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幻作真·其貳
第48章 幻作真·其貳
溫衍心底一片冰涼。
這間标本室是他唯一的容身之所,僅存的能保護他的地方。但現在,惡劣的霸淩者們也闖進了這裏,他無處可逃。
“唷,好學生,真巧啊在這裏撞見你。”李允嚼着口香糖,搖頭晃腦的無賴腔調。
常哲紹是陶林最忠心的跟屁蟲,“我們陶哥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一直想找機會收拾你,今兒可算被我們逮到了。”
溫衍定了定神,“你們想幹什麽?我從來沒得罪過你們。”
他努力使自己的語氣保持鎮靜,可畏縮着向後的姿态還是出賣了他的恐懼。
“陶哥最讨厭你這種人,裝腔作勢,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常哲紹冷笑,“再說,陶哥看不管誰就弄誰,還需要什麽狗屁理由嗎?”
溫衍絕望地顫了顫眼睫,他想到上一個被霸淩的學生,那個學生無非是家境不好,人又比較憨厚老實。
然而,這些根本不算過錯的“過錯”,卻成了陶林這些人眼中的“原罪”,就好像天生活該被踐踏一樣。
“現在這個點人都走光了,就算沒,這種地方也根本不會有人來。”
陶林不懷好意地笑着,優哉游哉地逼近溫衍,“你就斷了叫救命的念頭,哪怕我們現在把你弄死,也沒人知道。”
李允樂道:“怕了的話就先給陶哥磕個頭求饒。”
溫衍死命攥着書包帶子,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握住的救命稻草。
惡意,濃烈得猶如實質的惡意蔓延開來,将他兜頭包圍。
陶林、李允、常哲紹,他們的臉孔在逆光裏黑得就像馬克筆淩亂塗抹的線條,只剩下兩排雪白的牙齒,還有一雙閃動着殘忍光芒的眼珠,向兩邊牽起來,朝兩側彎起來,勾勒成一張小醜假面般恐怖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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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衍用力把書包朝他們砸了過去,想趁機撞開他們跑出去。但根本沒用,他那點微弱的力量根本就是螳臂當車。
在幾個男生險惡的嗤笑聲裏,他的衣領被陶林一把揪住,狠狠往前一推。
溫衍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
他狼狽地撐住了桌子。
掌心傳來奇妙的感覺。
他攤開手掌,一手滑膩細碎的白色粉末,摻雜着蝴蝶翅膀的碎片,微微地閃着光。
他下意識地擡起頭。
牆上那只最大的白色蝴蝶标本的位置,好像和昨天不一樣了。
溫衍的心又動搖了。
或許怪談……真的存在?
此時此刻,他就算不敢相信也只得去相信。
因為,他唯一想到可能救自己的,就只有标本室裏的那只怪物了。
溫衍顫栗着緊閉雙眼,無比強烈地祈願起來。
救救我……救救我……
你都吃了我的豆沙面包了,如果你是真實的,那就在我面前顯現吧!
