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恨銘心·其壹

第62章 恨銘心·其壹

溫衍再次回到了這片街區。

小時候他和範倩楠一同生活過的出租屋就在這兒。

這裏的破舊逼仄和範倩楠打他時火辣辣的痛意一樣鮮明,印刻在皮膚的每一寸。他僅是再次呼吸到這裏的空氣,那些灰暗的記憶就在腦海裏複蘇。

溫衍定了定神,握緊拳頭。

“衍衍,你還好嗎?”江暮漓熟練地剝開糖紙,往他嘴裏塞了顆酸梅糖。

“說沒有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是假的,說心裏不難過也是假的。”

溫衍“嘎嘣嘎嘣”嚼碎了糖果。

“但是,我不會再糾結于無法改變的過去。”

“嗯。”江暮漓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樣就好,衍衍真的很棒。”

這片街區只有一家香燭店,他們很順利地就找到了。

溫衍望過去,只覺得這家店除了門窗陳舊了一點,似乎和以前并無不同。店面從裏到外依舊堆滿了紅豔豔、金燦燦的拜祭用品,像在這片灰蒙蒙的地方剜出了一塊血呼啦的傷口。

香燭店外拉起了一圈黃色的警戒線。

象征危險的有點刺目的黃,又像這塊傷口裏流出來的膿液。

距離發現屍體已過去幾天,但現在還有零零星星的居民站在外面,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溫衍走過去,搭話道,“請問你們知道這家店的老板現在什麽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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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刀直入的生硬問法立刻引起了居民們的戒心,一個大媽打量了溫衍一眼,見他時生面孔,便警惕道:“你什麽人?打聽老秦做什麽?”

溫衍一怔,他之前還真不知道香燭店老板姓什麽,每次來買東西都只管叫他老板。

面對大媽炯炯有神的目光,溫衍拼命思索該編一個什麽樣的借口才比較自然。

“我們是警察。”江暮漓道。

溫衍:“?”

江暮漓掏出證件,一亮,“便衣。”

溫衍:“??”

江暮漓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搭檔。”

溫衍:“???”

不知是江暮漓的(高仿)證件起了作用,還是他那副俊雅斯文的外表連路邊的螞蟻都很難拒絕,總之那幾個居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他。

但很可惜,他們也所知甚少。只道秦老板神神秘秘,極少和外人打交道。就算是熟客來店裏買東西,也很難從他嘴裏聽到除了價格以外的字眼。

更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屍體被發現後秦老板的反應。

假如正常人一開門,發現自家店裏躺着兩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屍體,就算不吓死,也得去掉半條命。可那秦老板卻并不害怕,甚至被帶走調查的時候也面色如常。

就好像死的根本不是兩個活生生的人,只是兩堆腐爛發臭、毫無價值的肉塊。

當時,居民們都很恐慌,大家幾乎都懷疑人就是秦老板殺的。若非兇手,怎麽可能如此平靜淡漠?

誰知第二天,他就被放回來了。據負責辦理此案的警察說,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并無作案的嫌疑。

“怎麽會這樣……”溫衍沉默良久,“在我印象裏,秦老板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雖然他有點迷信,一會兒信這個神,一會兒拜那個菩薩,還喜歡講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吓唬小孩,但本質上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好人,根本不像剛才那些人描述得那麽詭異古怪。”

江暮漓道:“衍衍,任何事物都處于變化發展之中,人也是如此。這個世界上,唯有改變一成不變。”

溫衍默默,“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想見他一面,他和他的家人真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兩個人根據鄰居大媽指的位置,來到了秦老板一家居住的樓下。

“阿漓,秦老板不認識你,你就別上去了,在下面等我吧。”

江暮漓點點頭,“好,我等你,你一個人小心點。”

溫衍笑了一下,“什麽小心不小心的,就是去拜訪以前善待過我的一位叔叔而已。”

他踏上了這棟老式居民樓的臺階。

灰色的水泥地面,貼滿小廣告的白牆,光線昏黃的感應燈,和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一點點重合。

當時,他被秦老板從香燭店帶到這兒,濕冷的冬天凍得他手腳發麻,但一進樓道,風再也吹不到他身上,感應燈搖搖欲墜的光芒也有了溫度。縱使破舊簡陋,卻是一方能為他遮蔽寒冷的栖身之地。

