。他就明确得多了,有好幾次,他只是不避不讓,明晃晃地在看她。好在人多,熱鬧,宛如葉子藏在樹林間,也不是那麽顯眼。她沖他看過去,他就笑一笑。

這是最後了的感覺那麽難以忽視。

仲正義的爸爸媽媽回來了,朋友們陸陸續續準備回家。仲正義送他們出去。

姜揚治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仲正義也來到他跟前。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以後我也會經常默默關注你的。”

“別啊。”她笑,“你戒掉吧!”

仲正義想了想,想補充說也行。可是,姜揚治卻說下去:“你說得對。”

“……”她望着他,看到他陷入思索的表情。

姜揚治笑着,故作輕松地說:“不戒掉我到死都會走不出來。”

他們一行人都走了。

仲正義扶着門,沉默着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媽媽叫她,她才關上門。回去房間,仲正義忍不住在心裏嘀咕,既然是展望未來,為什麽要用那麽落寞的表情?

幾個人稀稀拉拉走向門口,正遇上門衛室的保安。保安攔住他們,一副頭疼的樣子:“怎麽這麽晚啊?你們走另一邊的門吧。這邊趁晚上修路呢。”

“可是那邊的門很遠啊!”路滿卓理直氣壯。

他和葉莎爾來過仲正義家很多次,早就輕車熟路。葉莎爾倒是拽了拽路滿卓,揉着眼睛說“算了”。她說:“抄近道吧。”

在葉莎爾和路滿卓的帶領下,一群人走一條能就近出小區的路出去。滕窈想靠近姜揚治,聲音冷冷的,心卻很熱切說:“你們都把話說清楚了?”

“算是吧。”他回答。

“……在一起了嗎?”

“嗯?沒有!沒有沒有!怎麽可能。”

夜色很深,又是第一次走這條路,除了路滿卓和葉莎爾,其他人都不大清楚自己現在在哪。

周圍是草叢,葉莎爾提醒着:“夏天可能會有蛇,你們慢點走哦。”

姜揚治本來還在想滕窈想的問題,突然間,腳下踩到什麽。他停下腳步。

月色下,環形的東西正散發出細微的光。那是白天他丢掉的發繩。

·

後來,陰差陽錯之下,仲正義知道了真相——關于姜揚治在她生日那天到底做了什麽。

她是在通勤路上看到的,通過手機。仲正義關注了劉霁雨的微博,劉霁雨轉發了那場頒獎典禮的剪輯切片。是音樂類的獎項,姜揚治上臺拿了獎,穿着定制的外套,下面是質量很好的襯衫。

生日過後,仲正義還是會想起他。

有時候忙,一整天一次都沒有。有時候一天七、八次,和朋友去吃烤肉的時候,店員上了贈送的水果盤,裏面有紅彤彤的西瓜。拿着烤肉剪,仲正義忽然想起來,自己以前夏天瘋狂迷戀吃西瓜,一個人能吃一大盆,有次買了很大份的西瓜,可以自己一個人吃掉,但又撞到了姜揚治,于是只好不情願地問他要不要吃。她想着,忽然發現,這不是今年和姜揚治發生過的事。

她想起來了一兩件小事。回憶中的姜揚治對她毫無影響,是一個過客,就像是路過的一個消防栓。

他們大概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

話是這麽說。

實習結束前,仲正義跟随紀錄片部的同事一起重新去J3,對負責新女團音樂的作曲家之一外星藍人進行取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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