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六十三、漫長的路
六十三、漫長的路
張萱琳在家裏吃着向珩根據大師食譜炮制的桃膠銀耳羹,沉思她的下一步做法。
既然是決定要在醫學領域中奮鬥一生了,張萱琳就不得不踮起腳擡起頭往遙遠之處眺望。
她自己不應該再被動接受,而是應該主動出擊。
幾天後,張萱琳又去找陳康仁聊天。
彼時張萱琳下了夜班後回家睡了一會兒,又去科室裏幹了一會兒活,瞅準時間離開辦公室,去到門診大樓找陳康仁。
等陳康仁診室外沒有病人而他又準備收拾收拾下班時,在門邊探頭去問:“主任,現在有空嗎?”
陳康仁一愣,狐疑地看着張萱琳,“幹嘛?”
張萱琳走進診室,反手半關上門,直接坐到陳康仁對面,說:“主任,我想問一下關于以後升遷的問題。”
陳康仁挑眉瞅着張萱琳,眼神了多了點提防。
張萱琳忙說:“主任別緊張,我不是想跳槽,沒有地方要我的。我是想問問在我們醫院裏的話,像我這種學歷,以後如果想升遷是不是很困難?”
“哦,這件事啊……”陳康仁微眯着小眼睛,說,“我也不能給你保證什麽,畢竟我們這裏是小醫院,跟大醫院比不了,競争沒有那麽激烈,來應聘的人裏面也不會個個都是碩士博士,你的學歷在如今看來還是有一定的晉升空間,不過以後的事說不準,難保我們醫院會忽然改變招聘策略,非碩士不招,到時候科室裏全是碩士博士的,你又沒有什麽背景,那麽往上升的事就輪不到你了。”
張萱琳暗暗嘆氣,她家裏往上數八代都是毫無醫學背景的,對她的事業毫無助益。當初真的就是無知者無畏才敢選擇念這種專業,自己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張萱琳小聲告訴陳康仁:“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該念一個在職研究生之類的。”
陳康仁認可道:“可以啊,你有這個想法很好啊。”
張萱琳拿不定主意:“可是我之前和醫院簽了協議……”
“啊,對,”陳康仁沉吟了片刻,說,“這個你問我也沒用,得是你自己去和醫務處聊。或者你跟章院能說上話,去和章院聊也行。”
張萱琳立刻拒絕:“不了,我還是去醫務處吧,我不敢找章院,怕尴尬。”雖然張萱琳仰慕副院長的風姿,但她完全不敢主動和副院長聊天,臉皮太薄。
陳康仁聞言卻要勸張萱琳:“我認為你還是去找章院比較好,醫務處到時候也是要問兩位院長的意思,你提前拿下一半的贊同票,對你來說只有好處,怕什麽尴尬,出來做事就是要豁出去。”
張萱琳怯怯地說:“可是我在考慮而已,我還沒有真的決定好要繼續念書。”
“念書對醫生來說不是每天都要幹的事嗎?”
“我不讨厭念書,就是很讨厭考試,我念書念到一百分,考試只能考出來八十分。念研究生之前就要考試了,之後不知道又有多少花樣的考核,我覺得會很讓我頭疼。”
陳康仁擺擺手說:“這都不是事兒,去吧,有想法就去做。你現在想好好當醫生了?”
張萱琳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嗯,我想以後就在我們醫院裏慢慢地幹下去,不再想東想西,反正我只會幹這一行嘛,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所以我就想到了以後升遷的問題。可是主任,我的個性和林蓉師姐挺像的,或者說比她還嚴重一點,我不把心思放在家庭上,也不怎麽會把心思放在事業的競争上,我不是那種有野心的、拼命要步步高升的人,我怕我為升遷問題付出太多時間精力之後會怨氣沖天,從而反過來影響我工作的心情。”
“哎呀,”陳康仁誇張地眉頭緊皺重重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同張萱琳說,“你別想這些,先去試,你還不一定能獲批去念書呢,獲批了也不一定能考得上,考上了也不一定能畢業,你都不知道我見過多少學醫學了五年,在醫院裏打雜了一年,卻考不上醫師資格證的人。對未來的選擇本來就是帶有賭的成分,想做就去做,成了有成了的路,做不下去了有做不下去的路,都是以後才會面臨的選擇。而且你比林蓉的情況好多了,你沒有負累,可以大膽地去做現下你最想做的事,失敗了就你自己難受點,不會對別人造成影響。”
張萱琳不太确定地點點頭。
陳康仁乘勝追擊:“明天就去吧,明天章院應該會待在醫院裏。”
“哦……”
于是張萱琳在第二天上午豁了出去,硬着頭皮去敲了副院長辦公室的門。
門裏傳出一聲“請進”,張萱琳便鼓起勇氣推開門。
張萱琳沒有進過副院長的辦公室,只覺比她想象中的樸素很多,和以前她學校裏的輔導員的辦公室差不多。張萱琳暗道:這醫院真是窮得叮當響,連副院長都氣派不起來。
副院長就坐在辦公桌後,張萱琳快步走過去問好:“章院您好,我是呼吸內科的住院醫生張萱琳。”
副院長微笑着颔首:“我知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張萱琳便恭恭敬敬地同副院長說了自己想報考在職研究生的事。
副院長聽了張萱琳的話,無甚波瀾,平靜地說:“我們醫院的醫生要念在職研究生的話,原則上是可以的,只是醫院的工作繁忙,又要上夜班,節假日又要值班,很難兼顧學業。你确定你能夠在保證工作的前提下,拿到畢業證嗎?”