四周牆壁上的标本相框劇烈地顫動起來,好像标本室裏發生了小幅度地震。
溫衍擡起頭,瞳孔驟然緊縮。
不,是那些蝴蝶标本,所有蝴蝶正瘋狂翕動着翅膀,似是要沖破玻璃振翅飛出。
溫衍心念一動,抄起水杯,砸向了占據中心位置的最大的白蝴蝶标本。
“喀啦——”
清脆的碎裂之聲。
一瞬間,所有标本相框的玻璃都碎了。
無數晶瑩剔透的碎片迸裂開來,漂浮在半空中,如凝固的雨珠,将窗外逐漸黯淡下去的光線,折射出夢幻迷離的七彩光暈。
卡納藍蝴蝶、裙紋峽蝶、燕尾鳳蝶、三尾褐鳳蝶、金斑喙鳳蝶……
蝴蝶們撲棱棱地掀動鱗翅,彙聚成一股斑斓異彩的風暴,起落回蕩,席卷整間标本室。
也将溫衍徹底淹沒。
等溫衍恢複意識,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家裏卧室的床上。
他掀開被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渾身上下沒受半點傷,連一根頭發絲也沒掉。
相反,還多出了不少東西。
純白的鱗粉。
他身上沾滿了這種散發着奇妙異香的粉末,而且不是在衣服上,衣服上幹幹淨淨,半點沒沾,反而全粘在了皮膚上。
甚至,連私密部位都有。
溫衍試着擦了兩下,根本擦不掉。他脫掉衣服去浴室沖洗,水汽熱騰騰地氤氲,鱗粉的香味愈發濃郁,卻絲毫不會令人有窒息或刺鼻的感覺,反而會食髓知味地沉迷。
溫衍的腦子已經迷迷糊糊了,都快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是什麽,渾然沒注意到那些鱗粉根本不是被洗掉的,而是全都滲透進了他的皮膚裏。
小腹傳來微妙的不适感。
溫衍捂住肚子,臉頰和耳朵又紅又燙。
他不知道那只怪物對自己做了什麽,自己現在與其說是難受,不如說是難堪。皮膚很癢,是那種似有若無、像羽毛輕輕拂過時生出的癢意。
更要命的是小腹裏的感覺,體腔深處有一種詭異的空蕩感,但又燙燙的、熱熱的,彌漫開黏膜腫脹充血時獨有的燒灼與痛癢。
還有他恥于承認的興奮。
溫衍咬緊下唇,紅着眼尾,像要做什麽不得了的壞事一樣,把手伸進了水裏。
過了一會兒,待響聲止息,清澈的水面上浮起星星點點的白沫。
溫衍困倦地閉上眼睛,睫毛潮潤,跟哭過一樣。
一只裹着肥皂泡的白紙蝶悄然浮出水面,停在一小團白沫上。
然後,伸出了它那根虹吸式口器。
***
去學校的路上,溫衍很是忐忑。
昨天,雖然标本室的怪物救了他,但他不知道陶林那些人怎麽樣了,會不會想要報複自己。
如果……如果他們還是不放過自己,自己該怎麽辦?
他總不見得一直躲在标本室裏,向那只看不見摸不着的怪物尋求幫助吧?
離學校越近,溫衍的腳步就越沉重。
頭頂的天都變灰暗了,像一塊沉重的鉛塊,重重壓在他的背上。
果然,他一進教室,剛把書包放下,常哲紹就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他山一樣的塊頭撞倒了好幾個同學,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聲,更別提上前阻攔他了。
“昨天你溜得挺快啊?”
常哲紹飛起一腳就踢翻了溫衍的課桌。他把溫衍逼到牆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兇惡笑道:
“跑啊?你小子怎麽不跑了?”
他的嘴巴裏噴射出陣陣惡臭,溫衍被熏得直欲嘔吐。
好臭……好難受,好痛苦……怎麽會這麽臭,這是活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味嗎?
“離我遠點!”
溫衍再也無法忍受,大叫一聲死命往前一推。
弱小得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竟然敢反抗,常哲紹徹底被激怒了。
他高高舉起拳頭,朝溫衍掄了下去。
“砰!”
教室天花板上電扇猛然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中站在下面的常哲紹。
由于落下時電扇葉片還在瘋狂轉動,他整個人等于被扔進了絞肉機,身體削了個七零八落,花花綠綠的髒器淋淋漓漓地噴灑一地。
最恐怖的是,由于常哲紹還留了個二流子的染色長頭發,還學明星紮了個短辮子,一顆頭顱飛出去的時候,被絞進了另一扇轉動的電風扇葉片裏,跟什麽新奇詭異的挂飾一樣滴溜溜地狂轉,鮮血打着圈兒飛濺在底下的人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秒絕對的寂靜後,教室裏爆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叫。
溫衍扶着牆壁,軟軟地滑倒下來。
明明是離常哲紹最近的人,他身上卻沒有沾染一絲肮髒的血跡。
***
學校宣布這周停課。
溫衍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
他躺在床上,裹緊被子,怕冷似地發着抖。
常哲紹死了,死得好慘,連全屍都沒有。
聽說人被砍頭之後意識仍會存留一會兒,那是不是說明常哲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被活活分屍的痛苦呢?
