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迷蹤跡·其貳

第26章 迷蹤跡·其貳

這些天,虹城市曝光多起離奇失蹤案,對象雖多以老年人為主,其中也不乏中青年。

經虹城市警方調查後發現,這些失蹤案件的背後,無一例外都有天壽堂這一疑似兜售僞劣保健品、詐騙中老年人犯罪團夥的存在。

便衣警察埋伏在其中一名受害人張冠葉的家附近,終于逮捕了一名天壽堂的業務員。

犯罪嫌疑人情緒穩定,笑容滿面,絲毫不做抵抗。

相反,張冠葉非常激動地追了出來。

“人家好心好意地給我送無量聖水,從來沒收過我一分錢!”

“我自己的親生兒子一年到頭都不來看望我一次,倒是人家三天兩頭常來,陪我唠嗑,幫我買菜,給我家裏裏外外地打掃衛生。”

“你們不頒個獎給人家也就算了,還要抓人家,憑什麽!”

“警察就能胡亂抓人了嗎?我呸!”

張冠葉扯破嗓子高聲叱罵,還試圖做出過激行為,搞得現場極其混亂尴尬。

當天夜裏,他也失蹤了。

失蹤者的增加為本就撲朔迷離的案情,又遮蓋上一層詭異的疑雲。

趙藝成一心想搞個大新聞,這宗詭案懸在那裏,挑得他鬥志越燃越旺。他當即聯系上張冠葉的兒子張帆,執意追訪這件事。

誰知張帆一聽他的來意,頓時怕得跟鬼一樣,不停地搖頭,嘴裏念叨着什麽“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之類的話。

這種反應顯然是有隐藏的大料可以挖,趙藝成死纏爛打,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張帆總算勉強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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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藝成想約個環境好的安靜地方一對一聊,比如咖啡店。可張帆死活不願意,一定去室外,還得是陽光最強的開闊地。

沐浴在強烈的光線裏,張帆的精神狀态終于穩定了一些,說話也恢複了條理。

他說,自從他父親接觸到天壽堂,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古怪,在家裏也總會不停地練太極,但那根本不像太極拳,倒像什麽詭異的邪功。

“哦,還唱歌。”

趙藝成疑惑,“唱什麽歌?”

張帆哼起了《歡樂頌》的調子。

“什麽什麽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

趙藝成問:“為什麽唱這首歌?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張帆搖搖頭,“我怎麽知道。”

趙藝成追問:“所以,令你恐懼的到底是什麽?”

張帆低下頭,十指深深地插.進頭發,打擺子似地發着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給顫巍巍地自己點了支煙,艱難地開了口:

“那天騙我爸的那個業務員不是被抓了嘛,沒多久公安局就通知我,讓我去一趟,說要給我看審問犯罪嫌疑人過程中的監控錄像。”

“這只有當事人以及直系親屬可以查看,我以為他們查出了跟我爸失蹤有關的線索,心急火燎地就趕過去了。”

“我真後悔啊。”

“這一去,就讓我遭遇到了生平最吓人、最晦氣的事情。”

***

監控畫面裏,天壽堂的業務員滿面笑容,絲毫沒有一點緊張或害怕的情緒。

抛開電視劇不談,現實中很少有犯罪嫌疑人能保持這麽淡定。

通常情況下,警察盤問審訊時都有十分成熟的技巧,心理控制甚至在開口之前就已經開始。

首先,審訊室的布置就會讓嫌疑人感受到最大程度上的不适。

審訊室狹小又隔音,四面牆壁空空,只有三張椅子,兩張給警察,一張給嫌疑犯。

這樣的布局能營造出一種無所遁形、陌生而又孤立無援的感覺,在審訊過程中不斷強化嫌疑人“讓我出去”的意識。

勿亻專

可那個業務員平靜得像個死人,他坐在那張讓人不适的椅子上,渾身紋絲不動。

對付這種“硬骨頭”,警察在審訊過程中會采用疲勞戰術,也就是不讓他休息,輪番上陣審問。

期間,還會用強光燈照臉,不許他閉眼。始終亮着的強光燈能給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壓力,加劇緊張感和疲勞感,使其心理迅速瓦解。

