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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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從那日之後便果真沒有再來了,只是鎖鏈依舊束縛着他,同時每日都會有各種人進來檢查他的身體。有些托馬見過,有些沒見過,有些是醫師,有些是方士。
他無意配合,卻也無意給他人帶來什麽麻煩,這些人往往沉重而來,沉重而去,一看便是一無所獲,倒是他,不見神裏绫人多日,整日的只是發呆,雖與外界斷了聯系,精神狀态看起來仍是不大好,人卻比之前瘦骨嶙峋時看起來要健康些。
不過也只是一些,他整日被困在此地,鎖鏈的長度夠他在屋子裏轉悠,但這屋子比木漏茶室更不見天日,好脾氣如他,也偶爾會有崩潰到想要發瘋的沖動。于是每天觀察新來的人成為了他難得的樂趣,他甚至真的會去數對方有幾根頭發絲。
醫師們無一例外曾問過他他自己對這樣的情況有沒有一些看法。他微笑着示意他們放心,然後說出那個讓他們猶疑着要不要告訴神裏绫人的答案。
“我其實也不知道,不過是大致有個猜想——聽說小孩子喜歡鮮豔的東西,有家族為了将孩子頑劣的天性去除,竟然硬生生是讓孩子一看到中意之物便遭受雷擊,從此,哪怕便是幼童長大,身體便也再不敢喜歡什麽東西了——那麽,順便請問您吧,這份因喜愛而得的罪過,和這份因罪過而形成的保護,您覺得如何呢?”
醫師不明所以,卻也知道謹言慎行,不發一言沉默着退下了,回去後,當然是一字不差地轉述給神裏绫人。
“我知道了。”
绫人點點頭,仍僵硬地微笑着,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只是在周圍終于空無一人時捂住了半邊臉。他感到無力回天,因為他知道托馬所言何事——這一切确是由他咎由自取。
但他真的也很想再……抱抱托馬。
他覺得自己像是中了某種毒,他越來越依戀于那個溫暖的懷抱,好像在那個懷抱裏他可以洗去這麽多年來無數的黑暗與罪惡,好像在那個懷抱裏,他重新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孩童時代,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只是依賴着,汲取着對方的溫暖。
這麽多年來,托馬當然是他得力的助手,只是沒有人知道,甚至托馬當然也是不清楚的,托馬當年給予他的承諾,在他心中到底占了何等地位——記憶可以追回到十三歲那年的下午,他捏着托馬的臉玩,托馬笑着和他說“哪能和你生氣呢”;又或是在神裏屋敷的那場大雨裏對方給予他的無言的擁抱支持;或者甚至是在學堂裏,托馬在他生日時給予他的承諾。
他說:“好,我不會離開你。”
托馬的這一句承諾他信了已将近十年,在他過往一個人孤身坐在滿室簡直叫人喘不過氣的黑暗裏時,他想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因為他永遠有托馬會陪伴着他。這句承諾對他已經不僅僅是承諾的意義,正如托馬對他也簡直已經超出了家臣甚至是親人的概念。托馬對他,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知道托馬于自己之特殊,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是何地位,于是當他感覺過于疏遠之時,他便以情為餌,誘對方親近,而當過于親密,似乎事情将超乎他的掌控之時,他便再以托馬作局,保持以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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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遠不近的關系在一根看不見的繩索下吊着,繩索的那頭是托馬,這頭是他,這讓他感到安心,這一直告訴着他,托馬沒有離去,一直在陪伴着他,他可以對托馬予取予求,懷抱,親吻,甚至是更親密的行為,托馬都會笑着接納他的。
然後他又可以自如地回到那個位置上,自如地掌控着一切。
事情是從狩眼儀式結束後變了的。
他承認,将托馬設入此局中,他有賭氣的成分——與他自己賭氣,他一半的心靈在沉淪,好像喜怒哀樂都可以由對方掌握,一半的心靈在掙紮,要證明給自己看,自己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忘記這十幾年的經歷。
直到聽到家族裏的老婆婆不經意間提起:“最近托馬開心,家主大人也開心,绫華小姐也開心,真好啊,一家子其樂融融的。”
那一刻,他下定決心要證明。
·
