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玥華&毒蛇

028 玥華&毒蛇

小末被暗色的光暈護在圈內，月白色绫羅襲來的那一剎那被餘波所及，狂風席卷着光圈撞到遠處的樹幹上，險些嘔出一口鮮血。

光暈的力量耗盡，渙散成塵埃。淩厲的風拍打着她的面頰，撕扯出陣陣尖銳的疼痛，而她卻根本顧不得這些，壓下胸口的沉悶，頂着狂風逆行而上。

沖突爆發的中心地帶，堪比一座房子般大小的深坑皲裂着蔓延開來。深坑中央，夜冥墨發披散，一身玄衣撕裂殘破，露出肌膚上斑駁雜亂的傷口。

小末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心中揪痛，嘶喊着他的名字卻被狂風淹沒。

天空的高處，月白色的長裙于狂風中不動分毫，高貴整齊的飛天髻上綴滿昂貴的發釵簪花。煙羅凝裳绫一招得手，此刻正溫順的纏繞在主人的周身，柔軟娴靜的樣子全然不似剛才殺人利器的狠厲。

玥華懸浮于半空，追尋兩千年的苦悶以及仇恨總算有所舒暢，她勾起唇，如同天邊不可高攀的明月，昂首道：“夜冥，你可叫我好找啊！”

夜冥撐着皲裂的地面直起上身，鮮血湧出唇畔，他仰視着玥華，就像是見到多年未見的朋友，熟稔的招呼道：“好久不見，大公主。”

玥華冷哼一聲，纖纖素手纏繞着煙羅凝裳绫，半是感慨半是嘲諷的說道：“不過兩千年的時間，昔日叱咤天界不可一世的夜神大人竟然淪落到這般境地，真是叫我心情愉悅。”

“不敢不敢，天界已無夜神，只有凡間的夜冥而已。”

“你這是報應！你雖被封九成神力打下凡間，但你還活得好好的，而我的妹妹呢！？”玥華流露恨意，雙手捏訣祭起煙羅凝裳绫，柔軟的绫羅霎時剛硬如鐵，如利劍般穿刺而來。

夜冥因為剛才的偷襲元氣大損，又加上原本就神力被壓制，此刻根本就不是玥華的對手，僅憑多年的實戰經驗和身體反應，堪堪躲避開此次的攻擊。

煙羅凝裳绫擊在地面上，激起碎石萬千，向四面八方噴射而來。

“啊！”

小末因擔心夜冥的傷勢，此刻離深坑極近，猝不及防之下根本來不及躲閃，而夜冥躲避的方向又和她所在位置相反，一時之間想要相救難如登天。

“……妹妹！？”

這時，小末竟聽到浮于半空的大姐姐這樣叫着誰，月白色的光影閃過，将她團團纏繞護在中央，擊碎了襲來的碎石。

天地正色狂風止息，高高在上的神女玥華飄落地面，激動的跑到小末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妹妹！你還活着！你怎的也不來找姐姐呢，害的姐姐這兩千年來好苦啊！”

玥華一掃剛才的狠厲模樣，幾乎喜極而泣，她摸着小末的臉頰，疼惜道：“你看你，想在人間玩兒也就罷了，怎的如此消瘦？”

小末愣愣的不知所措，卻知曉面前的女子停下攻擊八成是把自己誤認為她的“妹妹”了，她望了眼不遠處渾身血跡虛弱不堪的夜冥，緊張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心中如有萬千擂鼓齊齊敲打：“姐姐，我這不是沒事嗎，你放夜冥走好嗎？”

玥華點頭如搗蒜，寶貴的妹妹失而複得，她也懶得和夜冥計較，巴不得閑人都走開，自己和妹妹好好的品茶閑話，訴盡千年的想念。

“走，姐姐帶你回天界。”說着便挽着小末的手打算禦雲騰飛，被小末連忙拉住。

“姐姐，我還想在人間呆一段時間，你先回去，以後我再去找你。”

小末不能就這麽離開，夜冥的傷勢格外嚴重，若抛下他一人在這荒郊野嶺，萬一發生什麽事情可如何是好？更何況，自己一介凡胎□□，冒充的事情早晚都要暴露，還是和她少接觸為妙。

以玥華對妹妹的疼愛，應該不會拒絕吧……

小末心裏沒有底，惴惴的端詳着她的反應。只見玥華蹙起眉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嗔道：“妹妹，千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呢？夜冥這家夥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過去為他丢掉性命，現在又不肯和姐姐回天界！？我幹脆殺了他圖個清淨得了！”

說着又祭出煙羅凝裳绫，大跨着步子氣勢洶洶就向夜冥沖去。

小末心道不妙連忙阻止，卻只來得及撲空衣角，也不知道玥華使得什麽法術，一個眨眼間已經到了夜冥身前。

“住手！”

“住手！”

兩聲制止同時響起，一個小末略顯稚嫩的聲音，一個是清亮卻陌生的男音。

灰色的拂塵旋轉着擊打在月白的绫羅上，拂塵瞬間不堪一擊的碎裂，卻也叫煙羅凝裳绫偏了幾分，插入了夜冥身側的草地裏。

“誰這麽大膽子敢阻擋我！？”玥華久居高位，身為天帝之女從來不敢有人在她的法器下救人，如今區區一個凡人都敢造次，讓她如何不怒。

來人落在草地上，一襲暗藍色道袍于身，腰間懸挂白玉佩，正是離開靖瑤山一路追尋而來的玄朗道長。

玄朗見玥華發怒也無絲毫畏懼，恭敬卻又不谄媚的作揖道：“上神慈悲，貧道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若您于此頻繁釋放神力，只怕整個靖瑤界內将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還望您萬萬顧念凡間千萬生靈啊！”

