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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唰”的一聲，刺眼的白色射光照在她眼上。

林輕岚本能地偏開頭、閉上眼，擡手想擋住這刺目的白光，卻發現手被禁锢在胸前動彈不得。

“姓名。”

坐在她對面的審訊人員熟練到麻木，開口冰冷得宛如機械音。

林輕岚無視他，低頭看着禁锢住自己的審訊椅，這仿佛是量身制造，桌面上兩個圓孔剛好夠圈住她的手腕，卻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縫隙痕跡，仿佛出廠就是這麽一塊完整的銀色鋼板。

“姓名。”對方又重複一次。

林輕岚垂眸，一動不動。

兩小時前，坐标C301星球，聯邦和帝國合作破獲一起大型違禁品交易案，一方是赫赫有名的星際海盜，Edward星盜團；另一方則是人人喊打的反叛軍。

這些亡命之徒落網前，抱着魚死網破的心态操縱星艦撞向了居民區。

傷亡慘重。

不管是聯邦還是帝國，都只能以慘勝來形容這次行動。

而林輕岚好巧不巧，就在居民區的廢墟殘骸裏被發現。

她身上幾乎沒有傷，又不是C301星球的原住民，作為可疑人口正在被審問。

原主是個倒黴蛋，從小父母雙亡，流落荒蕪星被人救助，傳遞愛心結果救了個狼心狗肺的星際海盜，被海盜看上她的淨化能力，擄到海盜的星艦上囚起來了——然後這海盜成了為禍一方的海盜頭子，愛德華。

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偷渡上星艦想逃跑，結果又被軍方逮個正着。

倒黴蛋，一生都逃不過被囚的命運。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對面的人竊竊私語。

“Steward也掃不到她的信息嗎？”

“資料庫裏沒有。”

“黑戶嗎？不應該啊，她這張臉一看就是富裕星球的小姐公主，從小養尊處優的。”

聽聲音是一男一女，話多的是女審訊官，聽語氣像是畢業沒多久、涉世未深。

Steward則是目前聯邦最泛用的人工智能，分民用版和軍用版。

林輕岚忽然說：“換一盞柔和的燈，興許我們還能溝通。”

女審訊官下意識就想按她說的做。

原因無他，林輕岚皮膚白嫩、臉色紅潤、眼睛大而清澈，怎麽看怎麽像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

但男審訊官不買賬，語氣生硬：“你別無選擇，女士。”

林輕岚對他的話沒什麽反應，繼續研究她的手是怎麽被塞進這塊鋼板的圓孔裏的，她以前從沒見過這種材料——很堅硬，有點涼，圓孔只有她手腕粗細，且并不會随着她的活動而改變範圍。

【這是3927號合金，又叫缺心眼（鋅鹽）合金，高等合金，可重複利用。生理鹽水會使其軟化成液态，氯化鋅又可使其脫水恢複為您所見的固态合金，危險性高，所以市面上不予流通。】

系統的解釋音只有林輕岚一個人能聽到。

但它從來不發布任務，也不告訴她怎麽回家，似乎只在她好奇某件事的時候，跳出來充當百科全書。

她叫它薛定谔的百科全書系統，簡稱雞肋。

好像有用，又好像沒用。

比如現在，系統給她提供了脫困方式，但又不能提供生理鹽水。

光是兩滴眼淚可融化不了這麽大塊的合金。

審訊她的人見她油鹽不進，僵持良久，還是由女審訊官做主，給她換了盞柔和的燈。

林輕岚閉眼适應了一會兒光線，在認罪與騙人之間，選擇了第三種可能，說真話：“我來自地球。”

女審訊官小聲發令：“Steward，給我地球的相關信息。”

兩秒後，機械音開口：“不存在，近百年內沒有任何‘地球’相關訊息。”

林輕岚：“也可以叫Earth或者藍星。”

不等審訊官開口，Steward主動查詢并回答：“沒有名為‘Earth’的星球。被稱為藍星的星球有2023個，被稱呼藍星次數最多、時間最長的是C319行星，符合您的活動範圍，是您所說的藍星嗎？”

