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游行隊伍還在路上，在盡頭等着的人，都在放河燈，沒有一處不是鬧鬧哄哄的。

當地的汛期幾乎過去，階梯最下兩層依舊沒入河中，都踩滿了人，不少人還在這時下去游水。小販坐在階梯最上，販賣着各種形狀的河燈。

“我們也買一個吧。”灰原薰說。

拉魯意外地對這種事沒興趣。

從前也和其他人來過這裏，回憶不總都是美好的。若不是灰原薰的拜托，他肯定不願來這種湊熱鬧的地方，可一旦到了這兒，又覺得還算不錯。

“好吧，你要什麽形狀的？”拉魯問。

“猴子。”灰原薰立答。

“猴王在這裏是尊貴的存在。”拉魯頓了一拍，笑說：“在小傑那兒可不是”

在遇見夏油的那天，兩人聊了不少。雖說主要是拉魯在講。東京有特級叛逃的事，早就傳遍了世界各地，夏油傑的名字雖在日後會被逐漸抹去，甚至不存在于一些人的記憶中，但已有不少人聽說，并且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非咒術師是猴子一樣的存在，無能而醜惡，”夏油對拉魯說，“對術師而言，他們的作用只有收集金錢與咒靈。會有那麽一天，猴子全都消失在世界上，餘下的存在則會得到完全的平等。”

多美的夢，拉魯想，雖說稍微有些無聊。

所有人都是咒術師的話，世間會變成什麽樣子？非要說的話，受苦的人會比從前少。飄動的河燈加起來，也不足以比上夏油所想，那個抹去全部嘈雜之聲的未來。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即使一直朝前方走去，終有能力的盡頭。小傑固然是個好男人，但若要實現他的想法，恐怕此刻所有放燈的人的壽命加起來的時間，也做不到。

只是拉魯知道，自己願意追求這一夢幻般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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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灰原薰的手，幫她燃起了燈。

與那夜在酒吧時的感覺全然不同，心跳只快一下，固然呼吸就在耳旁，連緊張的感覺都沒有。

到底什麽情況，叫灰原薰愈發困惑。

拉魯看出她的不對勁：“怎麽了？”

灰原薰想問，那天拉魯到底讓她摸了哪裏，周遭忽而一片“噢”聲。人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仿佛在歌唱。

“啊呀，是隊伍來了。”拉魯注意到：“快放了它，要在神明到來前結束。”

灰原薰抱着猴子，踩到了臺階下。她穿着涼鞋，冰涼的水淹沒她的雙腳，彎下身時裙擺蹭過水面。

“可以松手了，然後往前撥一波。”拉魯說。

手指劃過水，往前推進，抱着小燈的猴子搖搖晃晃，水波驟然泛起紋路，送它去了遠方。

縱使盲目，灰原薰好似也能看見那一抹明亮變得越來越遠。

“許了什麽？”拉魯問：“這邊就算說出來也能靈驗。”

“希望一切順利。”灰原薰笑道：“特別具體的事，反而要人來做。”

“……我再說一次，你真的比我以為得要成熟。”拉魯摸了摸她的頭發。

灰原薰一怔。

這下，又有些心跳，可她腦袋裏想起的人卻是——

“……薰？”

遠遠見着黑夜裏的一抹深綠，同其他的混雜在一起，旁人若能看見，也會以為是燈光。

可就放在身旁的人，日日夜夜都能見到，夏油傑一眼就認出了龍神的殘穢。

真正的殘穢能夠被完全抹去，就算禪院甚爾那般人物也不得見。

龍神到底是什麽，還未有定論。

所以，薰怎麽跑到這兒來了？菜菜子和美美子也來了？

夏油在參拜堂外不遠處跟上了隊伍，一路來到河邊，從懷裏拿出發信器确認，女孩們倒是還在酒店。

薰一個人不可能跑來。

胸前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拉魯拿出來：“小傑？”