這種鈍刀子割肉式的拉鋸戰很能折磨人,基本最後都會精神崩潰,意識模糊,盡數招來。

一開始,所有辦案人員都認為,這種騙子根本不值得如此“鄭重”對待。估計都不用怎麽審,就會吓得把犯罪事實都吐得一幹二淨。

可是,幾個警察把所有招數都用盡了,也沒能從他嘴裏挖出任何有用信息。

那個業務員始終端端正正地坐着,臉上帶着燦爛的微笑。

警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多陰險狡猾、兇狠毒辣的犯人都見識過,可面對這麽個保健品騙局中的小喽啰,竟連連碰壁,毫無辦法,實在是詭異至極。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都後背發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油然而生。

***

說到這兒,張帆又顫抖着給自己點了根煙。

“當時,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人家不是常說,像法院啊公安局啊這種地方,陽氣很重,邪祟不生。但我一進那裏,就渾身莫名其妙地發冷。”

“而且,我還總覺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

“先前我還沒往那方面想,畢竟腦子裏都是我爸失蹤的事。”

“但看着監控畫面,我的頭越來越昏,眼睛看出去的東西也是花的。”

“那個業務員,他……他好像變了,他變成了一個不是人的東西。但我形容不出來……我說不出來呀!”

“我下意識地握住胸口的佛牌,那是我爸去泰國旅游時給我請的。當時我還抱怨說他肯定被旅行團騙了,高價買了這種義烏做的塑料玩意兒。”

“但現在,這東西竟然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多少是起了一點心理作用。我頭腦好像清醒了一點,我說我要走了,我不要看了。”

“可警察攔住了我,說監控還有一點沒放完。”

焦灼的沉默。

“我就不該斜那一下眼珠子的!”

張帆猛吸一口煙,腮幫子凹陷成坑,趙藝成幾乎懷疑他的兩個肺泡都狠狠皺縮起來了。

“你知道我看見什麽了嗎……你知道我看見什麽了嗎!”

“那個業務員慢慢地、慢慢地把頭轉過來。他的身體一點都沒動,就像毒蛇一樣,只扭轉一顆腦袋。”

“那一刻,我确定他就是在看監控鏡頭。”

“他依然在笑,兩邊嘴角拉扯到耳朵,濕.淋.淋的牙肉龇了出來,牙齒又尖又長,層層疊疊,舌頭上也長滿了牙齒,就像電影裏那種外星怪蟲。”

“我……終于知道他為什麽一直在笑了。”

“因為我看見,一雙漆黑的手從後面伸過來,撐開了他的笑臉。”

***

那究竟是怎樣一幅可怕的畫面。

張帆确信直到自己到躺進墳墓也無法忘記。

一只怪物宛如拔地而起的黑影,從那個業務員的背後站了起來。

它逐漸變高變大,膨脹的邪惡,扭曲的怪異。

它離鏡頭越來越近,填滿了整個監控畫面。

屏幕徹底黑了下去,無數個漆黑的雪花噪點不停跳動——

不對,是難以計數的密密麻麻的黑蟲。

怪物緊貼鏡頭,一點一點撕扯開嘴,露出裏面足以污染人心神的鮮紅。

“這是什麽東西……到底怎麽一回事啊!”

他吓得語無倫次地大叫,一把抓住了身旁的警察,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警察和公安局,都是混沌中的秩序,象征着正義、力量與安定。

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張帆唯一能倚靠信賴的,就只有身邊的警察。

“什麽怎麽一回事。”

警察對着他,露出一樣誇張的笑容,大口喝起了無量聖水。

順着嘴角淌下來的水像怪物的口涎,淅淅瀝瀝流了一地。

警察伸手指了指上面。

張帆顫抖着擡起頭。

就在他的頭頂,另外幾個警察正趴在天花板上,手腳并用,以一種近似大蠊的速度和姿勢四處爬行。

他們的頭顱三百六十度地扭轉過來,齊刷刷地對他露出扭曲碩大的詭笑。

“哈……哈哈哈哈……”