玥華本想說和自己的妹妹比起來萬千生靈算什麽，可卻在目光落在來人臉龐上的時候，突然一窒，萬千話語化為一句嫌棄：“澤霖，你怎麽又投胎成道士了！？”

玄朗道長微怔，旋即道：“在下淩雲觀玄朗，并非上神口中的澤霖，不過轉世輪回因緣種種，想來我們曾是相識的。既是故人，還請上神念在昔日交情收手回天界吧。”

玥華卻像是被人迎面塞了一只蒼蠅，甚是惡心：“你這一板一眼的樣子倒是愈加厲害了。不管你是澤霖也好玄朗也罷，這裏的事情你不要管，我收拾完夜神自會回天界。”

玄朗又哪裏會同意，剛才玥華大發神力，整個山林都遭了殃，若不是這裏遠離城鎮，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枉死。他擋在她的面前，以手捏訣形成一道結界，對着身後的夜冥和小末說道：“二位速速離開，這裏我來負責拖延！”

夜冥重傷在身，勉強運起體內神力，暗色的幻影閃過，幾息間便來到小末身旁，拉住她便向山下逃去。

玥華大怒。凡人布下的禁制自然無法阻她分毫，要是其他修士膽敢在此時阻撓，她早就一個巴掌把他拍到姥姥家去了，可偏偏這個人是他……不能打不能罵，簡直氣煞她也。

再說另一邊。小末被夜冥夾在臂腕處，如風過境般逃出了數百米，在遠遠能夠望見村落時，卻倏的掉落在地。她被他護在懷中，墜地倒沒傷到什麽，反倒是夜冥一身悶哼，傷口崩裂，染紅了一片蔥蔥青草地。

“夜冥，你還好嗎？”小末連忙從他的懷中脫出，見他慘白了臉，心頭更加慌亂。

“不能更糟糕了。”夜冥咬着唇，似乎在極力忍耐着什麽，他望着天邊開始落下山的太陽，催促道，“我們快走，太陽下山後山裏不安全，我們去山下的村子。”

小末的天生靈體招引妖魔，躲藏在人氣旺盛的村鎮中會好上許多，這也是為什麽小末十年來呆在桃花鎮中從來無事的緣故。

小末連忙攙着他站起身，半扶着向村落走去。因為身高差原因，她不得不墊起腳來，這才能夠勉強前行。

半拖半扶着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在夜晚來臨之前趕到了山下的村子。

這個村子喚作姚村，比他們之前去過的馬家村要大一些，沿街還能看到一些店鋪茶館。因夜冥傷勢嚴重，小末徑直帶着他敲響了醫館的大門。

已經半插着的木門從裏面打開，一個滿臉皺巴巴幹皮老頭探出頭來，他渾濁的眼睛先是落在體格較大的夜冥身上，眯着眼不悅的撇嘴。

“大夫，求你救救他吧，他的傷很嚴重。”小末從夜冥的臂腕處探出頭來，懇求道。

老大夫這才注意到小末，他的眼睛一掃渾濁，竟隐隐發着亮光，他用枯槁的雙手打開木門，放他們進來。

老大夫只站在一旁，沒有絲毫上前幫忙的意思，小末只得繼續一個人攙扶着夜冥進入醫館，将他放在房間裏唯一的床上。

“咔嚓”一聲，門闩被插上。可小末卻沒有聽到，此刻她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夜冥的身上。下山的路上，他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可自進了村子，便開始陷入半昏迷的狀态，怎麽喊都喊不醒。

心中焦慮更甚，她真的害怕他這一睡便再也醒不過來，連忙轉身道：“大夫，您——”

戛然而止。

小末腦海中僅剩的只有對面前一幕的恐怖和驚駭。

枯槁的老者扭曲了脖頸，以活人難以做到的姿勢呈九十度傾斜在肩膀之上，灰白的發歪在一邊，露出後脖頸處手臂般大小漆黑的空洞。而那個空洞處，此時正鑽出一只赤眼青蛇，吐着赤紅的蛇信面露貪婪的凝視着小末。

蛇身的三寸之處，有一處尚未痊愈的焦黑——這赫然是當初在馬家村誘圍小末、後被譚雅凝出手擊退的碧青鴛鴦蛇！

它竟然還沒有死心，一路跟蹤到這裏！

若是全盛狀态，二人自然不怕它。但現在夜冥重傷昏迷，小末初學法術不懂攻擊要領，根本不是它的對手。

幾乎是一瞬間，小末下意識的抓起床頭地上的藥筐，一猛子扣在老大夫的頭上，連帶着亦把青蛇妖扣在了裏面。趁着它掙紮出筐的功夫，小末背起夜冥，疾步打開床邊的門，鑽了進去。

正當青蛇妖掙出藥筐，“嘶嘶”怪叫着沖來的一剎那，小末及時的關上了門，緊緊的扣上門闩。

暫時逃過一劫，小末倚着木門控制不住的粗喘，她的心髒砰砰直跳，實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反應慢了一拍會是怎樣的境地。

青蛇妖撞擊着木門，門闩發出危險的“吱呀”聲。小末知道只能支撐很短的時間，便連忙打量起他們所處的房間，希望能夠找到逃生的辦法。

然而小末瞬間便絕望了。這是一間封閉的倉庫，空間狹小，堆積着成袋的藥材，連一個窗戶都看不到。

她只不過是把他們從一個深坑，拖到了另一個深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