溫衍彎了彎嘴角,心中溫暖又感傷。

秦老板家的房門是那種最常見的防盜門,紅棕色的漆面已經不複當年的光澤,上面貼着的那張福字也已褪盡顏色,斑駁殘破。

秦老板避諱的事和他信奉的事一樣多,他很重視全家人的福氣,加上自己就是開香燭店的,貼在門上的福字理應是嶄新的、挺括的、鮮亮的。

當年那抹象征團圓與幸福的鮮紅,幾乎像根針一樣紮進了溫衍的眼裏。

溫衍實在想不通,他如今怎麽會放任這麽一張殘破不堪的福字貼在門上。

他是不在祈盼妻兒的福氣了嗎?

還是說,他已經不再堅持之前忌諱和信奉的一切了呢?

溫衍按耐住腦海中亂麻般蠕蠕滾湧的思緒,擡手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到第三聲的時候,屋裏傳來“來了來了”的聲音,由遠及近,門一開,一個兩鬓微霜的瘦削男人探出頭來,黃濁的眼珠朝溫衍身上一骨碌,客氣地開了口:

“請問您是找哪位?”

“老板,您還記得我嗎?”溫衍緊張道,“以前常來您店裏買東西的小溫。”

秦老板愣了愣,枯瘦的臉上綻放出滿到溢出來的笑容。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現在是大小夥子了,我都差點認不出你了。”他邊說邊把溫衍朝屋裏請,“來來來,快進來,進來坐。”

溫衍心裏緊繃的弦稍微松弛了一點。

秦老板的家裏異常幹淨整潔,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毫不過分。

而且這種幹淨,不是在衛生層面,而是家具擺設極其的少,少到視覺上都覺得空蕩蕩,除了滿足最基本生存需要的用品之外,幾乎什麽都沒有。

這個家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

鬧哄哄,亂哄哄,堆滿了玩具、書本、零食和各種生活用品,卻充滿了溫馨的煙火氣。

溫衍一陣迷茫。

“喝吧,剛給你沖的。”

一杯熱巧克力奶遞到了溫衍手邊,香甜的氣味驅散了胸口郁結的陰雲。

溫衍記得那天晚上秦老板一把他帶回家,就立刻讓老婆給他泡了杯熱巧克力奶,喝了好暖暖身子。

“對了,阿姨呢?怎麽沒見到她?她還好嗎?”

“好,怎麽不好。”秦老板笑得合不攏嘴,“她已經得到了解放。”

溫衍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解……放……?”

“嗯,解放。”秦老板臉上洋溢着幸福與憧憬,甚至還有幾分嫉妒。

“如今,淑惠的意識已經自由徜徉于至福聖地,她不會再被肉身束縛,體會到憤怒、怨恨、恐懼等等等等作為肉人才有的負面情感。”

溫衍手指顫動了一下,“您的意思是……阿姨過世了?”

“胡說!”秦老板忽然變了臉色,适才還滿面笑容的臉孔扭曲如修羅,“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

溫衍被他激烈的反應吓傻了,結結巴巴地道歉:“對不起,我沒有想故意惹您傷心……”

“傷心?”秦老板頭一歪,“我傷心什麽?我有什麽可傷心的?我是在高興,為淑惠高興啊!”

溫衍僵硬地點了點頭。

秦老板臉上又堆滿了笑容,兩顆黃眼珠向下一滑,“哎唷,你的牛奶怎麽打翻了。”

溫衍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牛奶潑灑出來,在自己手背上燙出了一小片紅。

“這孩子,沒燙傷吧?我去給你絞條毛巾擦擦。”

秦老板仿佛又變回了以前那個愛操心又喜歡關心人的大叔。

溫衍有些錯亂,低下頭盯着茶幾上的牛奶杯發呆。

茶幾的玻璃下面壓着一張照片,應該是一張全家福。

秦老板站在中間,右手摟着一個中年女人,左手摟着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就是他兒子吧?

溫衍越看越覺得眼熟,好像之前就見過。

對了,範倩楠丢下他,老板把他帶回自己家那次,他們兩個有一起玩搭積木。

男孩跟他差不多大,是個活潑愛笑的孩子,大方地把最漂亮、最大塊的積木都給了他。

他捧着積木,看着男孩跟爸爸媽媽撒嬌的樣子,心裏別提有多羨慕。

“這是朗星,我兒子。”

秦老板走過來,手裏拿着一條在冷水裏泡過的毛巾。

朗星……秦朗星?溫衍不由心裏咂摸了一下這個名字。

秦老板看着他,“怎麽了?”

