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高專學生屈指可數，後輩的體術幾乎都是被前輩手把手教起來的。什麽時候出現的傳統，誰也說不清，但夏油傑也曾坐在操場邊指點後輩。

悟、硝子和他，明明正好三人，應當是一對一指導新生，可悟沒一會兒就厭了，硝子則毫無幹勁，最後，都将任務推給了他。

天內理子說他長着張騙人臉，大約是吧。總有人類對手見他外表溫良，就以為他沒了咒術，會不知要如何是好。

咒靈倒看得更明白。聰明的見了他拔腿就跑，但也被悉數吞進肚中。

別人吃甜點用另一個胃，夏油傑則用另一個胃吃咒靈。

第一次在低年級生眼前放出咒靈，哪怕是七海建人，眼裏也有光。

過了許久，一次偶然的獨處，灰原雄問了一句：“夏油前輩，咒靈好吃嗎？”

夏油傑沒說實話。說出來又怎樣，他人聽了苦處後也無能為力。

不過，他還是拿出了一個，放到在學弟面前：“你想嘗？”

灰原雄盯着杏李大小的黑球，猶豫片刻後搖了搖頭：“還是算了，我是絕對不動搖的米飯派。”

生食在這片土地上看似尋常，實則連豬的內髒都被視作禁忌，熟客愛吃便放任了去，還有食前要簽安全協議的店鋪，一般人更是避之不及。

夏油傑猜到，縱使是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學弟，也不會踏出這恐怕會帶來危險的一步。

“不過啊，”灰原雄又朝他笑道，“小薰在的話，肯定會咬上一口！”

此前灰原也會提及他名為“薰”的妹妹，能和他提到家人次數并駕齊驅的只有冥冥學姐。

冥冥的弟弟剛出生，她說：“到了這個年紀多了個弟弟，簡直就像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孩，一定要從小精心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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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夏油傑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同時為冥冥學姐弟弟的未來抹上一把汗。

夏油傑沒說話，五條悟笑說：“成了姐控怎麽辦？”

家入硝子立刻接道：“也好過做蒼蠅一樣到處轉的笨蛋男高生。”

太多過去，時常在某個時刻跳進腦袋，無論時間，無論地點，無法阻止，只能任憑自己被其占據。

前些日子他教灰原薰學會辨認咒靈等級，灰原薰果然問了他咒靈好不好吃，卻不待他回答，又問她可不可以嘗一口。

“就一口。”她豎起手指。

“難吃。”他立刻将它吞了回去，大概是真擔心她沖上來咬，又說：“你沒有咒術，不能吃。”

“會拉肚子嗎？”

“會死。”

縱使如此，灰原薰還是露出不甘心的模樣，好似有機會的話，就算死，她也想嘗上一口。

說是他雇傭她來打工，灰原薰更像是學生，如今面對夏油傑的問詢，她又成了應試生。

白天分別時還是個人，怎麽成了咒靈？不知道。

等級？至少是二級。

輪到她提問：為什麽咒靈變成了人的樣子，真的人去哪兒了，要不就是被附身了？

……至少，惡魔可以做到。

“嘛，也有這種類型。”電話那頭，夏油傑裹着浴巾，靠在牆邊：“既然遇到了，就跑吧。”

“那怎麽行。”

“你只能看見，什麽都做不了。就算說出來，其他人也會當你在說瘋話。反把你關起來，也不是沒可能。”

“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想問夏油哥你有什麽解決的方法沒？”

“除了逃跑，就是上報。”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夏油傑抓過發尖，低頭看着手指，不自覺地搓弄它們：“去崗亭，說發生了奇怪的事，會有人去查看情況。和從前一樣的話，不久後咒術師就會到。”

“多久？”

“目前最多一個被害，還沒人發現。快，兩天，萬一突然大量死亡，不到半日就會有人趕到。”

他描述得平淡，電話那頭一時沉默。

步鳥送降暑的湯進來，見灰原薰在打電話，放下湯後就捂住嘴退了出去，灰原薰連道謝都沒來得及。

“會死很多人嗎？可是，”她重新貼近電話，“為什麽你聽上去一點兒都不着急？”

“你的意思是，最好我立刻趕過去？”

“可以嗎？”灰原薰笑着問。

夏油傑坐上靠牆的高凳，一腳踩上凳邊，一腳腳跟踩着地面：“當然不是不行。只是，你能負責嗎，小薰？”

他的話聽來莫名其妙。

“負責什麽？”灰原薰問。

“假設這個有村君還活着，又有将他救回來的可能，你能保證他和其他可能會被咒靈殺害的人，在獲得了安全的未來後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

“……什麽意思？”

夏油傑知道，女孩并不是沒有聽懂，她只是需要更直接的說明。

“如果灰原不是咒術師，沒有去幫普通人，他就不會死。就和你問我他是不是被人殺死的一樣，既然創造出咒靈的是人自身，只要人類存在，咒靈就永遠不會消失。這個世間的人類，難道不應該自食惡果？”

“……”

“退一萬步說，我過去找你，幫了他們，他們又能給我什麽？你也見到了，我會向信徒們收取代價，他們不是我的信徒，除了田地外一無所有，那麽，就算是你欠下了我的人情好了，你要怎麽還？打工？你永遠都付不出能和人命相當的價格。”

夏油的聲音，聽上去很清楚，帶着水霧暈染的氣息，但再清楚不過。

灰原薰眨動眼睛的速度遲緩，呼吸卻不受控制地變重了。

世界好似忽然成了黑白二色，所有一切都暴露在光線中。風沙散去，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寶藏。

她認知中的那個夏油傑，和哥哥一樣溫柔的人，怎麽會和蟲子褪下的絨皮一樣，在這片月色中灰飛煙滅呢。

但是，她的确沒有聽錯。

“所以，我能給你的建議就是，”夏油傑的聲音還是同樣，卻好似離她很遠，“跑吧，小薰。別讓它們看到你的眼睛。”

電話被挂斷的聲音，意外地刺耳。

夏油握緊了手機，又垂下手。浴室的燈光有些晃眼，他任腦袋往後靠在冰涼瓷磚上，輕吐了口氣，好似剛抽完最後一口煙。

一切都說清楚了，不能說更多了。

如今他既已意識到她抱有其他的心思，也就不能再讓她陷得更深。到底她已一腳跨入這個世界，還是直接點破得好。

玫瑰色彩的生活只存在于電影裏，哪怕是至強者也無法擺脫長籲短嘆。

他曾聽灰原說不想讓妹妹到高專上學，因而灰原薰終究要離開，她會成為普通的女大學生。

再會，也意味着分離，他能做的僅此而已，餘下的……只能聽憑各自的命運了。或許，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