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暗流

第3章 暗流

◎真相之下另有真相◎

次日,天色将曉。

“嘭嘭嘭——”

沈昭一向淺眠,第一次敲門聲響起時便睜開了眼睛,清明得不像剛醒。

她慢慢起身,小心避開傷口穿上衣服,聽敲門聲越來越急促才下地,揉着眼睛拉開門,呵欠連天,眼角還挂着淚水,“侍衛大哥,怎麽了?”

昨日推她進案發現場的護衛眉頭緊皺,一手拉住她纖細的胳膊,一邊快步向外走去。

“殿下要見你。”

沈昭無奈,天還沒亮呢,真是把她當驢使喚。

一路急行,她本以為薛容鶴在刺史府,誰知竟被帶着出了城,到南郊時天色已大亮。

北方冬日草色枯黃,他腳旁卻有一塊黑色焦土,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走近了才發現,那燒焦之處恰似人形。

想必正是昨日張少爺被雷劈死之處。

這裏是進城的必經之路,白日人來人往,聽聞昨日有多人目睹張少爺被雷劈中,碗口粗的紫色閃電直中他頭頂,人抽搐幾下便直挺挺地倒地燃燒起來。

四周已由捕快和護衛圍住,薛容鶴立于空地正中央,身着白狐裘大氅,頭束玉冠,長身玉立、面容俊美。

若不是沈昭見過他戰場上提刀殺人的狠戾模樣,真會以為他是個人畜無害的謙謙公子。

待她走近,薛容鶴反倒一愣。

實在是,太像了。

只可惜眉間盡是女子的柔軟,無法與沈離那般翺翔天際的鷹相比。

沈昭見薛容鶴愣神,便知他在想什麽,她昨日形容憔悴還不明顯,今日洗淨了任誰見了都難免心生懷疑。

不過她女扮男裝一事天衣無縫,知曉此事的沈家人都已魂歸黃泉,且沈家世代簪纓,旁支盤根錯節,假身份自她幼時女扮男裝那一刻起就開始布置,細節之處皆有跡可循。

即便薛容鶴派人去查,也只會得出她就是沈離表妹的結論,正好為她的最終目的做鋪墊。

“殿下?”沈昭收斂思緒,彎着腰不敢擡頭。

薛容鶴瞥過來一眼,笑意裏摻了幾絲寒涼,幽幽道,“沈姑娘昨日斷案有理有據、明察秋毫,本王佩服,還請姑娘再看看此人是怎麽死的。”

沈昭知他有意試探,卻也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走到焦土旁,細細查看。

屍體昨日已被帶回州府,如今只有一地被燒盡的殘骸。

城郊空曠,并無高聳樹木和房屋,張少爺行至此處時,路上也有其他人經過,這雷怎會只盯着他一人劈呢?

沈昭眯了眯眼,《西洲奇聞》裏曾提到,避雷針可引雷于地下,消散無形;引雷針卻危險至極,可引雷上身,使人與物更易在雨天被劈中,空曠之地尤為危險。

若張少爺身上帶有引雷針一類的東西,雷只劈他便有了解釋,而兇手只需趁亂帶走那根引雷針,便是天衣無縫。

只是如今一切線索都焚燒殆盡,是何物已難以查證。

真是好精巧的設置,這絕不是殺死張刺史的屠夫能謀劃出來的殺人手法。

張刺史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沈昭直覺此事不簡單,便只将所推測的殺人手法告訴了薛容鶴,并未提及兇手或許不是同一批人。

他倒是沒說什麽,恰逢兵卒來報抓住了屠夫,一行人又去了州府。

州府獄,審訊堂。

薛容鶴高坐堂上,其餘大小官員均在下位,沈昭更是被擠得沒地兒站,堪堪靠坐在高臺旁的邊角裏。

捕快提着一身材壯碩的黝黑漢子進來,他鐐铐加身,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面相憨厚老實,完全不像個能活剖心肝的殺人犯。

沈昭挑眉,她縱橫戰場多年,對殺氣尤為敏感,這人瞧着老實,身上的殺氣可不小,手上至少有數十條人命。

白日以殺豬賣肉為生,夜裏便做宰人的活計,真是做得一手好買賣。

“趙力,張刺史與張少爺之死,你可認?!”長史受薛容鶴示意,開口審問。

趙力猛地擡頭,無辜道,“大人,我就是個賣肉為生的小老百姓,您說什麽我聽不懂啊!”

薛容鶴無意與他浪費口舌,嘴角微勾,輕飄飄一句,“既然不願說,那便用刑。”

捕快聽令而動,迅速上前按住趙力,擡來各色刑具,一樣樣往他身上招呼。

沈昭側過頭去裝作見不得血腥,聽見趙力嚎叫時還抖上一抖,将曾見過的貴女姿态學了個十成十。

可當這副軟弱模樣落入趙力眼中,便是上好的挾持對象。

他趁捕快更換刑具時,咬牙猛地翻身掙開鉗制,憑借一身蠻力将壓着自己之人撞開,借機拔出捕快腰間長刀,直奔沈昭而去!

眼見趙力就要抓住她,沈昭差點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奪過長刀将他一腳踹翻在地。

她瞥了眼支着腦袋看戲的薛容鶴,忍住本能身體一晃,以身擋住他的視線,随即隐晦避開趙力,尖叫一聲向薛容鶴跑去。

“殿下,救命啊!”

沈昭神色驚慌,奔逃至薛容鶴身後,她閃避時難免扯到傷口,更顯面容蒼白、唇無血色,仿佛真的吓壞了。

薛容鶴似笑非笑,并未阻止她藏到自己身後。

他身形未動,待趙力沖到近前,猛地擡腿當胸一腳,竟将趙力踹出幾米遠。

趙力癱倒在地,嘴裏嘔出大口鮮血,應是肋骨戳進肺裏,活不長了。

薛容鶴這是下了狠手,他看出什麽了?

