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少年&心意

029 少年&心意

小末扶着夜冥躲到了醫館的狹小倉庫當中，逃無出路，只能心驚膽戰的看着門闩發出一聲更比一聲危險的鳴叫。

小末的手開始發顫，她開始恨自己的無用。無論是當初的火刑架上相救，赤火牢裏的破界而來，還是靖瑤殿上的全力維護，從最初相識到如今，她永遠是那個被保護的那個人。她甚至在潛意識裏認為，只要有夜冥在，自己什麽也不用擔心，什麽也不用憂慮。

在靖瑤山上有大好的時間，絕佳的師長，她竟從來沒有認真的學習過一法半術，以至于今日被小小蛇妖困住毫無辦法。若是……若是她能像伊竹姐姐或者凝姐姐那樣，是不是早就将蛇妖擊退保護夜冥了呢……

胸前的黑色圓石發出微弱的光芒，幾不可察。

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夜冥的聲音帶着重傷之後的虛弱無力：“怎的哭了呢？”

就像是在深海裏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小末淚如決堤：“我、我該怎麽救你才好啊……嗚嗚嗚……”

“你不需要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小末的錯覺，夜冥的聲音有些怪異，聽起來不複之前的成熟，竟隐隐帶着些許的稚嫩。

“你……你還好嗎？”

倉庫裏無窗，漆黑無比，只能隐隐的看到輪廓。夜冥掏出月白鼎，光芒霎時照亮房間。

借着月白鼎的光芒，小末這才看清楚到底哪裏不對。

原本足有自己兩人高的夜冥此刻竟像是縮了水，堪堪到達自己的下巴，原本刀削的臉龐也變得肉嘟嘟的，煞是可愛。如果不是同樣的眼神，小末真的很難相信面前精雕玉琢的男童竟是夜冥。

“你……你為何變成了小孩的模樣？”小末問道。

“我原身便是這個樣子，兩萬歲的年紀放在天界本就是小孩，只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才幻化為成人的模樣。”夜冥只簡單的解釋了下，不再細說，他垂耳傾聽着門外不停歇的撞擊聲，心知事不宜遲，伸手在傷口處抹了一把血畫在小末額間，道，“我的血液能夠暫時壓制住你體內的靈力，待一會兒門破，我便引開它的注意，你趁機逃出去，順着來時的路跑回山上。如果能夠遇到玥華或是玄朗最好，若不能遇到，便找出隐蔽的地方躲起來，等天亮後再順着其他的山路下山。”

小末一邊聽他說一邊點頭，謹記着他說的每一言，可等他停下來好久，小末也沒有聽到自己在意的部分，疑惑問道：“我逃走了，那你呢？”

“區區蛇妖還奈我不何，你只要保護好你自己便可以了。”夜冥狀似甚不在意的說道。

“你在騙我，你只是想要我一人逃走。”小末語氣肯定的說道，“你現在重傷得連成人體态都無法維持，哪裏還有自保之力？”

夜冥板了臉色：“小末，我既将你從桃花鎮帶出來，便要保證你的安全。你聽話，乖乖按照我剛才說的去做。”

“——你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小末突然高聲吼道，卻在下一秒怔住了。

小孩子……自己一直都是小孩子啊，從什麽時候起，她不願意在夜冥面前以小孩子自居了……？

她低垂着頭咬住下唇，有些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态的意味，說道：“我不會一個人離開的，就算是逃，我也會帶着你一起。”

“你這是無謂的意氣，你帶着我如何跑得過蛇妖的追蹤？”夜冥語氣中已隐含着怒氣。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語氣刺到，小末的心有些揪痛，她感覺今天的自己不是自己，竟犟着脖子頂嘴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一起死！”

空氣霎時安靜。倉庫的木門終究承受不住接連不斷的撞擊，門闩斷裂，青蛇妖吐着蛇信盤旋而入，獠牙猛刺而來。

小末感覺到夜冥在推她，但化為男童的他力氣竟小得可憐，等他意識到沒有推動小末的時候，想要再加大力氣已經來不及了。

獠牙即将刺下，小末頭腦一熱，竟猛地撲到夜冥的身上抱住了他。渾身的血液仿若沸騰，靈力于周身不自覺的運轉，胸前的黑石白光乍現，“嗡”的一聲形成一層乳白色的光暈結界。

“噔！”

蛇妖一口咬在結界上，牙齒險些崩斷。

“咿！咿！！”青蛇妖發出凄厲又憤怒的尖叫，如梭子般的腦袋撞擊着結界，卻被一層層四散的能量化解開來。

小末震驚的看着胸前發着同色光芒的黑色圓石“無名”，知曉自己竟在無意識間催發了它的能力，心中又驚又喜：“夜冥，你看，我是能保護你的！”她不再是單純被保護的對象了，她也能——

咦？

“滴答！”

小末的喜悅還未持續多久，手背上染出一片血紅，有什麽東西正從鼻孔裏不斷流出，她伸手去擦拭，卻越擦越多。

頭開始眩暈。

“快把結界撤掉！它耗損的靈力對你的負荷太大，會要了你的命的！”

恍惚間似乎有誰在她耳邊急忙說道，可她不能撤啊，撤掉結界夜冥怎麽辦，他會死的，而她不能讓他死……

“笨丫頭。”

有誰語氣帶嗔，又滿溢寵溺。

後頸微痛，小末再也抑制不住滂湃的睡意昏了過去。

………… …………

“啁啾！啁啾！”

