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黑羊祀·其貳

第55章 黑羊祀·其貳

“怎麽會這樣?!”溫衍失聲驚叫道。

他撲上去不停地拍打牆壁,仿佛這樣就能标本室就能重新出現,像以前那樣給予他們這世間唯一的容身之所。

但無論他怎麽掙紮,回應他的都只有手掌上冰冷的觸感和痛意,提醒他眼前走投無路的境地才是殘酷的現實。

身後,蹄腳塌地的“咚咚”聲傳來,由遠及近。緊接着,黑霧漫湧而來,逐漸變深,好像墨水傾到在空氣裏,擴散得比什麽都快。

“這是惡意。”江暮漓長眉緊蹙,一把将他護在身後。

“雖然惡意本就誕生自人類,但對人類而言它是劇毒,不止是身體,就連靈魂都會留下創傷。”

“那你還讓自己來承擔所有惡意!”溫衍泣音濃重,“如果你敢這麽做,我真的會恨你!”

江暮漓看着他,笑得無奈又溫柔,“好吧,只要這是你的願望。”

溫衍略略安心。然而驚懼交加之下,他并沒有發現江暮漓的身影變得有些透明,輪廓也模糊了起來。

溫衍是很害怕,害怕變成黑羊,害怕被惡意傷害,害怕本就不幸的人生再被壓上新的不幸。

但他現在最害怕的,是江暮漓會離開自己。

他情願被當成黑羊殺死,也絕對不要和江暮漓分開。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但那種好不容易得到幸福卻又硬生生被奪走的痛,他絕對無法承受!

仿佛在嘲笑他這種人連貪生怕死的資格都沒有,黑霧席卷的速度又加劇了,腳下地面也跟着劇烈震動。

“咚咚!”“咚咚!”

蹄腳跺地的巨響每一下都像踩在溫衍心上,一點一點,把他的心踩進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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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等待他的将是惡意的狂潮,而他不過是待宰的羊羔。別說掙紮反抗,哪怕只是下意識地往後退,都一定會撞上那堵無比絕望的白牆。

“逃跑的黑羊,被——我——找——到——了——”

陰冷濕滑的聲音猝然響起,像沾滿污泥的蛞蝓鑽進了耳道,溫衍渾身驟冷,不受控制地顫栗起來。

只見半空中懸浮着難以計數的綿羊,密密麻麻如漆黑雨點。陶林站在羊群中央,臉上挂着殘酷而邪惡的譏嘲笑意,仿佛在宣告他的死期。

“別再抱有希望了,黑羊就是黑羊,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黑羊。”

陶林又說話了。雖然聲線還是那麽惡心難聽,但溫衍莫名覺得他的語氣和平時很不一樣。

就好像換了一個人。

“睜大眼睛看看吧,标本室已經不在了。”

“哦不對,應該說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不可能……!”溫衍顫聲反駁,“标本室的怪物救過我,還吃過我的豆沙面包!”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蠢透了,那不過是你的幻想!”陶林殘酷地嗤笑起來。

“你期盼有誰能來救你,卻又心知肚明根本不會有。所以你只能咬死那麽一點兒少到可憐的不甘心,把希望寄托于虛無缥缈的怪談,真是可悲至極。”

溫衍大口喘着氣,心髒像一塊用細絲挂在懸崖下的巨石般搖搖欲墜。

他在動搖。從發現标本室變成白牆的那一刻起就在動搖。

“你胡說!去過标本室的不止我一個人,江暮漓也跟我一起去過!”

說着,溫衍回過頭,想要追索江暮漓的身影讓自己安心。

可是……江暮漓呢?

江暮漓怎麽……不見了?

這下,溫衍胸中那根緊繃的線終于斷了,心髒重重墜了下去,“轟隆”一聲,摔得四分五裂。

“都說了,不過是你可笑的妄想而已。”

看着溫衍喪魂落魄的模樣,陶林無比快意。

“像我們這種人,注定不會有什麽好運氣。”

“連生下我們的父母都厭憎我們,虐待我們,踐踏我們,恨不得我們從未出生。我們又怎麽敢奢望能有那麽一個人出現,無條件地保護我們,相信我們,甚至……愛我們。”

溫衍捂住胸口,忍受着強烈的心痛,咬牙問:“你不是陶林,你到底是誰?”

“陶林”傲慢地揚起嘴角,漫不經心地揮舞着手裏的鞭子,鞭笞着黑羊羊群。

直到此刻,溫衍才發現眼前這個“陶林”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有些微僵硬感與滞澀感,就好像是一具提線人偶,被某種看不見的存在操縱着。

“我當然不是陶林。”

“陶林、常哲紹、李允,這些豬狗爛人早就被我殺了。不過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會給他們解脫。他們的魂魄被我捏在手心,我想怎麽折磨就怎麽折磨,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那我呢……?”溫衍眼圈發紅地盯着他,“那些人是罪人,可我什麽都沒做過,我沒傷害過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陶林”捧腹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你還真敢說啊?”

“你什麽都沒做?”

“你無罪?”

“你清清白白?”

“你還真會美化自己啊!”

溫衍慘白着一張臉,“你到底什麽意思?”

“你家地下室裏的那三個人,你忘記了嗎?”“陶林”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陳钰生和陳浩傑,還有範倩楠,你的母親。”

“我憎恨陶林、常哲紹和李允他們三人,刻骨仇恨無法釋懷,堕入黃泉亦不能瞑目。所以,我不僅虐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的魂魄永世不得解放。”

“你不也一樣麽?”

