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丁香般的小夥子
第1章 丁香般的小夥子
“呲啦”一聲對講機的電子噪音響起,陸野一個激靈,剛還舉在眼前的手機重重的砸到臉上。
“操……”
他嘶聲按了按脹痛的眉弓,撿起跌落在頸側的手機嘆了口氣。
最近忙着接待新一期入住的學生,夜裏都睡不安生。
他伸手夠到櫃臺上的對講機,身下那張年代久遠的竹編搖椅發出“吱呀呀”的抗議。
按下播放鍵,裏面傳來男孩冷淡的聲線:“餓了。”
“想吃什麽?”
“都行。”
“知道了。”陸野嗓音低沉中帶着點憊懶,說完随手把對講機丢到搖椅上。
吃飯是正事兒。
餓了吃吃了睡,日子就像複制黏貼一樣,一眼看的到頭。
挺好。
“歡迎光臨~”
門鈴機械的女聲響起。玻璃大門被拉開,一個穿着騷包淺綠襯衫的寸頭男生挾裹着外面潮熱的空氣進來,熟稔地沖他打了個招呼:“野哥,不忙啊?”
“不忙,今天去哪浪了?”
陸野仰起頭抻了抻肩背,寬松的汗衫下露出一截緊實利落的腰腹線條。
“網吧,樓上網速也太不行了!”男生身高腿長,一步兩個臺階的上樓,“咱這寬帶是不是該升級了啊陸老板?”
“我說安西同學,你這就不懂野哥的良苦用心了,網速快,你們這幫夜貓子還不得天天通宵打游戲啊?多影響學習。”
安西從樓梯上探出上半身仔細打量他的臉:“我說陸老板,到底誰是夜貓子啊?看你這兩天都有黑眼圈了。”
陸野胳膊撐在櫃臺上,擡眼輕笑:“我睡不着,還不是因為你?”
“嘶……操!”安西搓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逃命似的往樓上跑,還不忘交代一聲,“下雨了!快去收衣服!”
陸野看着安西落荒而逃的背影樂了半天。
這些直男……真逗!
他拿起對講機,拖着一副地主老財欺壓良民的長調:“二牛二牛,把天臺的床單收了。”
對面隔了幾秒才回:“我在寫作業。”
“不收沒飯吃。”
陸野朝外看了一眼。
天色陰沉,旅館門口的路面上已經密布着星星點點的深色痕跡。
還真下小雨了。
擔心市場會提前收攤,陸野從櫃臺底下抽出一把黑色長柄雨傘,出了門。
中午偷懶給陸思齊吃了煮挂面,晚上說什麽不能再糊弄了。
菜市場和旅館隔兩道大街,抄近路只需要穿過樓後縱橫交錯的巷子區就到了。
二十年前,這片巷子一直是陸野和小夥伴們打游擊戰的絕佳陣地,然而這麽多年過去,巷子還是那片巷子,有出息的小夥伴們陸續離開,沒出息的成了這一片兒的地頭蛇,混跡于外圍各大網吧夜店大排檔之間。
只有陸野,和巷子裏那些留守老人們一起,沒什麽奔頭地鎮守着這片老舊的“城中村”。
懶得走。
也走不了。
繞過一個高門大院,羊肉炖蘿蔔的香味撲鼻而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盤算着晚飯可以來一鍋,再做個糖醋山藥,炝顆生菜球,煲個豬肝湯,齊活。
多雨的桐城,濕滑的青石路。
古色古香的宅院,寂寥的雨巷……
如果不是老漢衫大褲衩,以及腳上九塊九的拖鞋有些違和,陸野覺得此情此景其實還挺容易讓人生出些矯情的思春愁緒。
比如,細雨天撐把傘,遇見個丁香般的姑……小夥子什麽的。
天色越來越暗,雲層越積越厚,小雨眼見着要轉大雨。
白逸青的臉色比天還黑——
他在這片迷宮一樣的巷子裏已經輾轉了将近二十分鐘,要不是現在還不到六點,他都懷疑自己遇上了鬼打牆。
七月旅館那個始終接近不了的詭異藍色光标,和右上角1%的電量,說不上哪個更讓人焦躁。
白逸青暗暗磨牙。
雨滴洇濕了衣服和頭發,凝結的水珠順着線條勻稱的小臂滑到手背上,要命的是,他的耳朵裏剛剛出現了并不陌生的雜音。
白逸青摘下受潮的助聽器攥在手裏,骨節分明的手指泛着隐忍的青白色。
他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摔東西的時候,身在異鄉的路癡沒有資格任性。
行李箱輪子“咯咯啦啦”的聲音由遠及近,陸野擡了擡傘檐,就見前方轉彎處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
他眯起三百度的近視眼,來人一身幹淨亮眼的白T運動褲,身材颀長,日系中長發,雖然看不清五官,但清冷的氣質還是讓他想到丁香般的小夥子……
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片區,又拉着行李箱的年輕人,百分之九十九是來AE學畫畫的,而陸野的七月旅館跟AE藝術機構長期合作,負責提供和管理學生住宿。
“帥哥!”陸野開口喊了一聲,“是AE學生嗎?”