灰原薰扭頭：“他不會已經回酒店了吧？”

“回了阿福會聯系我。”

“別和他說我們在這裏。”

既然還沒敗露，就先隐瞞。不然夏油知道了，肯定會念她。不是讨厭聽他講話，可就算是親哥的碎碎念和擔憂，她也受不住。

“這裏太吵了，你先坐着，別動啊，我去旁邊接。”拉魯叮囑：“別動啊。”

“我想動也動不了啊。”灰原薰說。

都不用拉魯說，她知道旁邊全是人。拉魯本坐在她旁邊，人一走，就有新的人替上，直接站在椅子上，要拍遠處的照片。她好像還被當成了是在玩cosplay，對方還說要和她拍照。

每年一次的大活動，全世界擁有同一信仰的人都會回到故鄉。相機鏡頭裏記錄着揮灑花瓣的人，高高的象身上，坐着打扮成神明仆從的人。

根據當地故事，神明是由動物化形，原先的人類主人，在之後才将臣服于神之下。

因而在入水前，人會一直坐在象身上。

能承擔這一職責的，是脾氣最好的象，通常也是年紀最大的。不為他人行動而驚懼，早已被歲月磨損得溫馴至極。即使如此，此前也還是要訓練，讓它适應各種噪聲、突如其來的物品還有各種氣味，還原城中情況。

可以說，這也是一種動物表演。

哪怕再科學，能讓動物聽從的永遠都不會僅有食物，還有呵斥與傷害。

象身上蓋着毯子，但在遮蔽的部分，也有傷口。它承載着萬般重量，什麽都聽不進，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感受不知，只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前，這便是它的使命。可縱使如此，這一路也太漫長。

明亮的眼眸在這短暫時間變得暗沉，柔軟而有力的鼻子垂落搖晃。

粼粼水面就在眼前。

圍觀的人們見到這巨物，不少都想起敘事詩般的神話，觸景生情落下淚、雙手合十、歡呼、駐足凝望，随它一同往前。

在這人群中，有一人行得最快。

“讓讓，”夏油蹙着眉頭，将電話放在耳旁，“讓讓。”

他擠過了人。

過了五秒，拉魯還沒接電話，十秒後，他前進了不到十米，那頭才有人接起。

“你們在哪裏？”他說：“是不是在河邊看象。”

電話那頭沉默。

“得虧我還特意找了個安靜地方，”拉魯無奈，“小傑——”

“離開這裏，盡快。”夏油大聲叫道：“很可能會出事。”

“什麽啊？”那頭夏油的聲音聽得并不清楚，拉魯語氣輕松，但也迅速離開所在地：“出什麽事？”

他到了旁邊樹林裏打電話，從這位置越過攢動人頭也能看到灰原薰。人太多，走過去要花一點兒時間罷了，也不多。

夏油一時不好解釋。

他在參拜堂裏實在找不到線索，無法突破，但上一次去時，被埋在廢墟裏的古籍剛好被挖出來，他幫忙的時候意外看見其中記述。

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圖，畫的是在空中的景象。

——被雲端包圍的畫面，有着象腦的神明踩在其上，而在濃密雲下，衆生翻滾。

圖下一行小字寫着：神明複歸。

夏油問旁人這是什麽。

“那是古事繪，”參拜堂裏的信者說，“今年迎神會比往年隆重，也是這個原因。每60年一個複歸，今年是神的誕生年。”

“……上次複歸，這裏發生了什麽？”

“這座寺廟就是有一次複歸建的。”旁邊的一位年長者開口，粗壯雙手撿開廢墟的碎片，要清理出下面被埋沒的，聲音嘶啞；“神要拿走，我們不會阻止，就算它要的是我們，于理如是。但你若一定要去，便去水邊吧。”

夏油扔下了書。

在他走後，風吹書頁，翻來又覆去，圖畫上的身影，在遙遠天邊慢慢成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