溫衍笑了一下,“沒什麽,就是覺得這真是一個好名字。”

秦朗星,在晴朗的夜空裏閃閃發光的星星,一聽就知道滿懷父母的愛意,是一個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你小時候還和朗星一起玩過兒呢,還記得嗎?”

溫衍點點頭,“朗星現在也到上大學的年紀了吧?他在哪裏念大學呀?”

秦老板坐了下來,把冷毛巾攤開,對折疊好,“把手給我。”

溫衍一怔,“不用,我自己擦擦就行。”

秦老板卻不由分說地抓過他的手,幫他仔細地擦拭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你說你,這麽大人了,怎麽做事還那麽不小心,喝點東西都能翻在身上……”

埋怨中帶着慈愛的語氣,熟練又不失細致的動作,有那麽一瞬間溫衍幾乎生出了錯覺,好像他真的成了自己的爸爸。

“叔叔。”溫衍很低地開口出聲。

秦老板停下動作,背脊佝偻,身形凝固,仿佛一座老邁枯槁的木頭雕塑。

“您的兒子朗星……他……還好嗎?”

秦老板恍若不聞,繼續認真地幫他擦手。明明已經擦幹淨了,還是握着毛巾一下一下地擦,擦完手背擦手心,擦得皮膚都紅了,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叔叔!”溫衍拔高嗓音,用力把手抽走,“您實話告訴我,您的妻子和孩子到底怎麽了?你們家是不是有接觸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呼,可算擦幹淨了。”秦老板起身,“你等着,我再去給你泡一杯巧克力奶。”

溫衍看向自己通紅的手掌,又看向全家福上那三張笑臉,胸口不住起伏,怎麽都沒法兒平靜。

雖然他沒在這兒感受到那種來自更高維度的存在輻射出的邪惡靈壓,但彌漫在空氣裏濃烈得猶如實質的悲哀與怪異,還是令他芒刺在背。

就算不願意去想,他也不得不承認,秦老板的家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令他無比向往的溫馨又平常的家了。

他幹坐了好一會兒,按亮手機鎖屏看了一眼。

距秦老板去重新倒牛奶,已經過去十分鐘了。

需要這麽久嗎?

廚房那邊也沒聽到有什麽動靜傳來。

溫衍不安更甚,伸長脖子左右張望了一下。

并沒有秦老板的身影。

照理說,這間屋子并不大,又沒什麽家具阻攔視線,不可能看不到一個大活人……

溫衍後背一僵,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他想回頭,但脖子僵硬無比,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狂敲警鐘,提醒他千萬不要這麽做。

(他正在你後面秦老板正站在你後面說不定手裏還端着一杯巧克力奶冒着熱氣的巧克力奶你喜歡喝的巧克力奶他的兒子秦朗星喜歡喝的巧克力奶)

“喝吧。”

身後響起秦老板的聲音。

溫衍哆嗦了一下,鼻端飄來巧克力奶的香氣。

他不知道秦老板為什麽要一直站在他身後。

他也不知道這個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根本沒勇氣轉頭去接這杯巧克力奶。

當年,這杯巧克力奶帶給他的是溫暖與甜蜜,散發着香甜的家的氣息,但如今喝到口中,恐怕只有濃濃的苦澀。

“很像。”秦老板又開口了。

“什、什麽很像?”

“你的後腦勺和我兒子很像。”

溫衍強笑道:“是嗎。”

“朗星的後腦勺也有兩個發旋兒。”

“這樣,我好像從沒注意過。”

“你知道嗎?據說兩個發旋兒的人脾氣都特別倔,固執得要命,執着得要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溫衍硬着頭皮接話道:“這種說法也不一定準吧……我好像沒這樣。”

“不,不會有錯!”秦老板忽然激動起來,語調尖銳刺耳得像長指尖撓搔黑板。

“朗星就是這樣,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倔。”

“我橫勸豎勸,求不動就罵,罵沒用就打,什麽辦法都用盡了,他就是不肯跟着我信教,還說我這是在害他和他媽。”

“我在會害他們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溫衍知道,秦老板明顯陷入了極度癫狂又波動的情緒,自己随口一句話,都能成為飛濺進熱油鍋的冷水,炸得滿天滿地。

但他還是想問,想問他信教是怎麽回事,想問他秦朗星到底怎麽了?