張萱琳照實回答:“我不确定。”
她就是因為不确定才聽了陳康仁的建議,來找副院長聊聊的。
副院長提出的質疑其實也是張萱琳自己的疑慮,她光是應付醫院的工作就左支右绌的,很難想象要加上學習的任務。
副院長眼裏卻添了點笑意,問張萱琳:“你因為什麽想要增加學歷?”
“考慮到日後在醫院裏的發展空間。”
“嗯,這個考慮是正确的,醫院的招聘條件只會不斷往上走,不會往下降,本科的學歷在當下來看,的确是不夠了。”副院長頓了一下,看着張萱琳,問,“你來跟我說這件事是想問我的意見嗎?”
張萱琳連忙承認:“是的,很希望能聽到章院的建議。”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副院長抿嘴笑笑,說,“我覺得你應該去念。過程肯定是很辛苦的,不過苦了這兩三年,獲得一個有長遠價值的成果,我認為非常值得。如果你希望在醫院裏有所作為,那麽在可以受累換取成果的機會面前,應該去争取。”
張萱琳支吾着:“那……”
副院長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麽,直接告知她:“工作安排是沒有優待的哦,要好好念書,但也要認真工作,不能因為自己的私事耽誤了該完成的工作任務,如果之後陳主任向我報告你工作上出現問題,我會嚴厲地批評你,絕不留情面。”
張萱琳幹笑一下:“是,出現那種情況的話,章院也不應該給我留情面。”
張萱琳被副院長推到了應該做決定的境地,她也順着形勢說:“我……我會去報考的,會盡力兼顧好工作和學習,謝謝章院的指點。章院,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去規培之前和醫院簽了協議,不知道有沒有影響?”
副院長琢磨了半分鐘,說:“重新簽一份協議吧,允許你在職期間念研究生,但之後必須在我們醫院裏任職的時間要延長,可以接受嗎?”
張萱琳本來就不打算要跑,立刻應道:“可以接受。”
副院長利落地安排道:“好,我會去和醫務處說這件事的,你先回去,大概下午或者是明天吧,我會再找你。”
“謝謝章院,我今後一定會好好努力的。唔……”
張萱琳的心跳得咚咚亂響,聲音帶着些微顫抖同副院長說:“章院,我覺得您真的很了不起,您是我非常仰慕的女性。”
副院長笑開了去,接受了張萱琳的贊美:“謝謝你的仰慕。”
張萱琳心情激動,等不到下班再和向珩見面細說了,躲在行政樓的那個她常去的角落裏就給向珩打電話。
向珩一接通電話,張萱琳就匆匆告訴他:“我剛剛決定了一件事。”
“什麽事?”向珩問。
張萱琳興奮地宣布:“我要去考在職研究生,我又要去念書了!”
“啊……”向珩遲疑地應了聲,問,“這樣會發生什麽事?你還要在醫院裏上班的吧?具體要怎麽操作?”
張萱琳連續說了一大串話:“就是一邊工作一邊學習,醫院裏的工作一切照舊。我現在要先和學校那邊聯系,了解招生政策,知道報名時間和考試範圍,然後複習考試,考上了才有書念。我剛剛和副院長聊過,原本還有一點猶豫的,但現在已經不猶豫了,副院長建議我去念研究生。我真的太喜歡她了,根本不想讓她對我失望,她一建議我去念我就做好決定了。我心裏有點期待,但更多的是擔心,我怕醫院裏的工作太忙了,我念不下去,又怕我畢不了業。不知道,好亂啊,我冷靜不下來。”
聽筒裏傳來向珩低低的笑聲,他問:“就像放完寒暑假要返校之前的心情嗎?”
張萱琳想了想,說:“是挺像的……心裏知道那會是怎樣的環境,也知道校園生活有讓人開心的部分,卻又拖拖拉拉的不想離家,對現狀有所依賴。”
“以後會比現在再忙一倍吧?”
