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轉校生·其肆
第53章 轉校生·其肆
從蝴蝶展出來,前面一點的地方聚着不少人。
溫衍跑過去看了一下,回來對江暮漓說:“那邊是地震體驗館,好好玩的樣子。”
江暮漓道:“你想去對嗎?”
溫衍點點頭,“嗯,你想不想去體驗一下?”
江暮漓伸出手。
溫衍問:“什麽嘛?”
江暮漓說:“你要握緊我的手。”
溫衍“撲哧”笑了,“只是模拟地震的感覺,又不會真的有危險。”
可江暮漓的手還是很固執地停在半空。
又在冒傻氣了,溫衍暗暗心裏吐槽,但還是乖乖把手伸了過去。
幾個他們學校的學生頻頻回頭看向他們這邊,興奮又好奇地交頭接耳。
溫衍低下頭咕哝,“別人真把我們當成那什麽了……”
江暮漓問:“什麽什麽?”
溫衍知道他明知故問,不想理他。
兩個人走了會兒,江暮漓忽道:“哦,情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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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衍一個踉跄差點摔倒,江暮漓很順勢地帶上他的腰,把他攏進自己懷裏。
“我、我們又沒那個……!”溫衍從臉紅到了脖根,“高中生不可以的,要以學習為重……”
江暮漓很自然地說:“等到了大學就可以了吧?”
“嗯……嗯?!什麽就可以,可以什麽可以,你別瞎三話四了。”溫衍差點被他帶跑偏。
再說了,高中時愛得死去活來,家長老師棒打鴛鴦都打不散的情侶,一旦考上不同的大學就自動分道揚镳的情況多得是。
他和江暮漓別說考上一個大學,就連是不是在一個城市都未可知,更別提戀愛結婚什麽的了……
“太早了吧?”溫衍一不留神,自言自語出聲,“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好不好。”
江暮漓略歪着頭凝視他,“什麽?”
溫衍意識到自己說禿嚕了嘴,變身兇狠霸王龍,“走啦,地震館排隊好長。”
“那排隊時候你去旁邊坐着休息,我來排。”江暮漓道。
溫衍又軟又輕地“哼”了一聲。
他好像又生江暮漓的氣了。
胸口都氣得發漲發痛,每一下心跳都痛。
但他喜歡這種痛。
這種痛,和範倩楠罵他打他時的痛不一樣,和陳钰生扯着他把他往大理石地面上撞的痛不一樣。
不是悲傷的痛,黑暗的痛,絕望的痛。
不是恨得想要世界毀滅、連同自己一起被碾成齑粉也無所謂的痛。
這是歡悅的痛,幸福的痛,新生的痛。
從未有過的痛意在他靈魂深處萌發,他傷痕累累的心終于長出了新鮮的肉芽。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江暮漓驀地柔聲道。
溫衍回過神,“唔?”
“結婚是很重要的事,可以到上大學之後再考慮。”江暮漓認真地思忖,“當然,我們一定會考上同一所大學,還必須是一個專業。”
溫衍手心發燙,這個人怎麽想得比自己還飄忽啊。
“你想選文科還是理科?”
“理性和強邏輯性的學科恐怕與我不合。”江暮漓道。
溫衍想,那就是文科咯。
“那你将來想學什麽啊?我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興趣愛好,感覺學什麽都行,我都無所謂。”
“住在這世上的可不僅有人類而已,還有許多未被人類發現的事物存在。”江暮漓道,“這些事物的意志、外形,甚至是種種恐怖之處,都像隐秘的暗號一樣,流傳在民間故事或俗話諺語中。”
溫衍眨了下眼睛,“哈……”
江暮漓繼續道:“我必須了解這些事物,掌控這些事物,操縱這些事物,神明、鬼魂、信仰,所有的一切。”
溫衍想了想,“我知道了。”
江暮漓應該是想要成為一個民俗學者。
雖然他覺得對江暮漓最輕松的路應該是出道當藝人,畢竟長成那副樣子,哪怕唱歌像大叫驢、演戲像大木頭都絕對能紅,但現在他又覺得民俗學者更合适。
甚至,不止是合适。
很多時候,江暮漓在他眼中,仿佛就是異聞奇談的化身,神秘,谲怪,典麗。在他僵冷麻木、日複一日如死水般毫無變化的生命裏,他承載了所有的不可預期與迷人懸念,還有叫人血液發熱、心跳加速的魔力。
溫衍喉嚨微哽,因為難以言喻的激動。
這一刻,他這個從未對未來有過任何幻想和期許的人,終于對未來做出了決定。
“輪到我們了。”江暮漓道,“快過去吧。”
溫衍差點一蹦一跳地跑起來。
江暮漓笑道:“就這麽想玩兒這個啊?”
