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九歌

九歌

別人的私信他當然不會回了。

他也沒有那個時間在這個軟件裏搞社交。

距離晚上的飯局還早着，賀斓躺在床上刷手機。

他點進在月亮上看星星的專欄，一直看到了作品的最下方，去年的中秋，裏面的評論還有什麽學姐加油的字眼，他有些好奇她是不是學生？但很快又想起來，她昨天說過的工作上受了委屈，那看起來，應該是個初涉職場的新手。

“賀總。”秘書的電話急吼吼地打來。

“查出來了，天居酒業的項目負責人怕是中了美人計。”

“這件事情天居酒業內部正在調查，後續的合作方案，對方很有誠意與我們溝通，”秘書喘了口氣，“他們想約賀總你下周一在天茂大廈會談。”

“好。”賀斓挂了電話。

天居酒業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他倒是有幾分興趣，想知道知道，這個叫月亮上摘星星的小姑娘，到底是在職場上遇到了什麽事情？興許能夠盡他的微薄之力，幫個忙？

剛起念頭，電話響起來。

是妹妹的主治醫師。

賀斓起身。

拉開窗簾，對話的口吻不由自主緊張幾分。

電話那頭，主治黃醫生陳述了賀欣的病情，也說過了心理專家會診的看法，只是說心病還要心藥醫，比較從前情況好轉許多，今後最好不要再受刺激，免得病情加重。

他挂了電話，雙手按在窗臺上，內疚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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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欣是他唯一的妹妹。

雖然不是一個母親，但也是她的至親。

當年父親出軌，她被帶到賀家的時候，才三歲。

整個家族不許她進門，甚至視她為恥。

他也一度厭惡這個妹妹。

因為她的存在，父親的光輝形象破碎，父母離婚，股市大跌，母親移居國外，而她的母親将她扔到賀家就自殺了。沒有媽媽的照顧，她只會哭，整夜整夜的哭。

因為爺爺奶奶的施壓，父親與她保持着距離。

她的起居生活都是一個在賀家多年的阿姨照顧，雖然衣食無缺，卻始終活得像個孤兒。

他漸漸長大……

随着與那些事情和解，他養大了她。

可是受傷的女孩，始終像個刺猬，可憐又無助。流言蜚語中，她患上很嚴重的抑郁症。

這幾年來，他一直在國外。

時常會聽到電話那頭依賴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叫“哥哥”，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聽到周姨說的抑郁症這個詞，他都沒有放在心上。

去年，他接到電話從國外回來，看到妹妹躺在ICU，他後悔了。

如果他早點察覺她的病情，給予他一點溫暖，多給她一點關懷，她就不至于喝了藥還燒炭，那麽堅決地想要死。

回憶戛然而止——

他深吸了一口氣，将手機調回到與“月亮上摘星星”的聊天界面。

“你妹妹可能有抑郁症。”他反複看了好幾遍。

“哥，我認識了一個朋友，她鼓勵了我很多。”

“這段時間我好開心。”

“我覺得能被認可。”

想到賀欣作品底下的那些鼓勵，他的心裏充滿了感激。

他點開充值界面，打算再送些禮物，但是想到她那局促不安的對白，他又生生忍住了，只是重新點開素材，認認真真地将自己的那一部分給配好。

***

逛街回來都八點半了。

嚴馨不得不佩服施瑤的體力，買了一堆東西還生龍活虎。

送她回來之後，施瑤去住了蘇城的外婆家。

嚴馨的心情也好多了，和爸媽稍微說了些話之後，就洗洗回到床上。

他已經配好了。

沒有刻意的技巧，純純的老天爺賞飯吃。

她點進他的專欄，發覺一個下午過去，他的粉絲從300漲到了500，作品下的私信一大把，直接把她最早的那些留言全都蓋住了，社團裏正在讨論他這個新晉大神。

“在忙嗎？”她忍不住找他。

對方一直在線，看到她的消息，他回複：“剛應酬回來。”

“辛苦辛苦！”也實在不容易，周六了還要出去應酬。

“你喝酒了嗎？”她想了想問道。

“喝了一些。”

“你可以喝一些蜂蜜檸檬茶、或者菊花茶。”

“沒事，我喝的不多。”對于她的關心，賀斓有些暖心。

嚴馨本來想找他聊天的，但想到他這樣辛苦還喝了酒，也就不好意思再纏着人家，出于一個對朋友的關懷，她說道：“你可以泡會腳，促進酒精代謝。”