極度恐懼之下,張帆竟然也笑了起來。

難怪他一進公安局就感覺有人盯着自己,還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

原來,一直都在這兒啊。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出來的,大概是我爸給我請的那個佛牌真的在保佑我。”

張帆扔掉煙頭,用腳狠狠地碾踩,眼淚混合着鼻涕往下淌,打濕了地上灰黑的痕跡。

“我是真搞不懂啊,年紀大了身體這病那痛的不是很正常嗎?為什麽偏要去喝那種東西!”

趙藝成無言。

他和張帆都還年輕健康,老病死的陰雲沒有飄到他們的頭頂。

所以,很遺憾,連一句有用的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

“總之,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

趙藝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張冠葉還有朱永德他們,凡是喝過無量聖水的都失蹤了,而且很可能都被那種黑色怪蟲占據身體,淪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所以我采訪完張帆,第一時間就想到要提醒你。我生怕你因為江暮漓的病一直沒好,也忍不住去嘗試這種東西。”

“畢竟我們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在瘋狂明示我們,好像它真的有治病的神效。”

溫衍臉色慘白,身體搖搖欲墜。

他也早就意識到,這些人都試圖抓住生命的尾巴,希望治愈病痛,獲得長久的生命。

事實卻是不斷扭曲,無量聖水只是在滋養身體中的不知名的怪物罷了。

現在,江暮漓也失蹤了。

溫衍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喃喃:“這下該怎麽辦……警察都找不到那些失蹤者,我又該去哪裏找他。”

“對了!”他靈機一動,激動道:“我也去喝無量聖水不就行了!”

“你可真會想……卧槽你別發瘋,你真喝啊?!”

趙藝成眼疾手快地把溫衍剛擰開蓋子的那瓶無量聖水搶奪了下來。

溫衍急了,“你還給我!”

趙藝成劈手把那瓶東西全倒了,一滴不剩。

“想都別想,喝了指定完蛋。”

溫衍呆呆地看着空瓶,那失了神的表情看得趙藝成直發憷。

“你……你冷靜點啊,我們一起想辦法。”

溫衍推開他,彎腰把瓶子撿了起來,拿在手上仔細端詳,像要把它盯出花兒來。

半晌,他神神叨叨地開了口:

“我問你,看着這瓶東西,你對什麽印象最深刻?”

趙藝成抓了抓頭發,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個,還是一五一十答道:“就上面的那句虛假宣傳語啊,什麽起沉疴療絕症。我在朱永德家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好像就吐槽了。”

溫衍道:“沒錯,曾經我也認為這是無量聖水最大的奧秘,是它能誘惑人類最重要也最關鍵的一點。”

“但我現在才發現,能揭示無量聖水本源的秘密,只有等喝完之後才能看到。”

趙藝成錘了下大腿,“說得好,但我沒聽懂。”

溫衍舉起手中的空瓶,“如果你是一個心存疑慮或者還沒完全相信的人,你會把這麽一大瓶東西喝完嗎?”

趙藝成說:“那肯定不。”

溫衍點頭,“一旦喝完,就意味着你徹底信服,或實在走投無路,除了依靠無量聖水,再無其它治病續命的辦法。”

“所以,唯有此時,天壽堂才會認為你有資格看見一點更本源的東西。”

溫衍把瓶子對準光線充足的方向,瓶身內壁的陰雕因為沒有水的格擋和散射,纖毫盡顯地展現在了他們眼前。

那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衣袂飄飄,翩眇俊逸,氣韻清逸,超凡脫俗。

趙藝成只看了一眼,就沖到衛浴間掏心掏肺地幹嘔起來。

“痛……”他捂着腦袋,“怎麽會這樣……我頭好脹……渾身上下還發冷。”

趙藝成算得上理智堅韌,并不是那種靈感旺盛很敏感的人。

可那樣一副看上去賞心悅目的雕刻圖,卻能輕易使他靈感狂飙,整個人被毫無理由的恐懼感徹底籠罩。

溫衍說:“要不算了吧,你就別再摻和這種邪門事了。”

“不行……!”趙藝成邊漱口邊道,“我一定要把這篇報道寫出來,不能半途而廢。”

溫衍點點頭,“你覺得這幅雕刻是什麽朝代的?”