溫衍雙腳落地,輕咳了一聲,“還好吧。”
地震體驗館每次放行的人數的都有限制。輪到他們這一組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帶進了一個形似電梯的寬敞裝置裏。
一個電子女聲輕柔道:“歡迎各位旅客,我們現在即将進入地下四千米。”
緊接着,裝置頂部亮起光線穿梭閃回的特效,腳下地面傳來震動,模拟出飛速下降的感覺。
溫衍有點緊張,這個地震體驗館還真挺像回事兒的。
後背微微一熱。
是江暮漓把手放上了他的後背,掌心的溫度傳遞過來,十分熨帖。
溫衍仰起臉,看向他,正好撞上他的視線。
江暮漓淺淺勾唇,笑容溫煦。
溫衍忽然意識到,自己每次總能和江暮漓目光交彙,并不是緣于巧合,而是江暮漓只會注視自己,他的目光永遠凝駐在自己身上。
但是,當溫衍從鏡面牆的反射裏,看到兩張熟悉又可憎的面孔時,心裏溫暖的感覺頓時結成了冰。
陶林和李允。
可能因為人流混雜加上環境昏暗的關系,他竟然沒有發現這兩個人也在。
他們應該也看見了他,眼中閃過邪惡又陰險的光,仿佛又籌謀起了惡毒的計劃。
久違的恐懼再度襲遍溫衍全身。
掌心被輕柔地撚了一下。
“別怕。”
耳畔吹拂過溫熱的氣音。
溫衍掀起眼簾,江暮漓上半張臉正好陷在陰影裏,只看得清他形狀優美的薄嘴一翕一合,對自己沉然低語。
“沒事的,他們不過是被困在這個世界的可悲孤魂,雖然不停散播着惡意,卻不是惡意的核心。”
裝置震動的聲音和浮誇的音效交織,吵鬧得很,溫衍沒怎麽聽清,心裏猜想應是安慰的話語。
他好像真的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只要江暮漓在他身邊,他就有了十足的底氣和勇氣。
“叮。”
裝置門打開了。
溫衍走出去的時候,正好從陶林和李允旁邊經過。
他面無表情,一眼都沒看他們,直接把他們當成空氣。
倒是陶林和李允,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他們。
準确來說,是在看江暮漓。
瞳孔顫抖,眼白死灰,恐懼猶如實質,黑濁泥漿般瘋狂湧洩。
可盡管怕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是沒有、或者說沒能移開視線。
對他們而言,江暮漓就像一個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逃脫的黑洞,以絕對的恐怖形成的絕對的引力,牢牢遏制住了他們。
而他們此刻正如被千鈞巨岩碾壓的螞蟻,根本沒有掙紮的可能。
李允意識破碎,徹底陷入瘋癫之中。
***
游客們沿着一條散發着硫磺味的廢棄礦坑隧道往裏走。
搖晃的煤油燈,氤氲的水汽,嶙峋的礦石,還有鏽跡斑駁的采礦機器,營造出類似電影的真實體驗。
溫衍對氣味比較敏感,硫磺味沖得他鼻子很難受。
“你離我再近一點呗。”他輕輕跟江暮漓講。
江暮漓身上很香,可以充當他的人體空氣清新劑。
江暮漓索性從後面抱住他,兩條長胳膊把他整個兒圈進懷裏。
溫衍聽見人群裏好像有幾個女生超級興奮地小聲尖叫:“那邊那兩個男生好甜哦。”
甜嗎?
他感覺江暮漓變成了一只挂在自己身上的超大樹袋熊。
“下來啦你。”
“好像黏住了。”
“……毛病。好重哦,重死了,我都不好走路了。”
“真的嗎?”江暮漓的聲音低沉下來,聽起來似有幾分委屈。
溫衍“嗯”了一聲,“身材管理還是要注意下的。”
江暮漓乖乖地應:“哦,那我以後少采吸點蜜好了。”
溫衍偷偷抿唇笑,自己不會把人整出容貌焦慮什麽的了吧?
其實江暮漓的身形極致優越,寬肩窄腰大長腿,肩腰比賞心悅目,挺拔修長又充滿力量感,堪稱藝術家福至心靈時的傑作,根本跟“身材管理”這種詞扯不上半點關系。
而且,江暮漓那麽珍惜他,那麽寶貝他,才不會舍得壓一點兒分量在他身上。
溫衍只是想小小地撒一下嬌,小小地欺負一下他。
應該……也不算太壞心眼吧?
游客們走到一架鐵索橋上的時候,前面的路被堵死了,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光線也暗了下去,溫衍努力睜大眼睛,都沒法兒看清楚江暮漓到底在哪裏。
鐵索橋很窄,上橋之後江暮漓就不能守在他背後,走路的時候一直把他攏在懷裏了。
他們好像被挨挨擠擠的人流沖散了。
僅有的幾盞煤油燈也熄滅了,周圍徹底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溫衍心跳加速,一下子慌了。
江暮漓怎麽會不見了呢?明明剛才還在自己身邊的!
礦坑洞穴黑魆魆的,宛如一座囚牢。盡管他身邊滿是游客,但他還是生出了一種被遺棄的恐懼。
難道又要變回一個人了嗎?
