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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翌日，天蒙蒙亮，季夏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響聲吵醒。

門外，季蒼天正在教屁兒紅耍太極，見到打開門的季夏，一邊糾正屁兒紅動作一邊笑道：“小子，終于醒啦，老子還以為打雷都叫不醒你呢，快快，換衣服，若葉丫頭等着咱們呢！”

一進西苑，季夏便聞到熟悉的味道，他笑道：“老頭兒，你今天有口福了。”

季蒼天聞言，眯眼朝着前方望去。

一口大鍋架于湖心亭下，若葉站在鍋邊，挽起袖子，手持鍋鏟正在炒着什麽東西，動作頗為娴熟老練。

季蒼天猛吸了幾口，二話沒說，挺着肚子邁着小碎步将兒子甩在身後。

季夏搖了搖頭，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他這個爹還真是越老越像個孩子！

二人靠近，才發現若葉炒的并不是什麽美食，而是一鍋沙子！

季夏掃了眼一旁桌上銅壺中的玄露，知道若葉是想讓他們嘗玄露，再回頭看着鍋中越炒越熱的沙子，約莫猜到些什麽。

一旁，季蒼天圍着鍋繞了整整三圈，愣是摸不着頭腦：“丫頭，不是說有好東西讓我們爺倆兒嘗嘗嗎？”

若葉正炒的起勁兒，盯着一鍋沙子頭都未擡：“對啊！”

季蒼天俯身一叉老腰：“就讓我們嘗這個？”

若葉還未回答，季夏就說道：“若葉既然說了，咱們就耐心等着。”

季蒼天聽到這話，竟不怒反喜，反手遮面小聲道：“好小子，不錯啊，護媳婦兒這點有老子當年的風範。”

季夏翻了季蒼天一個白眼，徑直走到若葉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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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中沙子“滋滋”作響，沙面開始滾起層層熱浪，此時雖然太陽并未升起，但畢竟是盛夏時節，季夏擔心若葉身體會吃不消，遂道：“我來幫你吧，這種體力活兒，還是我來比較好。”

若葉是見識過季夏在荒島砍竹子做竹筏的虛弱模樣，她秀眉輕揚，嘴角聚起點點梨渦：“季夏哥哥當真要炒？”

若葉不問還好，這一問季夏作為男人的自尊心蹭一下就燃燒起來了：“炒個沙子有何難，當真要炒！”

聽到兒子要幹活，季蒼天興奮地站在鍋邊“觀戰。”

接過若葉手中的鍋鏟，掌心握住的木柄微微發燙，季夏将全身力氣運于掌心，然後，奮力将鍋鏟插進沙子，再來一個鯉魚打挺式的翻身，“撲哧”一聲，一鏟子沙從鍋中飛出，朝着季蒼天所站方向撲了過來，就在此時，屁兒紅長臂一揮，拽住季蒼天連退數步，躲過了熱沙的攻擊。

季蒼天踉跄道：“臭小子，有你這樣炒沙的嗎，看來我還是躲得遠些，走，小紅紅，帶你去廚房找些東西墊墊肚子先。”

季夏瞥了眼季蒼天，無甚表情，繼續炒沙，不過這次手下力道輕了些，變成了鴨子浮水式炒沙，樹上知了叫得急躁，季夏額頭開始微微沁出汗珠。

突然，手腕一緊，一只手覆了上來，一股清涼漸漸包圍了季夏的手臂，瞬間讓他覺得涼爽了許多。

身側，只聽到若葉輕言道：“季夏哥哥，炒沙子不能用蠻力，要巧用腕力才可以翻炒得當，使得所有沙子受熱均勻，就像這樣。”言畢，若葉控制着季夏的手腕，瞬間，季夏覺得自己擁有了翻江倒海的能力，一鍋沙海在其手下恣意翻滾，卻似乎又遵循着某種規律。

半晌，在季夏和若葉的齊心協力下，沙子終于炒好了，放下鍋鏟的那一刻，季夏只覺整個右手手臂都不是他的了。

若葉拿出帕子，踮起腳為季夏擦拭額頭上迫不及待下落的汗水，白色的帕子帶着荷葉的清香将季夏的視線拉到眼前，這個面頰粉紅的姑娘舉目望着季夏，秀眉微皺，面上神情嚴肅，似乎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季夏忍不住笑出了聲。

若葉歪頭問道：“季夏哥哥，你笑什麽？”

季夏舉手越過若葉頭頂，用手腕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什麽，就是第一次見有人幫人擦汗都如此認真。”

若葉嘆了口氣：“季夏哥哥身子骨不行，這腦袋我可得小心保護着些，不然變得又傻又弱可不就不好了。”

“……”