較之南明皇室幾代單傳,北雍皇帝共有六個兒子,這六位各個不是省油的燈。

老皇帝年老體衰,管不住這幾個兒子勾心鬥角,索性也放手不管,大有最後誰贏了誰繼承大統之意。

根據沈昭收到的情報來看,薛容鶴雖心智卓絕卻一貫藏拙,是六位皇子中最出色的,恐怕早已想通這案件其中關竅,這才下狠手殺了趙力。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未注意到那騎兵校尉快步來到堂前,半跪于地。

“殿下,張夫人、死了。”

沈昭神思瞬間回籠,便見薛容鶴一腳踹翻案幾,冰冷神情下蘊含着暴怒之意,“人都看不住,要你們有何用!”

“殿下息怒!”校尉連忙叩首,“我們輪值把守不敢懈怠,可、可張夫人是被一只毒蜂叮咬致死的。”

薛容鶴面容陰沉,目光犀利猶如刀割,壓得在場衆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過了半晌,他冷冷開口,“在班之人皆去領罰,二十軍棍。”

“多謝殿下開恩!”

刺史府,後花園。

沈昭站在後方,探頭去看。

衣着華麗的婦人仰倒在地,太陽穴處的傷口已經發黑,半邊臉高高聳起,腫得像饅頭一般,可見那蜂的毒性之大。

除此之外,她身上再無其他傷口。

薛容鶴此刻心中怒極,與即将到手的東西失之交臂,讓他心中殺意肆虐。

他墊着白色綢帕,蹲下身子查看張夫人屍首,撚了撚張夫人鬓角頭發,又沾兩下她的唇聞了聞,了然起身。

薛容鶴掃視一圈,指向張夫人的貼身婢女,如同殺死蝼蟻一般,神情平淡,“此女謀害主人,将她杖斃。”

“殿下!我沒有啊殿下,我冤枉啊!”

薛容鶴不耐煩到了極點,他眼眸漆黑如陰森寒潭,聲如寒刃,盯得婢女渾身顫抖,軟倒在地。

“張夫人鬓角所用發油乃松香,又剛飲下橙花蜜露。橙松花可引毒蜂,你祖籍南明,又是她的貼身婢女,豈會不知?”

沈昭一愣,橙松花産自南明深山,是上好的制香之物,卻因毒蜂環繞極難采摘,故而民間有言,橙松香抵百金。

此物珍貴異常,即便是南明宮中也極為稀少,皇後嗜好此香,宮中便有一調香師投其所好,将橙花與銀針松葉混合研磨制成熏香,堪以假亂真。

只有與那橙松花香幾無二致,才能引來嗅覺敏銳的毒蜂,可那調配方子是調香師吃飯的家夥,研制多年才得以成功,自然絕密,這婢女年紀輕輕,怎會調得如此精準?

南明北雍常年戰亂,通商雖不受限制,兩國之間民衆卻大多相互敵視,極少遷居。

據管家昨日所說,這婢女是三年前進府的,是誰将這顆棋子送到了張夫人身邊?

沈昭想到薛容鶴方才模樣,有個難以置信的猜測在心中成型。

靖安城位于北雍邊境,與南明離州接壤。

三年前,秦序曾代天子前往邊境巡視,與北雍接壤的随州、離州是必去之地。那麽北雍朝堂中與他聯系之人,是否曾在靖安城與他見面,就此勾搭成奸?

而張刺史坐鎮靖安城,這裏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他,當年他或許發現了什麽。

此事雖于北雍無礙,卻是秦序的把柄,是他心間的一根刺。

婢女祖籍南明,又在那時進入刺史府,她背後之人昭然若揭。

張刺史一家,大概只是北雍那人穩住秦序的犧牲品罷了。

他們忠于自己的國家,死守着這個秘密,直到三年後,随州戰敗,“沈離”被流放。

對于秦序來說,當他成功獨攬大權之時,就到了拔刺的時候,那屠夫想必是他花錢買兇,婢女與他裏應外合殺了張刺史。

可張少爺和張夫人何辜?!

觀昨日張夫人神色,根本不像知道此事那般惶然,只有丈夫和兒子死去的悲痛。

沈昭雙拳緊握,恨不能現在沖回南明,提劍入秦府,讓那草菅人命的狗賊血濺當場!

牽涉三年前一事的人都死絕,婢女也是個廢子,本以為用毒做成意外便可脫身,誰知被薛容鶴識破,在獄中一頭撞死了。

薛容鶴只能草草結案,便回了客棧休息。

他立在窗前,并不點燭,靜靜望着城中點點燈火,眸中情緒難辨。

他差一點就能知曉與南明太傅秦序勾結之人是誰了,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張刺史将夫人瞞得很好,薛容鶴曾私下試探過她,卻什麽也沒問到,而唯一有可能知道此事的張少爺,也在回來奔喪的路上死于幕後之手。

三年前,錦西城被南明攻破,外祖父為城戰死一事異常蹊跷,他追查多年無果,這其中是否有秦序的手筆?

薛容鶴眼睫低斂,瞥了眼身後悄聲出現的黑金衛,“查的如何了?”

“回殿下,朱雀司消息,随沈離流放的沈家親眷中,确有一表妹與其同隊,詳細生平還需再費些時日前往南明核實。沈離于五日前傷口潰爛而亡,葬于南明邊境荒郊,屍骨難尋。”

五日前?這倒與沈昭的出現時間對上了。

薛容鶴眸中情緒難辨,“知道了,細查沈昭。”

黑金衛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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