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地獄繪·其壹
第12章 地獄繪·其壹
短暫的死寂後,那東西發出了癫狂至極、喜悅至極的胡言亂語。
語序錯亂,口齒不清,喋喋不休。
溫衍仿佛還聽到一連串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詞。
他下意識捂住小腹,心想那東西真是瘋得厲害,竟然還妄想自己給他繁育後代。
怎麽,要自己給祂産下成百上千枚蟲卵,再孵化出一群跟祂一樣可怕的小怪物嗎?
做夢!
就連答應和祂結婚,也無關感謝,更無關感動。
自己只是從記憶的真相中,無可奈何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這只怪物對自己的執念由來已久,遠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扭曲、狂熱、深刻。
而複活江暮漓,是祂唯一能得到自己的機會。
如果不答應,那祂絕對不會實現自己的心願,自己就再也不能見到江暮漓了。
自己進入南槐村前,那個卡住靈車車輪的土地公神像,不該不把它當一回事的。
雖然不能确定阻止自己進村的真實目的究竟為何,畢竟自己區區一個人類,不管将遭遇什麽,都不值得唯一幸存的一位本土神用這種破罐破摔的方式去警告自己。
但如果自己當時能夠領悟,折返回去,說不定之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自己或許會慢慢接受江暮漓的死,走出悲傷的陰影,而江暮漓也會像其他人死後那樣,屍體被火化,變成骨灰盒裏的一捧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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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是照常過,平淡如水。
溫衍苦澀地扯了下嘴角。
沒有如果。
這種假設存在的可能性,為零。
自己是一定會來到南槐村的。什麽因種什麽果,從自己遇見江暮漓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了之後的一切。
蝴蝶飛行是如此輕盈,但翕動一下翅膀,就能卷起一場龍卷風。
他也好,江暮漓也好,都是因果鏈鎖中的一環,既無知無覺、又毫無反抗能力地被算計了進去。
***
神婚即将舉行。
溫衍和那個來路不明的東西。
正常來說,婚禮都會選擇在吉日舉行,一般是雙月雙日。
因為,雙月雙日有着婚姻幸福圓滿的寓意,是受正神祝福的好日子。
而溫衍的婚禮卻在單月單日。
黃昏時刻,天光晦暗,雲影稀薄,冷厲陰晦。
一支送親隊伍出發了。
溫衍坐在轎子上,轎子是最簡陋的那種,竹架上繃了紅布,空間局促狹窄。
擡起來的時候,他聽見很刺耳的“吱嘎吱嘎”的聲響,感覺随時會散架。
沒有喜慶的絲竹管弦之聲一路相随,只有山裏的野風嗚咽呼嘯,卷起滿地落葉。
村裏的婚禮,就算不奢華浪漫,起碼也是熱鬧有餘,少不了爆竹噼啪、笑語歡聲。
可南槐村好像無事發生,和任何一個平凡日子都沒什麽不同。
這似乎是一場最寒碜、最冷清、最寂寥的鄉村婚禮。
溫衍雙眼緊閉,反正他戴着紅蓋頭,睜開眼也只能看見晃蕩的紅。
他想起以前,自己和江暮漓幻想過很多次他們的婚禮。
江暮漓無父無母,孑然一身,而他在這世上也沒有家人,所以,他們的婚禮來不了幾個賓客。
但是,人少點一點也沒關系,他們可以邀請關系好的同學和老師來聚一聚,一樣很溫馨。
他還會問江暮漓,比較喜歡西式的還是中式婚禮。
江暮漓笑着說:“我都可以。”
