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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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發生在十五歲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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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裏夫婦在繁重的政務和重振家族的壓力所導致的疲勞下病重,最終身體支撐不住,雙雙去世,神裏家一下格局大亂。小少年們安樂居背後的靠山轟然倒塌,托馬一下有種重回當年那片翻騰的海域之感,飄飄搖搖,身若不系之舟。

绫人則更慘,表面上還是神裏家大少爺,但一朝虎落平陽,不說被犬欺,家臣們的嚣張氣焰卻與日俱增。按道理來說,本該绫人即刻繼位家主,卻硬生生的被家臣們的一句句“小少爺年紀尚小,經驗尚淺,此時便繼位家主之位,只怕于情于理都對神裏家不利。”

一群人表面上仁義禮智信唱了個盡興,暗地裏卻紛紛操戈弄兵,火藥味四濺。而此時還根本不被那些大人們放在眼裏的神裏绫人,則默默地坐在他地位尴尬的“神裏家大少爺”的位置上,飛快地接受着形勢,接受着這些,之前被父母所掩蓋住了的,真實的黑暗。

越是大的家族,争鬥起來便越是黑暗,更何況是社奉行。

他想起那個不久之前的夜晚,微雨朦胧,暗燈如豆,卧病不起的父親忽然将绫人召至身前,神情肅穆,言語關切。

“绫人,你……要記住,無論神裏家今後變成什麽樣子,你仍舊是我們的長子,是绫華的長兄,是神裏家當之無愧的繼承人。”

他在父母憂郁而沉重的目光下認真點頭,他當然會承擔起這些責任,這也是他一直努力的動力。他想要守護好自己在意的人,這些人構成了他對家庭的概念——他,绫華,托馬,父母,還有神裏屋敷,神裏家,再然後是社奉行。

他自幼便渴望成為棟梁,不為任何大業,只是想讓家族長久繁榮,以此守護家人安康。

可如今——

沒有人會看好他這名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在民間閑話裏,他是“神裏家可憐的小公子”;在嗤笑連連的政敵中,他是“不成氣候的小子”。

黑,好黑啊。神裏绫人想,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以前父母總叫他一定要學會忍耐。

他靜默地駐足于黑暗裏,像一棵松,臉上微笑着,手裏默默握緊了自己的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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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啊,你在注視着我嗎?

那我會讓你看到,神裏家應走上的軌道。

·

托馬以伴随家仆的身份渾水摸魚地留了下來。

此時神裏家大亂,也根本沒什麽人來管他這麽一個小人物,所有人針對的重中之重的目标都在神裏绫人。雖然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少年,但畢竟是前任家屬的直系親屬,在此之前,還是稻妻城遠近聞名的貴公子,方方面面都優秀到令人發指,這很難讓所有有企圖之心的旁支、小家族們不針對。

而神裏绫人此刻毫無辦法,他首先得處理父母的喪事,根本對那些陰招無暇顧及。甚至,他還需要每天保持着微笑。從前被他學來當作閑暇雅趣的假笑,此刻被迫戴在臉上,神裏绫人早已說不清這是什麽滋味兒。

他不能表現的軟弱,不能表現的太傷感。所有的情緒都有規定的份量與界限,所有的行為舉止,不論如何都不能逾界。

因為,這才是社奉行。

這才是社奉行下任家主該有的樣子。

他知道,一旦他做的稍有差錯,他在這座吃人的宅子裏,就将粉身碎骨。

·

绫華最近被绫人委托給托馬照顧。

還好還有托馬。這讓绫人心裏感到一絲熨帖。還有托馬,還有妹妹。他看着托馬牽着妹妹的手,妹妹不說話,小臉沉默地低垂着。

绫華一向聰明,绫人知道,妹妹肯定也知道他們此時一如居于危樓懸絲之上。

他心裏有難以言說的傷痛,他覺得他沒有照顧好妹妹。

家妹年幼,需要盡全力保證她安穩長大。他甚至希望绫華能一直保持一顆純粹的心,權力鬥争她不必參與,人世間的陰暗她也不必直面,這些理應由作為兄長的他來一一掃清……可此時此刻,他想要保全自身尚且無力,又該怎樣護住绫華,護住其他他在乎的人和事物?

一種從小到大從未感受過的無力感如影随形地籠罩着他,他對這種虛弱的感覺十分的陌生。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托馬牽着绫華漸漸遠去,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他不能追上去,此刻他們與他分開才是最安全的。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間是稻妻街道的風景,浮世喧嚣熱鬧,可此刻卻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抓不住,他什麽也抓不住。

·

最後家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再綜合考量決定,先将神裏绫人送入神裏家的大書塾中。

此番決定,看起來十分公允,實則不然。神裏家的公共大書塾是為衆多不學無術的旁系子弟所建設的消遣場所,名義上挂着“書塾”之名,事實上,大家對其本質都心知肚明。

而其中雖是旁系,但小孩兒們也象征、代表着各自門戶的勢力,其中因果盤根錯節,人情往來十分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被抱團欺負、排擠,或是卷入幼稚而可笑的小孩子之間的黨派之争。

更不用提書塾根本不教什麽實際有用的知識與能力,而只有各種花拳繡腿的禮儀社交,詩書禮儀。若绫人一身才華能力白白在此等腌臜之地糟蹋、消磨至湮滅,那麽他們不着痕跡地借刀殺人之舉,便堪稱徹徹底底的成功了。

借的是庸俗之事,殺的是驚世之才。

·

托馬很擔心神裏绫人。

他當然一眼便看透了那群不安好心的家臣們給绫人安排的是個怎樣的去處,也因此他愈發擔心起來。

可是此刻,他卻連靠近對方,給對方一個鼓勵的擁抱也做不到。現在稻妻城裏千千萬萬雙眼睛都在盯着、等着看神裏绫人的笑話,他們不能成為绫人的拖累。

他所能做的,不過是費勁心力地找來以前家主夫人所描述的那種柏木之葉——其葉片寬大,脈絡清晰,即便長出新葉,舊葉也不會凋落。

這是古時的稻妻人民的祭禮之葉,人民用這樣的葉子盛放着來之不易的食物,虔誠地向神明供奉着。

托馬知道,機心如绫人,定能一眼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于是這片葉子兜兜轉轉終于被送入绫人手中,绫人也果真一眼便明白寄葉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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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守之柏,古枝猶在,已換新材。在庭之椿,勿為冬困,寒中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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