“你做的不就是我在做的嗎?”

“你不是也不想讓你恨的人解脫嗎?”

溫衍雙腿發軟,倚靠着牆壁慢慢跪倒下來。

他好像又聞到了冰冷的消毒水味,耳邊傳來各種醫療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

他看見病床上躺着枯瘦如柴的男人,他們的軀體因癱瘓多年已經扭曲畸變,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唯一能動的只有眼球和舌頭。

他們就這樣用慘白的眼球哀怨地望着他,嘴裏含糊不清地反複咬着幾個字——

求求你……

殺了我……

行行好……

讓我去死……

清醒的靈魂被困在病痛的肉身,每分每秒的所思所想,唯有求死而已。

但是啊,死亡是多麽甜美而安寧的幸福,這種幸福連他自己都不曾體嘗,又怎麽可能賞賜給他們呢?

“怎麽樣,多虧我提醒,你都想起來了吧?”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溫衍雙手死死捂住臉,哭着大叫起來,“我沒有做錯,我也從沒想過要報複誰!我只是……我只是很痛苦,看着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樣子,我卻像每天都活在地獄裏那麽痛苦!”

“憑什麽他們可以幸福,憑什麽除我之外的每個人都可以幸福?既然恨我,讨厭我,覺得我是一個累贅,那還不如在我出生那一刻就掐死我,我也不是自願降生在這世上的!”

“陶林”沉默了。

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僵白眼珠正湧動着昏暗的悲傷,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怨恨。

“果然很像呢,你和我。”

“唯一的區別的就是,你最終得到了拯救,而我卻什麽都沒有。”

“所以,最可恨的人,是你。”

“我不幸的根源,是你。”

“你才是我的地獄。”

“陶林”死人般麻木的臉上,忽然泛濫起難以抑制的迷幻瘋狂,就連眼神都閃爍着一種瀕臨混沌的興奮。

雖然在真實世界裏,溫衍似乎一直被某個不可說、不可視、不可聽的存在保護着,使他能一次次毫發無損地從怪異事件中逃脫。

但現在這個世界,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意識世界,完全由自己掌控。

标本室的怪談也好,美好的轉校生也罷,溫衍還傻傻地以為是救贖,殊不知全都是自己為了将他推入更深的絕望,所編織出來的塗滿蜂蜜的毒網。

讓他相信标本室總能在危難關頭為他提供庇護。

讓他認為轉校生永遠是他溫柔堅定的摯友。

然後,在最危急、最恐怖的時刻,當着他的面摧毀這一切,并向他發出宣告:

不存在!全都不存在!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全都是可悲黑羊的可悲幻想!

他深深地知道,世間最殘忍的并非沒有希望,而是給予希望後再奪走。

如果沒有見過太陽,也不曾品嘗過幸福,心中就不會生出願望,就能夠一直忍受黑暗。

但人類是十分脆弱的生物,又是十分愚蠢的生物。一旦抓住了那一縷光芒,一旦嘗到了那一點幸福,心中的願望就會無限放大,再也無法回到黑暗中去了。

願望成真是幸福。

願望落空是傷口。

不能只有他一個人遭受這種痛楚,他必須也讓溫衍百倍千倍地體會。

“很遺憾,你不可能再回到現實世界了!”“陶林”厲聲叫道,“我會把你的靈魂永遠困在這裏,讓你一遍又一遍經歷我的人生!”

惡意具現而成的黑霧肆意翻湧,黑羊羊群如同漫天漆黑的流星隕石,朝溫衍急墜而去。

在這股足以撕天裂地的惡意兇潮之下,溫衍脆弱得就像一抹風吹即散的孤影。

他維持着身體蜷縮的姿勢,宛如一只躲在蛹中的幼蟲。“陶林”說了什麽、要做什麽,他半點都感知不到。無論外界發生什麽,他都毫無反應。

因為,從知曉江暮漓不過是自己的幻想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經死去。

黑羊羊群以雷霆萬鈞之勢奔襲,從溫衍清瘦的身影上踩踏了過去。

黑霧呼嘯如巨濤,徹底将他吞噬。

“陶林”惡毒而滿意地揚起嘴角,龇出了滿口森然白牙。

這就對了,這是叛徒應得的懲罰。

他是黑羊,溫衍也是黑羊,可溫衍卻是一只被愛的黑羊。

不可原諒!

想到這兒,他不由仰天大笑,亢奮癫狂之态遠勝嗜血啖肉的惡獸。

他死不瞑目,怨氣郁積,直到此刻才有了暢快之意!

“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忽然,“陶林”的笑聲像被掐斷,他大大努出一雙眼珠,恐懼混合着驚詫,跟死蛇似的僵在臉上。

他竟然看見惡意黑霧與黑羊羊群正如煙潰散!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這不是我創造的意識世界嗎!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嗎!”

他難以置信地嘶吼起來,拼命想要阻止這一切發生。

但是沒用,侵吞了溫衍的龐大惡意還是在迅速消退,就算他拼了命地去阻止,也只會越發顯得自己滑稽可笑,跟一個跳梁小醜沒什麽兩樣。

頃刻間,惡意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地上,靜靜躺着本該被侵蝕得百孔千瘡的溫衍。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幕後黑手到底是誰(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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