林輕岚抿着嘴不說話，表情顯然不太好。

什麽破星際，不知道哪來的阿貓阿狗也敢叫藍星了。

連地球都沒有的世界，嘁。

男審訊官敲了敲桌子，嚴肅道：“你的姓名。”

林輕岚不理他，看向Steward的獨眼攝像頭，說：“給我電子畫板，我告訴你地球長什麽樣子。”

Steward的紅色信號燈快速閃爍三秒，它身上的合金構造改變，像是打開了一個銀色的金屬口袋，從中抽出一塊黑色電子畫板送到林輕岚眼前。

星際科技發達，人類可以将此時此刻所思所想的畫面傳送到電子畫板上。

男審訊官并不贊同它的行為，皺着眉，但沒有出聲阻止。

Steward作為目前最高端的人工智能，有自我意識，并不只是聽話的查資料工具人。

林輕岚讓雞肋系統找了一張地球自轉的動圖，通過她傳導給Steward。

每當這種時候，她又會覺得自家雞肋系統比外面的系統都高級，因為其他系統都感知不到雞肋的存在。

然而每當她想誇一誇雞肋的時候，雞肋總會坑她一把。

比如現在。

Steward：“這裏好像有好幾顆‘藍星’。”

林輕岚看着眼前九星連珠的圖陷入沉默。

天王星和海王星怎麽能看着比地球還藍？改天一定給它們染成綠的。

不管，地球才是太陽系唯一藍星！

女審訊官也小聲疑惑：“這是什麽設定圖嗎？”

林輕岚的手動不了，只能口頭介紹：“左數第三顆是地球，圖上是我們太陽系的九大行星。最右邊的這顆是冥王星，它後來因為不夠大被踢出去了，變成了八大行星。”

對比刻畫精細的地球，其他行星顯得較為潦草，尤其是冥王星，連花紋都沒有畫。

林輕岚指揮Steward找到藍星上的大公雞，言語間充滿自豪感：“這是中國，我生長的地方。用你們習慣的方式，一般會稱之為華夏文明。”

Steward：“文明最小的單位是星球。”

林輕岚：“易經雲，‘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文明的最小單位是部落，而弘揚文明的最小單位是個人。”

Steward的紅色信號燈閃爍三下，機械音也仿佛有些沮喪：“很抱歉，我聽不懂你的話。”

林輕岚表現得相當從容：“沒關系，學無止境，你的路還長，可以繼續學習。”

Steward有點委屈地閃了幾秒紅燈，它早就過了學習期，近百年都沒有出現過比它更博學、更智能的AI，林輕岚是第一個嫌棄它學得不夠多的。

好在它是成熟的AI，沒有過多的自我情緒，客觀地給出判定：“沒有撒謊跡象。”

兩位審訊官對視一眼，懷疑她有臆想症。

男審訊官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C301星球？”

顯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說辭。

他不在乎華夏是什麽，只想知道她和Edward星盜團有什麽關系。

林輕岚：“路過。”

男審訊官猛地一拍桌子：“老實點！”

林輕岚掃了眼他胸前的帝國标識，諷刺地笑了一聲：“因為我來自Edward星盜團？”

男審訊官終于露出了滿意的表情，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林輕岚在心底辱罵帝國八百遍，腦子裏開始構思故事，準備騙人。

她要讓軍方覺得她對Edward很重要，最好拿她去當誘餌——當然了，Edward并不會現身，而她則要趁機逃跑，恢複自由身。

去他大爺的關小黑屋！

“我今年十八歲，此前一直靠欺騙活着，Eddie自以為和我虐戀情深，實際上我一點都不愛他，不過是為了活命騙他的。”

“Eddie是……？”

女審訊官大致猜到，但又覺得過于難以置信，被震驚得瞪大了眼。

林輕岚語氣輕緩，娓娓道來：“全名是Edward Campbell，但他讓我叫他Eddie。”

