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棠棣山

棠棣山

自胡昌回來後,拂熙除了偶爾跟白水下去看小刺猬外,便沒有離開過天庭。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又是一年七夕乞巧節。

七夕乞巧節,在人間,是缱绻纏綿的美夢,但對天上的月老府來說,卻是一場逃不過的“噩夢”。

此刻,姻緣閣內,拂熙兩眼發直,面部微微抽搐,她的眼前,一張張紅色紙條從面前飄過: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比翼鳥折翼,連理枝斷根。終究,是你負了我,還是我誤了你?”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求月老指點迷津,如何處理婆媳關系?”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郎。”

……

由于一開始熱情過度,拂熙現在手中可以幫人完成願望的額度只剩下最後一張,因此,她選的格外謹慎。

往日姻緣閣中央空蕩蕩的平地上,今日多了一座小山,那小山非金非銀非土,乃由人間男女的許願紙堆砌而成。拂熙眼見着許願山一點點變小,她一口氣還未松完,呼啦一聲,又一座新的許願山出現……

拂熙按住自己半邊抽搐的臉,偏頭問道:“白水師兄,月老府這個七夕還願到底是誰創的?”

白水正指揮着他的關二爺大刀,将面前許願紅符一張張劃過,頗有指點江山的氣派:“老子哪曉得!”他側頭看拂熙,任由大刀在空中自由舞動:“你也別想那麽多了,年年如此,抱怨也無甚用,幹起來就是了!快!掏出你的寒冰劍,似我這般,我們比試一番!”

拂熙聽白水這樣說,忙按住自己的寒冰劍,白水的關二爺大刀也是個暴脾氣,自從知道拂熙的劍被千年寒冰加持過後,每每相遇,必定蠢蠢欲動,想要比試一番!

白水見拂熙不肯拔劍,懶得與拂熙多說,扭過頭去繼續指揮大刀“砍”許願條。

斜對面,林穴趴在金絲檀木桌上探出腦袋,提溜了下他的兔子眼:“小師妹,你別看白水現在這副闊達的樣子,想當年,他就是在七夕還願的時候,氣不過去砍了咱們府裏那棵傳願的相思樹。”

拂熙心道,原來那相思樹竟是因此遭了毒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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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穴還嫌不過瘾,一邊說,一邊還龇牙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藍淵傳音過來:“就你話多。”

林穴瞥了眼藍淵,忙抽回身子,繼續觀山。

拂熙瞄了眼對面的洗風師兄,他還是一派淡定儒雅的模樣,仿佛一切離譜的願望在他眼中都如詩般美妙,一舉手一投足皆讓人如沐春風,仿佛感受到拂熙的目光,洗風對拂熙微微颔首,拂熙忙點頭微笑,然後,她迅速低頭,少頃,微微側目擡頭,熟練地看向那位在翹着長腿睡覺的大師兄。

自從上次從胡昌國回來,這位仁兄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每日準時準點來姻緣閣,美其名曰監工,實則是窩在太師椅中睡覺!

拂熙心道,這還真是仙比仙,氣死仙啊!

卿塵搭在桌上的雙腳動了動,拂熙忙收回眼神,挺直腰板,裝作認真做事的模樣。

上方之人眯眼看了眼窗外,又閉了回去,嘴角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拂熙拍拍胸脯,心道好險,看樣子沒被發現,不對,為什麽我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為何心跳如此之快?适才看其他幾位師兄都沒這樣的感覺。

開了一會兒小差,拂熙收收心思,氣沉丹田,重新投入到還願工作中。她伸手一拈,一張紅色許願條夾在了指間,上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末了信徒落款處寫着三個字:宛清揚。

名字是個好名兒,就是這字兒寫的豪邁不羁、不拘一格,拂熙瞧着竟多了幾分親切!不過……她秀眉微皺,“同年同月死”這事兒好像還輪不到自己插手,她手指一松,那許願條消失在眼前。

俗話說的好,許願之事,講求個心誠則靈。

這個叫“宛清揚”的是否心誠拂熙無法深究,不過,她在數量上确實做到了第一!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

拂熙一張張劃過,我的天哪,她到底寫了多少張許願條啊?這得挂多少個許願樹啊!

她扶額沉思,莫非此人知曉月老府的七夕還願路數,想以量取勝?

思及此處,拂熙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起身站到旁邊白水身後。

白水身子抖都不帶歪一下的,眼前許願條在其大刀的指揮下一條條劃過。

拂熙忙道:“師兄且慢!”