秦老板的家,曾經反射着他理想的家的模樣,他不能忍受它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因為一些難以言說的原因被毀了。

“你讓你家人去信的,不是普通的宗教吧?”溫衍問道。

“當然。”秦老板理直氣壯,“在這人世間盛行的宗教,不過是蒙騙凡人的拙劣把戲而已。不管多虔誠地供奉,都不可能讓你要什麽有什麽。”

“求財無才,求壽無壽,哪怕你只是想讓孩子成績好一點,将來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不用像他爸那樣靠做小生意糊口,都沒法兒讓你稱心如意。”

“但我們重疊教會不同。”

溫衍一震。

重疊教會,這個名字在入耳的一剎那,就有一種極其邪惡陰晦的寒意流竄遍全身。

秦老板道:“教主曉喻衆教徒有言,與身俱來的這具肉身只是暫時存放意識的牢籠,我們以為的活并不是真正的活。真正的活是意識加專注加時間的産物。”

“只要入了教,就有機會從被肉身束縛的‘肉人’,超脫成為暢游至福聖地的‘靈人’。”

“被選中的靈人有機會與祂的意識接觸,若蒙祂垂青,将被賜予一切,實現所有願望。”

願望……又是願望。

溫衍實在不知道,對秦老板這樣的人而言,還有什麽非實現不可的願望。

他沒有很多錢,但香燭店的收入也足夠支撐日常生活。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圍坐餐桌邊,聊着天,品嘗美味的家常飯菜。

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但每天都能和心愛的家人在一起,早晨目送兒子背起書包上學,晚上回家看見妻子在廚房忙碌,而他自己也在為了他們而努力。

他擁有的這一切,都是自己曾經可望而可得的夢想。

明明已經得到了作為人類最凡俗卻又最珍貴的幸福,為什麽還不知滿足地去奢求更多?

“這個家變成現在這樣,空無一物,冷冷清清,也是教義所指導的嗎?”

秦老板道:“一切都必須按照教義行事。我入了教,就是靈人了,靈人不能像肉人那樣生活。肉人屬于現實世界,靈人屬于至福聖地。如果沉溺現實世界的享樂,就無法融入至福聖地了。”

溫衍咬牙,“所以,為了教會虛無缥缈的承諾,哪怕家不像家也無所謂,是嗎?”

秦老板沉默了一會兒,“是。我們最終一定會在至福聖地重逢,被祂祝福,沒有煩惱,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溫衍握緊拳頭,慢慢站起身。

“李允和常哲紹的死,和你信奉的教會有關系嗎?”

“誰?噢,難道你說的是那兩堆肉塊?”秦老板滿不在乎,“重疊教會才不會用殺人這種低劣的手段讓肉人脫殼。再說,區區兩個肉人哪裏值得教會出手,你們肉人在我們靈人眼裏,不過是會動的肉塊而已。”

他一口一個“肉人”,聽得溫衍胃裏直犯惡心。

他對李允和常哲紹這兩個喜歡跟在陶林屁股後面欺負同學的混子毫無好感,但秦老板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言辭,更令他心生惡寒。

“那你的妻子和兒子呢?他們在你眼裏也是會動的肉塊?”

秦老板比之前沉默得更久。

然後,他說:“在他們沒成為靈人之前,是。”

溫衍氣極,再也無法忍受。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轉過了身。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他還是心髒驟停,整個人駭在了那裏。

秦老板像一具僵屍,直挺挺地站立,手裏還舉着那杯早就沒了熱氣的巧克力奶。

溫衍盯着那杯巧克力奶,鼓起勇氣,道:“你不是說靈人不能像肉人那樣活嗎?不是要把摒棄□□依賴的一切嗎?這個家裏現在連一張睡覺的床都沒有,可你又為什麽還能沖出一杯巧克力牛奶?”

秦老板依舊紋絲不動,只是那只拿杯子的手微微顫抖。

“因為秦朗星喜歡喝,對嗎?”

秦老板的手抖得更加厲害。

“你的家人,究竟被你怎麽樣了?”溫衍兩只垂在身側的手越攥越緊。

“秦朗星……是不是和阿姨一樣,也已經離開了人世?”