“但不要長時間地沖澡，免得血壓升高。”

察覺她要結束的意圖，酒精沖上腦門的時候，他還怪想與人說話的，賀斓不着痕跡地挽留道：“已經洗好躺在床上了。”

嚴馨正要回複“早點休息”，他卻主動道：“我漲粉這麽多，是你在幫我？”

“也不全是我啦！”

“我就發了一個帖子，”她可不敢居功，“是你配的很好，所以才有那麽高的轉載量

！你的聲音好特別，我覺得，你遲早會大火的！”

大火？賀斓莞爾。

他實在想不到，他有朝一日居然還會被網友稱能在配音圈大火？

為了不讓小姑娘失望，他回複兩個字：“努力！”

嚴馨握着手機笑了笑。

看到對方這麽有興致聊下去，就順着這個話題道：“對了，你的ID全是數字，我一直不知道怎麽稱呼你……”

對方陷入沉默。

她覺得自己可能又唐突了，高冷的神秘大佬也許不想把網絡和現實聯系起來！她想了想，換了個說法：“我的意思是，萬一你火了，大家該怎麽稱呼你呢？”

“我只是随便玩玩，沒想那麽多。”

“哦。”

察覺到了她的失望，他回複：“那你幫我取一個？”

“！”嚴馨一下子精神了。

也行！她絞盡腦汁地想了幾個名，都覺得不好，忽然間靈光一閃，看到了ID1989499，叫他數字哥也不合适，這個ID有好多個九……

“叫‘九歌’怎麽樣？”

“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嚴馨看到他直接把ID給改成了九歌，改完之後才來問她，不由抿唇一笑。

手裏飛快地在手機界面上按着，解釋道：“因為你原來的數字ID裏好多的九字，本來想叫你九哥來着，感覺像是在喊老大，就改成了歌字，看着溫柔一些。”

“适合你。”

看着溫柔一些？适合我？

賀斓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笑意從唇邊溢出。

“以後就叫你九歌了。”

“九歌大佬！”她打趣道。

“八字還沒一撇呢！”喝了酒，賀斓的話不知不覺多了起來。

“我看過你的作品，配得很好。”

“你是不是想成為配音演員？”

“也沒有，純愛好啦！”嚴馨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把愛好當職業，會痛苦。”

賀斓想着，若是她真的把這個當職業，可以推薦她去盛風傳媒試試，裏面也有好些專業配音員，要是進去了，他還能照拂照拂她。但現下……罷了。

“你呢？”她想知道一下，他的職業。

“與你一樣。”他簡短地回複着。

嚴馨知道這個話題到頭了，但是她還是很想與他繼續說下去，就問：“你妹妹最近好嗎？都沒有看到她在線了。”

“補課。”

“忙着做作業。”

“哦。”

等了好一陣，沒有等到她繼續發。

賀斓這才覺得，他似乎開始有點讨厭這個“哦”字。

這會兒胃裏有點燒心，他睡也睡不着，幹脆坐起身來同她說道：“昨天帶她看了醫生，醫生說她好很多了，平時不受刺激就好。”

“早前我一直忙于工作，謝謝你對她的照顧。”

看得出來他是發自肺腑的感激，嚴馨笑說道：“應該的！小螞蟻是個很好的姑娘。”

天真善良的姑娘，總是怕傷害別人，才會把自己折騰得遍體鱗傷。

她值得被更好的對待。

賀斓看着自己又打出謝謝兩個字，忽然覺得挺蒼白的，他删掉這兩個字，在上面寫道：你在蘇城嗎？有機會，我請你吃飯！

但是上面明晃晃的兩個“哦”字，他又覺得這樣很唐突。

畢竟才認識不久……

斟酌了一下，他把前面“你在蘇城嗎”這幾個字删掉，發送了後面的一句話：“有機會，我請你吃飯！”

“好。”嚴馨淺淺一笑。

能不能真的吃上還是回事情，但這份盛情她是收到了。

“你明天還休息嗎？”她問。

賀斓原本要回“嗯”，轉念一想，回複：“明天沒什麽事情，休息的。”

嚴馨察覺到他聊天語氣中的轉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對方的話居然有了幾分溫度，所以，她就縱容自己放肆地糾纏他一把：“明天，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