溫衍抖得更厲害了。
如果陶林和李允也能一起去死就更好了。
黑暗的念頭吹起風暴,在頭腦內肆無忌憚地呼嘯。
電話突然響了。
溫衍吓了一跳,莫名一陣心慌,好像自己的想法被誰看穿了似的。
“喂……?”
另一頭傳來嘶啞含混的聲音。
仿佛是一個極力想說話卻根本發不出聲音人,只能咿咿呀呀地痛苦地叫着,不停地用指甲抓撓自己的脖子,一直抓一直抓,抓得血肉模糊,把喉嚨都撓破了……
啊,這個打電話給自己的人,會不會是常哲紹呢?
就是常哲紹吧?他的脖子斷了,氣管斷了,聲帶斷了,當然發不出聲音了。
“滾回地獄去吧。”
溫衍“啪”地挂斷了電話。
手一放下,濃墨般的漆黑之中,冷不丁地摸到一個濕.漉.漉的圓球狀物體。這東西還有一塊很大的斷面,不斷淌着黏答答的腥臭液體。
溫衍哆嗦着打開床頭燈,視線明朗的一瞬間,他看見一只滿是血口子的手從床底下伸出來,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空氣裏血腥味逐漸濃烈,如密織的網。
關節摩擦時“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
還有潮濕粘稠的惡心水聲。
大概是血肉黏連、腸子拖地時才會發出的聲響。
常哲紹支離破碎的無頭屍體,慢慢地爬了出來。
溫衍渾身麻痹,血液凍結成冰。
所有的意識和思維都已消失,橫亘在他腦海裏的唯一念頭,就是标本室裏的那只怪物。
只有那只怪物,能把常哲紹、李允、陶林,所有、所有、所有……他們所有人,統統帶回地獄!
一點瑩白的微光漂浮了起來。
是蝴蝶的鱗粉。
它仿若一粒無意惹來的塵埃,落到了常哲紹的屍體上。
銀白的火光簇起,常哲紹的屍體熊熊燃燒起來,頃刻間就化為了一蓬焦黑紙灰。
紙……人?
有越來越多的鱗粉發出光亮,從溫衍身上星星點點地漂浮,緩緩在半空中聚攏幻化成一個少年的身形。
他通體瑩澈發亮,宛如月光、初雪與白銀的造物,又像是指尖輕觸就會消失的夢幻泡影。
雖是一具單看輪廓就令人驚豔窒息的軀體,但目前只具有模糊的雛形,更多屬于人類的特征都還沒有顯現。
那顆線條精巧絕倫的頭顱上,五官尚未成型,只有淺淺的痕跡。
三對大到跟身體不成比例的羽翅收攏于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微微翕合,使他看上去正像一只剛破蛹而出的蝴蝶。
溫衍被他死死壓在身下,但一點兒都沒透不過氣的沉重感。相反,他覺得輕飄飄的,之前在浴室聞到美妙異香如浮動的積雨雲,再次将他包圍起來。
“你是……誰?”
溫衍壯着膽子,顫顫地伸出食指觸摸了一下他。
滑膩的感覺,指尖沾上了一層雪白發亮的鱗粉。
“你是标本室的怪……是你救了我,對嗎?”
“什麽都是虛假的,只有我是真實的。”少年捂住他的眼睛,被剝奪視力後的惶恐立刻席遍溫衍的全身,使他對少年正在做的一切都乖順接受。
“你要相信我,接受我,看見我。”少年緊貼他的耳朵,喃喃低語。
溫衍瑟瑟輕顫,咬着大拇指,嗚咽着答應。
少年握住他的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最後,不要猶豫,溫柔地殺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
誰沒有幻想過電風扇突然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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