“啪!”

盛滿巧克力牛奶的杯子滑落,香濃甜膩的液體流淌一地。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秦老板啞聲低吼起來,“朗星和淑慧沒有死……他們沒有自殺……他們只是……只是比我先一步進入了至福聖地!”

溫衍渾身一顫。

哪怕已經預感到這個家背後的巨大不幸與悲哀,可從秦老板嘴裏聽到真相的那一刻,他還是深深震動

維持一個美滿的家,像極了頭頂一顆雞蛋走路。只要稍微走錯了那麽一步,雞蛋就會摔成一攤惡心的黃白漿液,再也無法挽回。

“對……對!一定是這樣的,他們不是自殺,他們怎麽可能自殺呢?他們怎麽可能舍得抛下我呢!他們只是……他們只是……”

秦老板像發條松弛的機器人,喉嚨裏徒勞地發出溺水般痛苦的喘.息。

這麽早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教主口谕有言,想進入至福聖地,必須心融神會,誠心誠意地舍棄身為肉人時的所有。但淑慧和朗星一直不肯加入重疊教會。尤其是朗星,跟他吵也吵過,鬧也鬧過,甚至還離家出走過。

他們……沒有誠心誠意。

他們到死都冥頑不靈!

跟茅坑裏的臭石頭一樣,頑固得要命!

根本無法理解教主的微言大義!

不懂教義也就罷了,可為什麽他們連自己的苦心都感覺不到呢?

他們一家三口,在這個世界怎麽努力都只是這樣了。出生時沒有的東西,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

“我和淑慧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一眼望得到頭。所以我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朗星身上,希望他能好好讀書,将來出人頭地,找好工作,掙大錢,做人上人,不要再像我一樣幾十年來只能做點小買賣糊口。”

“我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從小到大盡可能給他最好的。我們不要求他回報什麽,只希望他能把書給念好。”

“可是他呢!”

“他連這點要求都達不到!”

“他一個好朋友,趙同學,人家還是轉學來的,也沒跟不上學校進度,第一次月考就進了前十!他回回倒數!學校老師找了我和他媽幾次,說他再這樣下去就退學吧,高考時候只會影響學校的升學率!”

“人家叫他什麽你知道嗎?”

“害群之馬!白羊裏的那只黑羊!”

溫衍盯着秦老板那副極度煎熬的扭曲模樣,手腳麻痹一般動也不能動。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巨大的滑稽與荒唐。

僅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

僅是因為這種可笑的理由,這個家就破碎了嗎?

“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

“他是這個家全部的希望,是我和淑慧一輩子的指望啊!”

“人活一世,不就指望一個盼頭嗎?孩子不就是大人的盼頭嗎!”

“盼頭都沒了,人還活個什麽勁兒啊?這世上還有什麽可留戀的啊!”

溫衍翕動了一下嘴唇,他有很多話想反駁,但他知道,說出口也是無用。

正如自己不明白秦老板為什麽丢掉了最珍貴的寶物,反而不顧一切地投身惡質的邪.教,秦老板也一定想不通,一眼望得到頭的普通人的生活,恰恰是他最渴望的。

人和人永遠不可能相互理解。

“我認識個老客戶,生意人,每年都要從我這裏買大量的香燭和供神金紙。他心很誠,菩薩也總保佑他做生意順順利利。”

“可後來我再見到他,他灰頭土臉,衣衫褴褛,和從前判若兩人。他的廠子發生了爆炸,那天他老婆女兒恰巧都在廠子裏等他,屍骨無存。”

“這是他最後一次來我店裏買東西,買的是燒給死人的紙錢。”

“但他并不悲傷。”

“他告訴我,他一點兒都不傷心,還引薦我也加入重疊教會。終末之日即将到來,所有的靈人都将歸于至福聖地,受祂的福,蒙祂的恩,與摯愛的一切永遠團聚。”

“我們都從絕望之中,重新獲得了希望。”

“我好不容易重新給這個家尋回了一點希望,朗星卻不懂得珍惜!不是我,是他!是他不争氣,是他不努力,是他害得這個家變成了這樣!”

秦老板抱住頭,五官失控錯位,像在痛苦,又像是大笑。他陷在極度痛苦之中,卻還要拼盡全部力氣,逼迫自己,告訴自己,自己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

一定能和妻兒在至福聖地重逢!