亭外，從廚房回來的季蒼天咳嗽了兩聲：“怎樣？老子今日還能品嘗到美味嗎？”

亭下，若葉和季夏的臉刷一下紅了一圈。

“快了！快了！”若葉忙收起帕子，執起桌上銅壺的木手柄，順着方向在沙子裏打着圈兒，不一會兒功夫，壺裏猶如濃漿一般的玄露沸騰起來，險些噴湧而出，若葉手速極快将銅壺提起，待其泡沫消沉下去後，重複銅壺推沙的動作，如此反複三次後，她收回銅壺，瞅了眼壺中的玄露，滿意道：“好了。”

“我也好了。”亭外，小青端着熱騰騰的早點走了過來。

季蒼天探頭過來望了眼若葉銅壺中色澤金黃的汁液，面露詫異：“這玩意兒能喝？”

若葉将玄露倒進季蒼天面前的杯中：“您嘗一口。”

季蒼天瞪着眼前還在咕嚕咕嚕冒泡的玄露，似望着鶴頂紅一般，在衆人注視下，緩緩端起，然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只是一口，那香味兒便如一陣旋風般，迅速包圍了季蒼天，讓其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在這頓難忘的早餐之後，季蒼天露出了狡黠的笑：“丫頭，你想不想将你家這個玄露發揚光大？”

季夏眉心一豎，正欲說話，卻被季蒼天攔了個正着：“臭小子，別說話，我問丫頭呢！”

若葉坐在季蒼天對面，撐着下巴道：“如何發揚光大啊？”

季蒼天故作神秘道：“自然是讓更多人喝到你這美味的玄露。”

若葉眼中透出清澈的笑意：“有好東西與大家一起分享是好事兒啊。”

季蒼天一拍桌子：“如此，我便當你答應了，你放心，咱們都是一家人，季叔叔不會忘了你那份的。”

說罷，季蒼天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臨出門前還以蜜桃為誘餌，拐走了屁兒紅。

若葉正在收拾早餐後的殘局，突然，一記栗子敲了過來，她反應極快，反手便将那只手反扣了過去。

“哎喲喲！疼！”

“啊！季夏哥哥，怎麽是你，我以為有賊人要偷襲我，弄疼你了吧！”

季夏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體弱”這個事實，他甩了甩手：“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後啊，我爹跟你好好說話的時候，你就要留個心眼了，不要他說什麽你都相信。”

若葉眨了眨眼：“季夏哥哥，你相信若葉嗎？”

季夏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信的。”

若葉道：“那若葉也是相信季夏哥哥的。”

“這跟我爹有關系嗎？”

“自然是有的，書上都說了，愛屋及烏嘛！”

“小青！以後要給若葉看的書，先給我過目了先。”

不遠處，抱着一大摞書正好踏進月門的小青用下巴頂着書道：“哦！那這些我還要抱進來嗎？”

季夏掃了一眼：“先拿來吧，今日不用你讀了。”

小青是個明白人，放下書後便速速離開了西苑，臨走前，還順手關上了門。

一晃，好幾個時辰過去，若葉房中，她強撐着快要耷拉下來的上眼皮，開口問道：“季夏哥哥，挑好讀哪本了嗎？”

一旁，季夏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不行，這本游記內容虛假，一看就是坐在家裏杜撰出來的，這本神妖戀，太脫離現實，這本寫破案殺人的，我怕你聽了晚上會睡不着……”

此時，桌上一大摞書在季夏的“精挑細選”下就只剩下最後一本，《詩詞精選》在有些發黃的書皮上顯得格外凄慘：“嗯！這本好，就讀這本給你聽，若葉。”

“咚”的一聲響，身旁的若葉一頭撞到桌上，響亮亮地睡着了。

季夏苦笑了一下，起身将若葉抱到床上，窗外知了聲此起彼伏，季夏正欲轉身去關窗戶，突然衣角一緊，季夏回眸，竟是若葉扯住了他的衣服，他輕輕掰開了若葉拽他衣角的手指，然後小心翼翼将其放回床上。

“季夏哥哥……”若葉輕喚。

季夏擡頭，若葉卻沒有睜開眼。

呵呵，原來是夢到我了，似有清甜泉水入喉，甜到心尖。

枕上，若葉的眉心豎起淺淺的“川”字，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似一把小扇子般，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四處亂抓，季夏見狀，忙伸手迎上，兩人指尖相觸的那一刻，若葉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握住了季夏的手。

若葉口中還在喃喃自語。

季夏身子前傾，想要聽清若葉所說內容。

“我不要離開……季夏哥哥……”

季夏輕輕拍了拍若葉的肩膀，傻姑娘，你若不想分開，咱們就一輩子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