神裏绫人于半夜裏悄無聲息地來到這間密室,密室裏托馬尚留了一盞燭火,他不會仍然自大到以為那是留給他的燭火,只好客觀分析,大概是在此間一直不見天日,留一盞燈以示光明,聊以慰藉。
按照照顧的人幾日傳來的信息,托馬晚間睡的并不安穩。雖有人時刻可以報時,但終究靠個人感知是無法辨別黑夜白天的,這同樣也紊亂了托馬的身體作息。绫人只好命人按時點上叫人沉眠的香薰——第一次點時還被托馬發現了,說是那一股子緋櫻花的香味兒與绫人身上的佩香相似,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聞到這個味兒了。
是以,他偷偷過來時,還特地确保了身上沒有任何佩香。
托馬不想見他,心裏不想,身體更不想。可他卻離不開托馬,心裏想見,身體更想見。他看到托馬就在床上沉眠,哪怕是用了香料,睡夢中也依然是眉頭緊鎖。
他心裏憐惜,不敢深想托馬在夢什麽,大概率會是怎樣逃離自己吧。這樣的念頭光想想就叫他窒息,他怎麽可能叫其成真。
若托馬真的離開了自己,只怕自己也是要瘋的了。
他動作幅度不敢太大,只好側身輕輕躺在托馬身邊,将手覆在對方腰上,如此虛掩地抱着,以緩解自己的渴求。他想與對方沒有隔閡的親密接觸,但如今的托馬對他渾身都是抗拒,這層抗拒化為有形的枷鎖,強有力地将他與對方隔絕了開來。
“托馬……不要離開我……求求你……”
明明是他鎖着托馬,他卻如被囚者般顫抖者苦苦哀求,氣音斷斷續續,他連痛苦也壓抑着,害怕吵醒托馬。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恍惚間想起,好像以前托馬是問過類似的話的,只是托馬到底問的隐晦,處處都是給他的臺階。
“你十六歲那個吻,是什麽意思呢?”
他已經記不得當時他是作何回答的,大概無非是些冠冕堂皇的話吧,可以輕而易舉地将兩人的關系扯遠些的那種。畢竟這種問題,似乎代表着托馬親昵的越界。
然而直到如今托馬對他徹底沒有了任何情感的留念與溫存,繩子那頭的托馬不見了,他才終于察覺到自己這所謂的界限分定的可笑,和自己對托馬依賴程度之深。
“我的意思是,我愛你。”
這是一句遲到了很多年的回應,然而托馬已經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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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人讓绫華若有空便多來陪陪托馬,這是托馬唯一感謝他的地方了。
绫華的到來讓托馬多了些人氣兒,這種鮮活勁兒甚至從侍者的轉述中都可以輕易想象出來。托馬不忍心叫绫華擔心難過,攢也是要攢出個真心實意的笑來的,绫華有時講些樂事,他還能真真切切的笑上兩聲。
绫華要照顧他,他自然也是不同意的。哪怕腳環上鎖鏈未解,他也盡可能行動自如地照顧好自己,不讓绫華多操勞。正如此時,绫華拿起桌前的蘋果,托馬連忙伸手先一步拿來,“我來我來,小姐你坐着就好。”
绫華很無奈,“本來就是我來照看你的,這樣叫什麽呢。”
“我與小姐,那是誰跟誰呢。”托馬眨了眨眼,像是尋常無比的唠家常。然而這一短暫的對話之後,兩人又陷入了難堪的沉默。托馬張了張嘴,想說話,腦子裏卻空蕩蕩的,完全不知道該和绫華說什麽。
托馬忽然之間很難過,想起绫華小時候,他将绫華喬裝打扮成小男孩兒的模樣,帶着一起去稻妻城裏亂逛。與人智鬥武鬥也從不避着绫華,绫華就這樣看着,十分安靜又乖巧,有時當時沒看懂的事情,事後還會找他詢問為什麽,他便再一點點抽絲剝繭地分析給她看,教她如何處事,如何看人。
可如今長大了,他卻被這樣難堪的禁锢着,绫華出于好心來看他,他們卻只能相對無言,氣氛尴尬到冰點。他有種被迫與绫華的世界脫節的感覺,是的,被迫,他本完全不至于這樣。
這叫他又忍不住怨恨起神裏绫人來,他本來盡可能地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小心眼,哪怕是被囚禁着,他也在盤算着逃離,然後表現的自然而大度,就好像微風吹過一樣,什麽都不變,這樣就好像他可以掩蓋埋葬掉過去,顯得他從來沒有對绫人有過任何感情。
然而绫華的存在無疑是對一切假象的刺穿,與绫華無話可說的事實更叫他心梗。如今神裏绫人如何他已不關心,但绫華卻依舊是他一手帶大的妹妹,他對她的關愛并不少分毫。
他想到當年屢次三番想要帶他回蒙德的迪盧克,沒想到對方一語成谶,最後自己對稻妻,對神裏家唯一的眷念,竟真的只剩下了绫華小姐。
萊艮芬德閣下目光終究是比自己要長遠啊,他暗自苦笑,不知道對方若是知道他如今這般模樣,會不會嘲諷他當初的不知好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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