他不樂意了,“你在敷衍我。”
江暮漓搖了搖頭,說:
“任何儀式的形式都不重要,婚禮最重要的意義在于靈魂的連接,讓兩個獨立的個體之間産生強有力的聯系,成為命運共同體。”
溫衍摟住江暮漓的頸項,他喜歡江暮漓用“命運共同體”這個詞來形容他們。
“命運是一條無盡的因果鏈條,萬事萬物皆因此而賴以生存。這顆星球,不,宇宙本身的發展也遵循着這一準則與因果關系。”
江暮漓調皮地沖他眨眨眼,眼角那顆殷紅的小痣魅惑得不可思議。
“這是古希臘哲學家芝諾說的。人類之中,總會有幾位先知先覺者,比蒙昧無知的同類更早勘破奧秘。”
他有點明白了。
舉行婚禮,意味着構成他和江暮漓命運的因果,将就此成為牢不可破的整體。
“我想了想,還是更喜歡中式的一點。”
江暮漓刮了刮他的鼻尖,“好。”
其實,只要是和自己愛的人,溫衍根本不在乎是怎樣的婚禮。他之所以想要一場傳統婚禮,是因為他覺得江暮漓穿紅色會很好看。
喜服的大紅金色襯在江暮漓身上,一定會像古畫卷軸裏走出來的人,雍容閑雅,貴不可言。
溫衍的手指神經質地繞着紅蓋頭上垂下來的長長流蘇,心口一陣陣地酸脹發疼。疼到麻木,只剩空蕩蕩的無力感。
他想要一場缱绻浪漫的婚禮,想看到愛人身穿喜服的模樣,想要跟任何一對普通情侶一樣,兩個人度過平凡而溫馨的每一天。
然而大局已定,所有夢想皆成泡影。
溫衍沉浸在難過的情緒裏,渾然沒意識到,自己身處狹窄封閉的空間,卻一點兒都沒氣悶的感覺,一路上轎子甚至都沒有絲毫颠簸搖晃。
血紅色的喜服緊貼他敏.感細嫩的皮膚,怪異繁亂的金銀線刺繡,雖然工藝和材質看上去都很粗糙,觸感卻像最上等的絲緞,還帶着點奇異的滑膩感。摩擦皮膚時,會引發一陣舒服的戰栗。
很可惜,他戴着紅蓋頭,視線被遮蔽,也沒能看清真實。
這支看似簡陋的送親隊伍,實則堪比全副皇後的儀駕之制,浩浩蕩蕩地行進在整條山路上。
他坐的喜轎,絕類龍肩輿。
轎身上裝飾着四條走龍,用朱紅漆的藤子編成坐椅、踏子和門窗,內有紅羅茵褥、軟屏夾幔,朱漆鋪底飾以金箔貼花,遠遠望去金碧輝煌,猶如一座微型宮殿。
擡轎子和護送偕行的,全是一個個描金繪彩的紙人。它們騰空而行,腳下被無數只彩蝶托舉。
這些蝴蝶本是白紙蝶,但在今天這大喜的日子,它們竟也有了喜慶的花紋和色彩,殷紅如血,金光流轉,猶如一團绛色雲霞。
(要知道,這身婚禮限定的新皮膚,可都是那位并不擅長手工的神明把它們一只只逮過來,親手塗飾上去的。)
而原本蕭瑟黯淡的群山,亦是紅綢如海,彩燈連綿,香霧彌漫,好像真的在慶祝一場吉祥喜樂的婚禮。
就在送親隊伍快到達廟宇的時候,忽然慢慢停了下來,似乎前方遇到了什麽阻礙。
溫衍等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就問:“怎麽了嗎?”
紙人當然不會說話,不過,還是有一道聲音回答了他。
“溫衍。”只聽那聲音隆隆響起,仿若平地驚雷。
四只巨大的牛蹄“咚咚”地踏過地面,蝶群驚飛,被無情地踩碎,零落成一地碎紅。
溫衍看不見轎子外發生了什麽,但一股強大陰煞威壓已然迫得他透不過氣。
這種感覺和他在南槐村遭遇異象時很像,是他這個平凡人類面對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時,本能生出的窒息感與無力感。
只是,前者不會傷害他。而現在,他是真的預感到了死亡。
“你們是誰……想做什麽?”
外面的聲音說:“阿傍羅剎,帶你下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
衍衍:現在扣1還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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