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日後談·其壹

日後談·其壹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是學生們的狂歡，大家都鉚足了勁兒地撒歡，要把之前少玩兒的都瘋補回來。

“爸，我出門了。”溫衍挎上背包。

“你等等。”溫家鴻聞聲趕緊從廚房裏出來，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和一個便當盒，“差點忘了把東西給你帶上。”

溫衍接過，手腕往下一沉，重得很。

“保溫杯裏是大麥茶，天氣熱，喝這個解渴，少喝那些亂七八糟的飲料。”溫家鴻絮絮地囑咐，“便當盒裏都是你愛吃的，量多了點，可以和你朋友分着吃。”

“謝謝爸。”溫衍把東西裝好，“那我就先走了，再晚就遲到了。”

“去吧，路上小心。”溫家鴻笑道。

等溫衍到科技館的時候，趙藝成和秦朗星已經等在那裏了。

“抱歉，坐公交過來的時候路上有點堵。”溫衍用手扇着風，“你們怎麽不進去等，外面連個遮陽的地方都沒有，曬死人了。”

“沒事兒，我們也是剛到。”趙藝成一揮手，“走，進去吧。”

“你是換了一個新的單反嗎？”溫衍指了指他的脖子。

趙藝成似乎就等着他問這句話，驕傲地舉起來晃了一下，“這都被你發現了。你怎麽知道我爸為了獎勵我考上虹大新聞系，特意給我買了一臺快速對焦穩定拍攝的索尼單反？”

溫衍：“……”

“又嘚瑟。”秦朗星皺着臉，“你是不知道，你沒來的時候他就在那兒顯擺，煩得我不行。”

溫衍見趙藝成對着恐龍模型“咔嚓”一頓猛拍，頗有幾分專業記者的派頭，不禁有些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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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拍拍看行不？”

趙藝成抓着他的寶貝相機，既不想在哥們兒面前顯得小氣，又十分舍不得。

秦朗星老大不耐煩，“給溫衍，趕緊的！”

趙藝成吓得哆嗦了一下，趕緊把相機摘下來遞到溫衍手裏。

“有話好好說，怎麽又兇我……”

秦朗星“啧”了一聲，“你說什麽？”

趙藝成伸長脖子裝模作樣的張望，“快中午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吧？要不要吃麥當勞？我請客。”

秦朗星說：“行啊，溫衍喜歡吃香芋派，我随便。”

“不用，我帶便當了。”溫衍從背包裏掏出了那個碩大的便當盒，打開有三層，各種菜色滿滿當當，色香味俱全。

秦朗星和趙藝成不約而同地發出了誇張的“哇——”。

“這一看就是你爸做的，你爸做飯真的超好吃。”秦朗星已經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煎蛋吃了起來，“手藝簡直比我媽都好。”

“對了，你這次考得那麽好，你爸有獎勵你什麽嗎？”趙藝成問道。

溫衍搖搖頭。

“诶，不是吧？”趙藝成驚訝道，“你可是我們高中的文科狀元，全市排名也能進前十，這麽好的成績竟然沒獎勵？”

“就是，我瞎貓碰着死耗子擦線考進虹大，我爸媽都樂得找不着北，連燒幾天高香。”秦朗星道。

“什麽叫瞎貓碰上死耗子。”趙藝成不樂意了，“我和溫衍幫你補習補得累死累活，你不會都忘了吧？”

“你理解能力是不是有問題，我又不是這意思。”秦朗星翻了個白眼，又問溫衍，“你爸真的什麽都沒獎勵你？”

“我爸是有問過我想要什麽啦……”溫衍捧着一個紫菜飯團小口地啃，“我說我什麽都不要。”

秦朗星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也太乖了吧？”

“我爸工作挺辛苦的，我不想浪費錢。”溫衍道。

溫家鴻是中學語文教師，雖說是個鐵飯碗，但每個月收入并不算高。況且早些年他得了場重病，病發現得早，治倒是治好了，可家裏那點積蓄也花得差不多了。為這事兒，他媽還和他爸離了婚，他爸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真的很不容易。

不過，溫家鴻性子寬厚溫和，盡自己所能疼愛他、照顧他，所以，就算日子清貧了些，溫衍還是覺得十分幸福，也從沒覺得自己家比別人家差在哪兒。

三個人吃完飯，又繼續在科技館裏晃悠。

暑假是學生來參觀的旺期，科技館裏舉辦了好幾個有意思的展覽。

有一個展覽是黃向文百年誕辰紀念文獻展。黃向文是民國時期一位才華橫溢的女作家，高中生們對她都不陌生，因為語文課本上就有她寫的經典散文。

而且，這位女作家的生平也很傳奇。她小時候被賣給一戶人家做童養媳，逃出來後，被城裏一家傳教士辦的女子學堂收留，從頭開始學習文化知識。後來，她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和非凡毅力，一路求學苦讀，發奮寫作，終于成為當時赫赫有名的女作家。