白水動作一頓。

這一聲洪亮,姻緣閣內所有目光都落到拂熙身上,“打瞌睡”的卿塵皺了皺眉,睜開眼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拂熙。

拂熙自知不妥,摸着頭讪讪一笑:“白水師兄,能借你手中許願條看看嗎?”

白水睜着死魚眼将那許願條遞給了拂熙,拂熙接過,掃了一眼,果然還是一樣的內容!

或許是衆人覺得是時候歇息下了,一直沒有開口的洗風師兄也起身,緩緩走到拂熙身邊,  “小師妹,不知何事困擾于你?”

拂熙一揮手,适才她看過的所有宛清揚的許願條都出現在眼前,紅色的“許願牆”發出盈盈光澤,上面龍飛鳳舞地寫出同樣字跡,衆人不免有些驚訝,往年七夕,還沒有遇過這樣的許願人。

拂熙插着腰,似乎很滿意大家的反應,果然,看熱鬧是每個人潛藏在內心的欲望,仙人也不例外!

一旁,林穴輕輕“咦”了一聲,饒是聲若蚊蠅,大家夥兒還是看向了他。

不管什麽情況,林穴面上都挂着和煦的微笑,他将手中許願條扔到空中,衆人發現,他那張許願條雖然是同樣的內容,不過字跡清秀規整,顯然與适才“龍飛鳳舞”不是同一人。

衆人再定睛一看,許願人名為江千尚。

一旁,白水收起大刀,似乎第一次在這活兒中找到樂趣,他喚出姻緣簿,左翻右看:“好生奇怪!姻緣簿裏沒有這二人記載?他娘的!連名字都沒有,老子眼花了嗎?藍淵,你幫我瞧瞧。”

冰山美人藍淵瞥了一眼姻緣簿,抿着嘴搖了搖頭。

那廂,洗風喚過白水手中姻緣簿,半晌,道:“确實沒有此二人記錄。”

拂熙疑惑道:“沒有記載的意思是二人無緣成為情人?”

林穴笑來解惑:“小師妹有所不知,就算其二人無緣,或孤獨終老,這姻緣簿裏都應有記載。”

拂熙更惑。

上方,卿塵悠悠道:“或許,此二人之姻緣,并不經咱們月老府編寫?”

人間竟還有姻緣不經月老府譜寫?拂熙越聽越糊塗:“咱們月老府不是掌控人間所有姻緣的嗎?”

卿塵抖落抖落雙腿,終于舍得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也有例外。”

他這“例外”二字一出,林穴立刻有茅塞頓開之感:“大師兄說的莫非是那件事?”

洗風一揮衣袖,重新回到座位上:“若是那件事,那這二人的願望咱們月老府就管不着了。”

藍淵走回他的桌前:“繼續。”

白水一拍桌子:“煩死啦!老子最讨厭人家打啞謎!哪件啊?”

拂熙的眼睛在幾人之間轉悠,眼中寫着大大的疑惑,這種衆人皆知我不知的感覺,真的是太撓心了!幸好還在白水師兄相伴!

卿塵走到她身旁,劍眉輕挑:“你想知道?”

拂熙點頭如搗蒜。

卿塵滿意地後退兩步,随即,雙手在空中展開一張畫卷,畫卷中是一座雲霧缭繞的山林。

此山名為棠棣山,因漫山遍野盛開棠棣花而得名。

山中,一群小童走在崎岖山道上,領頭的成年男子只顧前路,全然不理後方,山路荊棘橫生,一個不留神,孩子們稚嫩的皮肉就會被利刺劃破。他們每人都配有一把快到肩頭的長劍,裝備雖齊,卻不是每個人都會使用,受了皮肉傷的孩子瞥了眼隊首,只敢在口中發出吃痛的倒吸聲,聲音小而悶,被埋沒在荊棘被撥弄的“呲呲”聲中。

他們此行的終點是位于山峰之巅的城堡——棠棣堡。說起棠棣堡,就不得不提起這座城堡的主人——流煞。

他曾是雲山七國第一高手,傳聞,任何一件普通的武器,到了流煞手中,都能變成嗜血的利器,而就是這樣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傳奇人物,卻在其人生巅峰時刻選擇退居山林。

有人說,流煞并不是真正的隐退,他在棠棣山中建造了一座屬于自己的城堡,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王國”,也有人說,流煞已暗中與雲山七國達成協議,為每個國家培養死士,最終,将自己的力量遍插七國……