女審訊官倒抽一口涼氣，Edward可是赫赫有名的星際海盜頭子的名字，好巧不巧，連姓氏都和林輕岚說的一模一樣。

這姑娘真的沒得臆想症嗎？年紀輕輕，腦子就被《黑|道大佬愛上我》入侵了嗎？

林輕岚垂眸，神色憂傷，泫然欲泣地繼續編：“同時我也知道，他有一個白月光，他愛我也是裝出來的，他是為了取我的心頭血救他的白月光。”

女審訊官已經驚得麻木了，這是什麽狗血的愛情故事？

但她确實聽說過傳聞，Edward喜歡他手下的一個骨幹成員，暧昧的同時，又偷偷藏了一個小姑娘在自家後院。

呵，男人。

Steward保持着作為AI的理性：“心頭血并不能治病。”

林輕岚潸然淚下，哽咽着說：“你是AI，你不理解人類在被愛情沖昏頭腦時候的愚昧，尤其是在絕望中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算再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答案了。”

Steward不能理解，但它的數據庫裏确實有不少這樣的案例。

人類總會在奇怪的地方丢失理智。

“我建議停止訊問。”

它的程序邏輯告訴它，在人類極度悲傷的時候，所有的問話都是徒勞的。

林輕岚看了眼帝國審訊官，他正在認真做筆錄，顯然對于這段故事相當滿意。

愚蠢的帝國人！

審訊室內安靜了大約半分鐘，Steward忽然調出一段監控錄像：“經确認，Edward于半小時前現身于C301星球事發現場，其同夥拿着照片打聽一女子的去向。Edward提及并強調她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

照片放大，正是林輕岚的臉。

Steward：“對方并未久留，已于二十分鐘前離開C301星球。”

女審訊官看向她的眼神已經充滿了同情。

林輕岚：“……”

不，等等，她真的只是編了個故事，不要這麽真情實感。

她在造謠！不管是她還是原主都和愛德華沒有任何感情糾葛！

愛德華都八百年沒跟她說過話了，鬼知道他會這麽快出現在事發現場找她啊？

說真話沒人信，說假話卻被信以為真。

這世界真是荒謬極了。

林輕岚敲系統：“借一個卧底的身份信息。”

男審訊官高興得宛如在看一個行走的三等功，他敲了敲桌子，聲音又洪亮幾分：“姓名。”

林輕岚：“Martyr（殉道者）。”

她變臉速度極快，變得冷漠、面無表情，仿佛之前的難過和眼淚都是假的。

她改主意了。

即便她真的洗清嫌疑離開，愛德華也不會放過她，還不如尋求聯邦的庇佑。

男審訊官皺眉，覺得她在耍他。這根本不是個名字，沒有人會叫這種名字。

林輕岚繼續說：“編號X501，上線司安野。”

男審訊官臉色鐵青，到手的三等功飛走了。

Steward：“性別正确，年齡正确，編號正确，認證成功，處于聯邦絕密調查行動組，已通知您的上線司安野少校，請靜候。”

她的一切資料都是絕密，資料庫裏沒有照片、沒有名字。

冰冷的編號是她回來的唯一鑰匙。

他們都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是聯邦安插在Edward星盜團的卧底。

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對Edward海盜團的打擊行動，都離不開她的信息支援。

林輕岚微微一笑，看向帝國審訊官：“華夏是真的，虐戀是假的，很遺憾，你相信了後一種。”

她的笑容是挑釁。

帝國審訊官看向她的表情相當複雜，像是被驚得失去了表情管理，眉頭緊皺，眼裏怒火中燒，嘴卻震驚得合不攏，顯得有些滑稽。

Steward不解：“您先前為什麽不說呢？”

林輕岚的眼神從男審查官身上移開，言簡意赅：“我不相信帝國。”

幾乎是下一秒，Steward和男審查官同時收到一條訊息。

男審查官看完訊息皺着眉，看向林輕岚的眼神愈發複雜。

Steward則直白地、不帶感情地将其念出來：“帝國方認為這位女士是他們的線人，希望盡快将其帶走。”

屏幕上是一張林輕岚的證件照。

右下角的水印時間顯示，這張照片是剛剛用電子繪板畫出來的。

Steward同時給出态度：“我方不認可帝國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