白逸青注意到了前邊撐着傘走近的男人,卻沒聽到對方的聲音,他低頭将行李箱拎起來繞過幾塊不平整的青石,糾結着要不要問路。
其實,問路雖然是件小事,但對于性子孤僻又常年宅在家裏的聾子而言,卻是一個挑戰。
他猶豫着摸出助聽器,輕輕甩了甩戴上。
忽然,耳朵炸開錯頻的尖銳嘯叫聲,像刀片劃過皮膚,白逸青不自覺皺起眉頭,快速摘了下來……
不行。
這時陸野已經走到白逸青身前,相隔不到五米,他終于看清了男生的臉。
精致疏朗,眉目俊逸……絕色!
他的心髒不受控制的輕顫了一下,只怪自己詞彙貧乏,難以形容心中的驚豔。
他面上正人君子:“你是在找旅館嗎?”
白逸青垂着的眼皮微擡,似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卻沒說話。
陸野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帥哥眼裏看到那麽幾分……煩躁?
嘶,幾個意思?
白逸青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殘留着助聽器損壞帶來的郁悶,而這一眼也讓他放棄了問路的念頭——
撐傘的男人雖然吊兒郎當有點痞氣,生的倒是英俊,他不願意跟這樣的人說: 我聽不見。
當然,如果對方是個面相和善的大叔大娘,或許還可以勉強試着溝通一下。
帥哥不行。
白逸青腳步沒停,拖着行李箱繼續往前。
陸野眨巴了兩下眼睛,心下頓覺無語:嘿!這麽拽?
長得好看了不起?
老子也不差!
他輕嗤一聲,手欠的轉了轉傘柄,錯身而過之際,一串頑皮的水珠不客氣的灑落在後方挺拔削瘦的肩背上。
白逸青身形微滞,繼而意識到了什麽。
那人大概剛剛說話了。
他閉了閉眼,繼續若無其事的找路……
菜市場人不太多,攤主們一邊收攤一邊火急火燎的稱重算賬,急吼吼的,感覺比人多的時候還熱鬧。
陸野挑着生菜球,心裏還琢磨剛剛遇到的叛逆少年,不,二十來歲應該算青年了。
這麽大的人了,一點禮貌都沒有。
白瞎了一張精致貴氣的厭世臉……
是的,陸老板因為長期和搞藝術的年輕學生打交道,審美上也多少懂點多元化的形容,他可不是那種只會形容一句“真好看”的粗人。
“小野!”
一個中年女人從後邊拍了拍陸野肩膀:“來買菜啊?”
陸野回頭,驚喜道:“哎呦,林姨?您怎麽上這兒來買菜了?”
“我過來收拾一下老房子,臨走順道買個菜!”
“老房子收拾出來幹嘛?要出租嗎?”陸野問。
林姨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小傑過兩天回來,吵吵着要上這兒來住,也好,跟你有個照應。”
陸野有些意外:“小傑回這邊實習嗎?”
“是啊,說在外面放心不下我和他爸。”林姨嗔怪道,“你說我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哎,我看他啊,就是想跟你湊一塊兒,這孩子從小就黏你,每天打電話也是野哥長野哥短的問東問西,我說你怎麽不自己打電話,他說怕你太累,打電話耽誤你休息……”
陸野失笑:“嗐,我閑人一個,行,我回去問問他哪天回來,給他接風。”
林姨笑的眉眼彎彎,跟她兒子元傑很像:“好好好……有機會一起吃個飯!太久沒見小齊了,怪想的。”
“行,您快去買菜吧,待會兒人都收攤了。”陸野提醒道。
“好,回見啊小野!”
“回見林姨。”
陸野挑好菜遞給攤主稱重,點開微信,有日子沒和元傑聯系了,他都忘了這小子這個月就畢業了。
元傑家和陸野家是胡同裏幾十年的老鄰居,父母去世後的一年裏,元傑家幾乎成了他和弟弟陸思齊的第二個家。
四年前元傑考上外地的大學,林姨和元叔老兩口就在市南區買了房子,搬走了。
菜攤老板把裝好的生菜球丢了過來:“四塊!”
“好嘞!”陸野急忙接住,退出微信掃碼付款。
回程雨勢漸大,拖鞋甩起來的水滴打濕了小腿,陸野混不在意,清亮的口哨聲回蕩在狹長的雨巷,為這方沉寂的古宅區平添了一份生氣。
剛拐進旅館樓後,雨幕裏出現一抹醒目的白——
陸野又遇到了那個沒禮貌的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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