流言如斯,誰真誰假,無人知曉。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世間傳聞,棠棣堡中師兄弟心無墻阋,團結一致,故而這座城堡堅如磐石,堅不可摧,堪比世上最偉大的王國。

當然,傳聞終究是傳聞,事實上,流煞帶着自己的弟子隐退後,将事情全部交給弟子後,他便閉關修煉,再沒有出來過。

但,你不去找麻煩,不代表麻煩不會來找你。

此時的大陸西南端正處于紛争亂世,闵月、靈運、白地、萬山、朝辭、袁國和江陵七國并立。亂世時期,武力為先,因此,每隔一段時間,雲山七國便會派送一批小孩進棠棣堡學習武藝。七國的君主都希望他們派送的小孩中能出現第二個流煞,能助他們一統天下。

棠棣堡朱雀門,孩子們終于到達終點,領頭男子讓孩子們原地等候,自己轉身進了堡內。路上有幾個受不住的,一邊走一邊哭,現下,淚水已幹,面上只剩下髒兮兮的淚痕,累壞了的孩子直接将劍扔在地上,然後,背靠着大門旁的石柱上,任由身體像泥鳅一樣往下滑,直到一屁股癱坐到地上。

孩子們彼此不認識,現下又累到虛脫,自顧自歇着,除了她。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姑娘,是這隊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兒。

她将劍插回劍鞘,一路走在孩子首位斬砍荊棘,手背上都是細細的血痕,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額匾,小姑娘不識匾額上“棠棣堡”三個大字,不過這不打緊,她知道,她終于來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地方!一個教她成為真正高手的地方!

天漸漸變暗,三五小星挂上枝頭,他們中多數都是嬌生慣養的官宦子弟,何曾受過這般苦?有幾個小孩眼皮漸重,竟直接靠在石柱上打起了瞌睡。

小姑娘扶着門邊,探頭瞧了幾眼,遲遲無人出來接他們,她用左手将背在右肩上的劍往上拽了拽,然後,沿着牆角溜達開來,才走出不到五十步,就聽到拐角處有些聲響,天色漸暗,莫非有什麽猛獸出沒?她天生膽大,想着溜到牆角偷瞄一眼應該無事,便蜷着上身,輕點步子往拐角處去。

拐角處,小姑娘一只眼偷瞄了出去。

咦?不是猛獸?是一群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他們圍着什麽?還拳打腳踢的?小姑娘蹲下身子,眯眼皺眉,從一群亂踢的腿隙間望去,中間竟然竟有個人,還是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她看不清那孩子的模樣,只看到他抱着頭,蜷縮成一團,任由別人踢打就是不還手。

小姑娘一拍大腿站起身,二話沒說,抱起牆角半桶水,邁着堅定的步子,然後,只見她舉高雙手,“嘩啦”一聲,那半桶水全部潑在那群小男孩的身上。

三月,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為首的小胖子被凍得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小胖回頭,怒目圓睜:“你可知我爹是誰?”

還未等小姑娘回答,小胖子捏緊了肉拳頭:“大膽刁民,我可是白地國丞相獨子白斐,你敢潑我,簡直找死!”

小姑娘不屑地挑了挑眉,突然,她凝了凝神,握着木桶的手指關節白了白。

對面,小胖子踉跄地後退兩步。

“啪”一聲巨響,小姑娘手中水桶被狠狠砸在地上,裂開的木板如搖籃一樣在地上晃了晃,水桶上的鐵圈徑直沖到小胖子腿邊歪歪停下,小胖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後,連滾帶爬地逃走了,其他小孩兒早就不見蹤影。

面前,只剩下那個被打的男孩兒,男孩兒穿着堡內學徒的衣服,小姑娘想他同自己一樣,都是被送來這裏學武的,不過,這體格也忒瘦弱了些,雖是比自己早入門,但看起來要比自己小很多。

小男孩兒望着緩緩向自己走來的女孩,眸子淡淡,看不到害怕也看不到感激,他的面上青一塊紫一塊,更別提身上有多少傷了。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一巴掌拍到男孩肩膀上:“男子漢,不要慫,別人打你,就揍回去。”

男孩咳嗽了兩聲:“謝謝。江陵,江千尚。”

江陵,小姑娘聽父親說過,目前雲山七國裏最弱的國家,就和眼前的男孩一樣。

“闵月,宛清揚。”宛清揚站起身,伸手想要拉起坐在地上的江千尚:“阿尚,你跟着我,我做你老大,以後沒人敢欺負你。”

江千尚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着宛清揚,半晌,他将手在不太幹淨的衣服上擦了擦,慢慢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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