“……我覺得是現代的。”

“我認為是宋代的。”溫衍頓了頓,“而且,我的意思是,它确确實實出自一位古人之手。”

“哈?”趙藝成張大了嘴巴,“你是說,這老頭真的是哪個古代人雕上去的?”

溫衍道:“你看這瓶中老者,細節刻畫毫無猶豫之筆,衣紋波折起伏、錯落有致,每一根線都充滿了韻律美。這種陰雕技藝早已失傳,留存于世的作品也寥寥無幾,絕非現代工業可以複刻。”

趙藝成問:“你就這麽肯定?”

溫衍說:“書裏和博物館看到過。”

“噢。”

“我家有一件真品。”

“……”

“瓶中老者應該就是那位古人本人。”溫衍十指收攏,握緊瓶身,“他也極有可能就是天壽堂事件的始作俑者。”

“所以你說的到底是誰?”趙藝成問,“我們能有線索找到那些失蹤者嗎?”

“能。”溫衍默了默,“只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會是那種地方。”

***

當日。

直到聽見溫衍鎖門的聲音,江暮漓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陽光穿刺進房間,打出一抹濃黑的逆光。

他擡手輕輕一勾一扯,浸透了血水與藥液的紗布打着旋兒落在地上。損毀的一半臉正好沒入逆光,顯得另一半暴露在光線裏的面龐,高貴俊美得宛如神祇。

“出來吧。”他鋒薄的嘴唇微微翕動,“不然,我可要生氣了。“

少頃,他那眼球已經腐爛的左眼眼眶裏,流動着湧出一縷黑色物質。

那是由一群漆黑怪蟲列成的長隊,順着象牙白的臉頰往下爬,極致的黑白分明,詭異到了極點。

怪蟲越冒越多,彙聚成黑污濁流,越淌越多,洶湧成河,滔滔似浪,幾乎把整個房間淹沒。

江暮漓伫立中央,露出和善而清澈的微笑。

他禮貌彬彬道:“我的一條腿腐爛得厲害,行動不便,能拜托你帶我去嗎?”

數以億計的怪蟲想像吞噬其他人一樣,吞噬這個重病将死的“人類”。

誰知,甫一觸碰到他,立刻蹬腿抖翅地瘋狂掙紮起來,眨眼間就蒸騰成腐臭的滾滾黑煙。

好像他才是真正邪惡肮髒的存在。

江暮漓一步一步逼近黑濁,一搖三晃,顯得弱不禁風。

可那黑濁卻在不停地後退。

其實,那些怪蟲根本沒有人的知性,所以也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緒。

這種表現只是本能的屈服。

江暮漓拍了拍手,“來,跳舞吧。”

随着他擊掌的動作,幾粒閃閃發光的鱗粉從他的皮膚上飄落。

鱗粉落入蟲群,怪蟲們立刻比之前更慘烈百倍地撲騰起來,看上去真的像在跳舞一樣。

江暮漓蹲在那兒,就像任何一個對大自然裏小生命充滿好奇的大學生一樣,津津有味地觀察着它們。

“果然很有趣。”

他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蟲群就像曝曬了三天的幹草垛被火苗燎到,迅速腐蝕殆盡。

最後只剩一只小小的醜惡蟲豸。

唯一的幸存者。

江暮漓将它從地上拈了起來。

它蜷縮在男人皙白的指尖,弱小、無助、可憐。

“帶路的話,只需要你一個就夠了。”江暮漓半邊完好的臉上露出清俊迷人的笑容,“麻煩帶我去吧。”

“那願望被污染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怪蟲:這個人還怪客氣的嘞!

接下來就恢複每天零點更新啦~所以等下零點的時候還會有一章更新唷~

————————————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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