小末睜開眼，看到窗棂外一只灰褐色的麻雀正栖息在枝頭，發出清脆的歌鳴。

猛然間回想起一切，她連忙起身，卻在下一秒因劇痛而蜷縮起身子。

全身的經絡仿佛斷裂一般，撕扯着泛着酸疼，原本運行無阻的靈力也磕磕絆絆不成溪流。她卻來不及細細查看，待劇痛緩解，連忙扶着床沿起身，待看到不遠處床榻上熟睡着的人時，心頭重石方才落地。

夜冥仍是七|八歲男童的樣子，原本玉白的臉頰因為傷勢又硬是白的了幾分。小末忍着身上的痛，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走過去，手指覆上他的臉頰。

“你還好嗎？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夜冥昏睡得很沉，小末的舉動并不能喚醒他。

就這樣呆呆的守在床頭良久，小末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離開了昨夜的姚村醫館，現在正在一家客棧的客房內。門外的走廊上不時有人經過，偶爾會有小二的吆喝聲從樓下傳來。

他們已經脫離了危險，是誰救的他們呢？

“吱呀”一聲，客房的門被從外面打開，暗藍色道袍的仙者潇灑而入。

玄朗端着飯菜，見到小末望過來，笑着道：“小姑娘，你醒了。”

小末認出他正是山林中幫他們擋下玥華之人，想來他們能夠安然無恙的來到這裏，必然也是他除掉了青蛇妖，于是連忙跪拜叩恩：“多謝道長兩次相救之情。”

“快快請起，”玄朗把飯菜放到木桌上，攙扶起她說道，“救命之恩不敢當，貧道趕到的時候，青蛇妖已經被斬殺了。”

見小末疑惑，他輕笑着示意床榻的方向，意思再明顯不過。

“上神重傷，本已無力應對青蛇妖，但以他現在昏睡不醒的狀況來看，想來應該是透支了本源之力，方才将你從蛇口救下。”

“透支本源之力？”

小末不懂這些修仙界的專用術語，但她直覺這不是一件對身體有益的事情。果然，玄朗道長嘆了口氣，解釋道：“貧道打個比方：溪流能夠綿延不絕，是因為高山之處有源頭，而仙者能夠動用靈力，是因為體內有本源之力。本源之力一般不作為靈力直接使用，就像山巅堆積的白雪不會直接流進溪流，而一旦情非得已，迫動了本源之力，就像是将山巅未化的白雪扔進河道，雖能解一時之困，卻将山巅挖空，後續的時日難再有溪水流下，河道亦會枯竭。”

玄朗又愁雲慘淡的說道：“原本以神格的自我修複能力，夜冥上神雖然重傷卻也能在三天之內恢複六|七成，而現如今……怕是連什麽時候能夠清醒都不好說。”

玄朗道長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重石般砸在小末心頭，自從跟随夜冥離開桃花鎮，她享受了太長時間的無憂無慮，幾乎忘記了人們是如何戳着她的脊梁骨指摘她的。

她喃喃道：“是我連累了他，我就是一個會帶來災禍的不祥。”

玄朗端詳她的面相，道：“你并非不祥之人。雖然你的命格複雜繁複，迷霧籠罩，卻隐隐透着祥瑞之光。再者說，上神的運勢，不是區區一個凡人能夠扭轉改變的。”

小末稍有慰藉，詢問道：“現在我能做些什麽嗎？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保護我，我也希望能夠做些事情幫到他。”

“現在夜冥上神最需要的就是吸收靈力修複本源之力，你可以吸收天地靈氣将其彙聚至上神周身，想來對他是有幾分好處的。”玄朗道長見小末修為不高，便又教授小末如何彙聚靈力，見她一點便通一學便會，不禁驚豔其天資卓著。若不是淩雲觀不收女弟子，他還真想将小末收至門下。

小末的經脈原本受損，在彙聚靈力的過程中竟也收受到了潤澤浸養，疼痛消失，舒适感緩緩而來，連帶着聚集靈力的速度也成倍提升。随着靈力的彙集而來，夜冥的臉色稍有好轉，卻仍是紙白的吓人。

玄朗道長知曉此法雖然有用，卻仍是杯水車薪，遂又建議道：“淩雲觀中有一汪寒冰泉，泉水自天山雪頂而來，雖冷冽無比卻蘊含無邊靈力，是療傷修煉的絕佳之地，我們可以帶上神前去。”

小末心中大喜，二人商議之後，打算事不宜遲，明天一早便出發。她擔心着夜冥的傷勢，手中法術不敢停歇，晚上也沒有去休息，一直守在他的床頭。

玄朗道長的拂塵在阻止玥華的過程中被毀，無法禦劍飛行。又考慮到一行人中除了自己不是傷員就是小女孩，便租了一輛馬車，打算以凡人的方式來趕路。

小末熬了一夜，腦子有些迷糊，臨出發突然想起包袱落在客棧樓上，又連忙跑上去拿。等下來時，卻發現原本坐在馬車頭的玄朗道長不見了蹤影，而原本放好的馬車簾被人掀起，露出一片繡紋精致的月白色裙角。

“！！”

小末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警鈴大作，她疾步跑上馬車，只見寬闊的馬車車廂裏，除了昏睡在榻上的夜冥，赫然多了一個姿态高貴的華衣女子。

月白色的煙羅凝裳绫無風自舞，纏繞上夜冥的脖頸，只要稍加用力，便可将其歸命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