孑然無依,形影相吊,只有強烈的孤獨如一波又一波的洶湧浪濤,将他吞噬殆盡。
這是多麽熟悉的感覺。
他才跟江暮漓在一起幾天啊,怎麽就能全忘得一幹二淨了呢?
範倩楠每次出門約會前都将他關進小房間裏。無論肚子多餓,嘴巴多渴,心裏多害怕,都不會有人給他回應。他只能邊拍門邊哭,直到累得筋疲力盡睡着過去。
就是這樣的感覺。
範倩楠、陳钰生和陳浩傑一家人過年去國外度假,連保姆和廚師都回老家過年去了,只有他留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電視上放着春晚,他把音量調到最大,足以蓋過放鞭炮的聲音。
就是這樣的感覺。
這樣孤獨惶然的感覺,填滿了他迄今為止的人生的每分每秒。
還有,現在。
他聽見身後響起了李允的聲音。
“殺黑了羊讓羊黑地下獄……殺了羊黑羊讓黑下地獄……黑殺了讓羊黑羊下獄地……”
口齒不清,語序亂錯,瘋子的癫癡呓語。
“噌!”
這是彈簧.刀刀刃彈出的聲音。
李允平時手上總愛晃悠一把彈簧.刀,靠這把刀吓唬了不少同學。
但溫衍知道,這回不僅僅是恐吓了。
李允要殺了自己。
殺了黑羊,讓黑羊下地獄!
殺了黑羊,讓黑羊下地獄!
殺了黑羊,讓黑羊下地獄!
地面劇烈震動起來,整架鐵索橋左右搖晃,驚呼聲此起彼伏。
強光一道接一道,像閃電一樣流蕩開來。土崩石裂的巨響就像悶雷緊貼頭皮滾滾而過。
極度慌亂中,溫衍重心不穩朝邊上一倒,突然抓住了一雙沉實溫暖的手。
江暮漓輪廓深刻又明晰的側臉在閃現的強光裏定格。
“我就在這裏。”
“現在在模拟地震發生,抓緊我就好。”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像哄小孩一樣,一聽就令人安心。
但江暮漓的靈魂卻在無聲而瘋狂地叫嚣着滔天痛意。
都是祂的錯,祂從自己和溫衍被沖散,到重新找到溫衍,竟然用了足足三秒。
對溫衍而言,三秒無疑是無間地獄。
是祂無能。
祂本可以在溫衍都來不及覺察的剎那就回到他的身邊。但是,現在這個世界的主角是溫衍。一旦溫衍陷入混沌與黑暗的情緒,就連祂都會遭受到抗拒的力量。
更強一級的地震開始了。
溫衍把臉緊緊埋進江暮漓的胸口,雙手抓着江暮漓的肩膀,用力到指關節發白,後背在江暮漓不停的安撫下,都顫顫地抖個不停。
溫衍怕,怕得要死了。
卻不是怕地震。
李允和他的彈簧.刀已經不見了。
閉關後工作人員清理各個展區的時候,應該會在這裏打掃出一具已經被踩踏得扁扁的、滿是髒兮兮腳印的破爛紙人。
地震的發生在一瞬間,停止亦然。
燈光重新亮起。
亮如白晝的空間裏,溫衍依舊伏在江暮漓懷裏,看不見表情。兩個人一動不動,就像水晶球裏的雕塑小人。
經典災難電影的結局好像就是這樣。
劫後餘生的主人公們一定會擁抱對方,用眼淚、笑容和親吻訴說內心的愛意,直到觀影廳裏亮了燈,演職員表伴随主題曲滾動起來。
甚至連四周看向他們,拿出手機悄悄拍下這對一看就很相配的恩愛小情侶的游客們,都像極了電影散場時意猶未盡的觀衆。
但主人公不會像溫衍這樣,一只手還緊緊攥住愛人的衣服,生怕他會就此消失不見,另一只手卻不動聲色地緩緩下移,握住了一根又長又利的昆蟲針。
在他耳邊,仿佛又響起了江暮漓念誦散文時,那優美悅耳得如同吟游詩人般的聲音——
“若是命運垂青于你,竟然遇到太珍稀的、太寶愛的蝴蝶,顫栗的就應該是你了。”
沒錯,是我。溫衍眼窩潮熱,大口喘着氣。
他熱愛美麗的事物。
大概侵染在靈魂中的孤獨與晦暗越深,對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麗存在也就越發渴求熱烈。
原本,他并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是咬牙切齒地以麻木粉飾痛苦,輾轉反側,半世不得安睡。
然而,他做夢都沒想到,神明賜予他的竟會遠遠超過他的夢想。
鱗片鮮麗的蝴蝶。
纖塵未染的蝴蝶。
曠世無匹的蝴蝶。
願意主動在他指尖停栖的蝴蝶。
他的、蝴蝶。
作者有話要說:
和前面串聯起來了,衍衍會選文科、選民俗學專業,都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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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