“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祂用膏膏我們,将這偉大的恩典臨到了我們。願祂賜福我們,使我們常常生活在喜樂、希望、平安和光明裏……”

秦老板像一只佝偻的硬殼蟲,兩只手收攏胸前,大拇指相勾,其餘四指并攏,不停地喃喃祈禱,禱告詞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但很可惜,現實的引力實在太強大了,虔誠的話音無法飛向那遙遠而神秘的至福聖地,只能重重地砸毀在地上,也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溫衍長而深地嘆息,彎下腰想将他扶起,卻瞥見杯子的碎片深深紮進了他的膝蓋。

竟然……沒有流一滴血?

還沒等溫衍回過神,秦老板連滾帶爬,以一種掙命似地姿态沖到了一間卧室的門口。

他剛把門推開,就撕心裂肺地慘叫了起來。

溫衍也呆住了。

滿眼濃烈的血紅。

那樣紅到發黑的顏色像是無數觸須朝自己湧來,包裹纏繞着自己,把劇烈的死亡信號紮進億萬細胞深處。

一個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頭歪向一邊,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瞳孔放大到令人驚懼。

床單被血泡得發漲,手腕處被割破的地方,像白色花瓣一樣翻起來的碎肉觸目驚心。

溫衍踉跄着靠上牆壁,每一個關節都跳了閘,再也無法動彈。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秦老板趴在床邊,哭得天愁地慘,人間至悲之聲莫過于此。

漸漸地,秦老板的身形塌了下去,從他被陶瓷碎片紮破的膝蓋開始,整個人像像漏了氣的氣球,一點一點變得幹癟皺巴。

溫衍瞳孔一陣觳觫。

又是……紙人?

秦老板泡爛在了他兒子的血水裏。

不知過去多久,房間裏的這一切都消失了。

安靜無聲,夜色深濃。

窗外倒是有星星點點的光亮。

那是一戶戶正在吃晚飯的人家家裏,透出的溫暖黃光。

一個女人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動了一圈,打開電視看了看,滿是吵吵鬧鬧的無聊綜藝。

她轉身,去衛生間刷牙,又洗了把臉。

然後,她走到桌前,撕了張紙,“唰唰唰”地寫了幾行字。放下筆,發了會兒楞,又把紙團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她關好所有窗戶,拉上窗簾,拔掉電話線。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走向了廚房。

之後她就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被一聲凄慘絕望到極點、根本難以用人類語言形容的幹嚎打破。

很熟悉,溫衍才剛聽過。

他看見秦老板一猛子撞開了門,飛撲到了妻子身上。

他的頭發肉眼可見地變白,兩只紅得快要爆裂的眼睛裏,淌下了兩道殷殷血淚。

臉頰上被打濕的部分軟化,皴裂出了條條裂紋。

他慢慢地漏了氣,變成幹癟皺薄的一張紙殼子。

溫衍顫抖着擡起手,死死捂住了眼睛。

悲傷與絕望交織,比劇毒的瘴氣更濃重,他再也不能承受。

黑暗裏,他聽見秦老板的聲音響起。

“我又重新沖了一杯巧克力奶。”

“快喝吧。”

透過指縫間的罅隙,溫衍窺見秦老板又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面前。

嶄新,挺括。

鼻端飄來香甜的巧克力味。如果再仔細一點,就能聞到絲絲縷縷的油墨氣息。

開香燭店的男人,變成了比他店裏賣的任何一具紙人都更精細、更栩栩如生的紙人。

溫衍低聲問:“你知道自己剛才經歷了什麽嗎?”

秦老板茫然地看着他。

溫衍指了指地上。

地板上還東倒西歪的躺着兩個破破爛爛的紙人。

秦老板低下頭,死死地盯着它們,胸膛劇烈起伏。

好一會兒,他才像噩夢中驟然驚醒一樣,發出一聲粗啞而壓抑的低叫。

“原來你是說這東西啊……”

他拿來垃圾袋,把破紙人裝了進去,紮緊後打開了雜物間的們,擡手抛擲了進去。

雜物間裏堆滿了一模一樣的黑色塑料袋。

密密麻麻,像無數只巨大的蒼蠅聚集在爛肉上。

“差點又忘了。”秦老板轉過身,朝溫衍露出僵硬的笑容。

“看,裏面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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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