因為是一出生就被當做累贅的女兒，她父母都不願意給她起個名字。“向文”是她發表第一篇文章時署的筆名，後來便也成了她名字。

向文，向往文學，向往文化，向往文明，寄宿着她美好的願望。她也确實憑借自己的力量，真正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展區有一塊區域是賣書的，陳列着黃向文的着作。溫衍選了一本收錄黃向文最新遺作的短篇小說集，準備回去送給爸爸。溫家鴻喜歡看書，黃向文也是他很崇拜的一位作家。

付錢的時候，櫃臺的收銀員問溫衍有沒有學生證，有的話可以打折。

溫衍說：“我剛畢業，高中的學生證還能用嗎？”

“理論上不行，但我是暑期打工俠。”女生利落地掃碼裝袋，“分數應該都出來了吧，能問問你考得怎麽樣嗎？”

“還可以，能進虹大。”溫衍道。

“這麽巧，我也是虹大的！”女生有點興奮，“我今年升大二，算是你學姐呢。”

說着，她還掏出錢包，把虹城大學的學生卡給溫衍看。

學生卡上的頭像照，女生笑得燦爛，一看便知她拍照時的心情有多明媚。

溫衍注意到她的名字，很秀氣很幹淨的名字，和她給人的印象一樣——

徐小雨。

“那學弟你是什麽專業的呀？”徐小雨笑眯眯地問他。

“我是民俗學專業的。”溫衍道。

徐小雨有點驚訝，“民俗學在我們大學還挺冷門的，你怎麽想到報這個專業呀？”

溫衍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對這方面挺感興趣吧。”

他真的說不上理由。

只是潛意識裏，他覺得自己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

唯有這樣選擇，他才能遇見特別美好的事情。

“我是中文專業的。”徐小雨道，“我喜歡黃向文女士，看了很多她的書。本來我是個特別膽小又沒用的人，是她的文字給了我力量，讓我有勇氣反抗家裏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溫衍認真地點點頭，“你們都很了不起。”

“我想以後能和她一樣，用自己的文字激勵那些暫時陷入困境的女性。”徐小雨露出微笑，“這是我未來想要實現的願望。”

買完書，等在那邊的趙藝成和秦朗星打趣溫衍，說他是不是終于開竅了，竟然能跟女生說超過三句以上的話。

溫衍微赧，“你們別瞎說，只是遇到了我們的學姐而已。”

“不不不，這是青春的開始。”趙藝成雙手背在腦後，邊走邊幻想，“不都說大學裏人人談戀愛嗎，我也要享受青春，擺脫母單……”

“哼。”秦朗星冷笑了一下。

趙藝成問：“你笑什麽？”

秦朗星一攤手，“我笑你了嗎？你別對號入座好吧。”

趙藝成不爽道：“秦朗星我沒惹你吧？”

秦朗星：“你礙到我的眼了。”

趙藝成：“……”

秦朗星：“你放心，女生喜歡溫衍這樣的很正常，但肯定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趙藝成：“我這樣的是什麽樣的！”

秦朗星：“你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

趙藝成忍無可忍，“秦朗星！”

秦朗星：“您有事？”

趙藝成：“……”

吵又吵不過，罵又不敢罵，趙藝成覺得自己快氣死了。

溫衍已經習慣了，非常淡定地觀摩。

好兄弟嘛，越吵感情越深。

想當初他們仨還幹過一件特危險也特了不起的事兒——

硬剛高中裏的霸淩小團體，并且把為首的陶林暴打一頓。

因為動了手，他們差點吃了處分，幸虧趙藝成那位天天在療養院裏和老戰友打太極拳的外公出面才擺平。

但陶林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幹過的壞事兒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不少被他們欺負過的同學都站出來發聲，事情越鬧越大，連當地媒體都驚動了。

最後，陶林、李允和常哲紹都被學校開除，三個人在少年犯管教所裏繼續當鐵哥們兒。只是少管所裏是他們欺負別人，還是別人欺負他們，就沒人知道了。

當時，溫衍很擔心爸爸會因為這件事生氣，畢竟從小到大，自己都沒闖過這麽大貨。誰知溫家鴻只是讓他把趙藝成和秦朗星帶到家裏，給他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你們都是勇敢的孩子。”溫家鴻這麽說道。

吵吵鬧鬧間，三個人把幾個展覽都逛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後一個世界珍稀蝴蝶展。

他們進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去服務臺問有沒有講解員的時候，被告知講解員剛剛下班。

科技館巨大的玻璃幕牆外，黃昏時分厚重的雲層如白花花的海浪，在钴藍色的天幕上層層翻湧，鋪疊着滾向天際線。夕照燦烈如打翻的油彩，将雲層染成絢麗斑斓的色彩。

有一個人穿過滿地金燦燦的夕照，從溫衍身後走過。

清冽微淡的香氣擴散在空氣裏，如花瓣落水，蕩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溫衍如有所感，下意識地回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