“嗯,應該是。”
“要加油了哦。”
“嗯。”張萱琳輕聲應着,忽然覺得心一沉,悵惘情緒絲絲蔓蔓,不禁嘆息般說道,“向珩,我面前還有好漫長的路啊。”
向珩語氣溫柔地安慰道:“沒關系,長長的路要慢慢地走,總會走到你想到達的終點。”
于是張萱琳進入了備考狀态,向珩成了和考生家屬差不多的伺候考生的存在。
第二年新年的初五,張萱琳帶着她的父母和妹妹,向珩帶着他的父母,一起吃了一頓飯。兩家人是實質上的親家,大過年的不碰面說不過去。
這是張萱琳吃過的最尴尬的、最如鲠在喉的一頓飯。
向父向母板着臉,不知道該說什麽。
張父張母臭着臉,完全不想說話。
雙方的父母心裏都有怨氣,都覺得是對方的孩子将自己家的孩子帶壞了,都覺得自己家的孩子被對方的孩子算計了。
尤其是張家的父母,認定了向珩是誘騙張萱琳的罪魁禍首,看到向珩一家就生氣。
艱難的一個小時裏,只有張萱琳和向珩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聊的全是張萱琳又要考試又要工作的生活有多難,後期發言人員加上張萱琳的妹妹萱樂,三人一起聊聊校園生活,再聊聊萱樂畢業後的就業選擇等等。
終于吃完飯,大家都起身離開的時刻,張父張母走在前,幾乎已經走到了包廂的門口,向父向母走在後,中間隔了兩米左右的距離。
向母忽然用極輕柔的聲音說:“我們家只有向珩一個孩子,等我和向珩爸爸都不在了之後,向珩在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我比誰都希望他能結婚生子,希望他身邊能擁有更多的家人,可向珩不是這樣想的,我除了尊重他的想法之外,別無他法。我不可能因為擔憂向珩的未來而去怨恨現在的他,那樣做是本末倒置。”
張父張母皆回過頭看了向母一眼,但沒說話,旋即又轉身離開了。
張萱琳也回過頭,朝向母投去愧疚又感激的目光。
向珩摟着向母的肩,用嘴型無聲地同張萱琳說:“沒事,你先走吧。”
十多天之後的情人節,張萱琳又請了兩天假,和向珩去周邊城市的某一風景區裏拍婚紗照。
張萱琳根本不想做這麽費錢又麻煩的事,但被向珩纏着講道理,從年前講到年後,張萱琳再不答應就要被向珩煩死了。
向珩口口聲聲說:“我們還沒有一起拍過照片!”
張萱琳當即調出手機相冊,給向珩展示相冊裏的幾百張兩人合照。
向珩去哪裏都要偷拍張萱琳,也要和張萱琳拍合照,他的手機裏有一大堆照片,張萱琳的手機裏也有。
向珩:“……”
向珩像只撒嬌的大狗狗黏着張萱琳蹭來蹭去:“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拍婚紗照。”
張萱琳:“……”
向珩不厭其煩地勸說張萱琳:“結不結婚跟拍不拍婚紗照是兩碼事,誰說不結婚就不能拍婚紗照了?必須拍,這是我們相愛的證據!你想啊,拍完之後我們就挑一張最漂亮的做成海報,你家裏貼一張,我家裏貼一張,然後其餘的洗成各種尺寸,裝在相框裏,擺在各種平時能看得見的地方做裝飾,多好啊,到時候你的休息室裏擺一張,你的醫生名牌後面夾着一張,我店裏的吧臺放一張,牆上再挂一張,我們身邊的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正在相愛,我和你的家裏就不用說了,直接擺滿!”
張萱琳:“……”
最後張萱琳妥協了,允許向珩去張羅拍婚紗照的事。
向珩問了一堆朋友的意見,在店裏又向客人們打聽到不少消息,比對了各個攝影工作室的優劣,千挑萬選才選中一家,約了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攝影師的情人節的檔期,出外景。
兩天一共拍了五組照片,向珩和張萱琳換了兩套婚紗、兩套中式禮服、一套休閑服,在風景區和攝影棚裏來來回回,累得七葷八素才完成了拍攝。
淩晨兩點多,向珩和張萱琳終于回到家。
張萱琳累得不想動,向珩家裏有浴缸,為了能讓張萱琳泡澡,向珩帶她回到了他的小公寓,并和她擠到浴缸裏洗鴛鴦浴。
張萱琳被一缸溫水泡軟了全身緊繃的肌肉和疲倦的神經,軟塌塌地窩在向珩懷裏,想着方才向珩挑照片的模樣,仰頭問他:“我們相愛的證據夠多了吧?”
向珩低頭和張萱琳接吻,抵着她的嘴唇說:“怎麽會夠呢?我們要不斷論證我們的相愛。”
張萱琳伸手摟着向珩的脖子,更深地躲進向珩懷裏,更深地親吻向珩,在他的唇舌裏問:“我們真的可以一直相愛嗎?”
向珩一派誠摯地說:“當然可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