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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傅正年沒死的時候,族中人多少還要點臉面。他這一死,族中人恐怕就跟餓極的野獸般,恨不得馬上撲上來咬下傅正年家這塊肥肉。

張媽媽只覺得荒唐又可笑。她汲汲營營費盡心思謀劃了半天,到頭來謀劃的竟是這麽一個結局。

家中無男丁,傅思年只能自己頂上為傅正年披麻戴孝。她跪在靈前,捏着帕子嗚嗚地哭,掩住半邊臉,就怕被人認出。

張媽媽難免灰心喪意:“算了吧,白費一場心。”還演什麽戲,被人認出來又如何,這個家中的一切很快就是別人的了。

傅思年卻勸她:“媽媽別灰心,此事到底如何,還不一定呢。”

張媽媽一點也沒被安慰到:“都到這地步了,還有回轉餘地麽?”

傅思年小聲道:“聽聞我爹是被族長堂弟親自送回來的。張媽媽你不是跟我說過,族長堂弟在京城溫書備考的麽?就算他落榜了,我爹在族中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用得着他親自扶棺回來麽?”

張媽媽一想也是,此事必是有個緣故,只是她們不知而已。方回轉了心意,盡心安排喪事不提。

還沒出殡,族中就開始議論怎麽瓜分傅正年家中的産業了。族中男人一個個興奮得,跟過年似的。不過也有人因此生出口角,大打出手。

傅正言進了族中議事堂見到的就是這幅亂轟轟的畫面。

“荒唐,簡直是荒唐!”傅正言氣得臉都紫脹了,“正年族弟屍骨未寒,家中剩一孤弱女兒,諸位不思量着多加照拂,竟打着這般荒唐的主意!”

族長坐在首位,勸道:“三弟莫生氣。族中若有一戶沒了男丁,那這戶人家的財物便會收歸族中。族中規矩向來如此。并非我們傅氏一族欺負孤弱,其他的大族也有這樣的規矩,這算不得什麽大事。定這樣的規矩,也是為了族中財産不至于旁落。”

傅正言痛心疾首:“萬萬不可啊堂兄!我因為一路趕回鄉,勞乏到極點才到家就睡了一覺,有些事未曾與你細說。諸位可知,正年族弟是為新帝擋劍才被賊人捅穿心肺的。他有功于國,若是讓新帝知道我們傅氏一族竟如此欺淩他留下的弱女,恐怕我們這一族也走到頭了。”

衆人萬萬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轉折,難道到嘴的肥肉就這樣飛了?一時間議論紛紛。

天吶天吶,傅正年那鹌鹑樣的人物,竟有這樣的膽量為皇帝擋刀?他們族中人連皇帝老爺都沒見過,傅正年竟有這樣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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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氣什麽啊!我看是蠢氣差不多。他縱有天大的福氣,他到地下也享受不到了。”

“瞧你這語氣酸溜溜的,他享受不到的福氣,他不是還有個女兒嗎?皇上肯定會嘉獎她。那閨女才是真正的有福氣!”

“你這是瘋了吧。皇上怎麽會嘉獎一女子。肯定會在族中過繼一個男丁到正年族兄那一房,拿到嘉獎的也只會是嗣子,可輪不到女娃娃出頭。”

一時間族中人又開始心熱起來了。皇帝的救命恩人,說不定還給封個爵位。這要過繼過去,立時便得個爵位了吧。

族中人只有族長的大哥考中進士當了官,餘者連個官的邊都摸不到。若是得了爵位無異于平地升天了。

傅六眼珠子一轉,悄悄從議事堂中退出來,一回到家,立刻就叫婢子去請妻子過來。

祝金枝和族中的女人正在傅正年家中逼着張媽媽拿出庫房鑰匙呢,聽聞傅六叫她回家議事,心中很是不耐煩。

“張紫英這賤人把持着鑰匙幹什麽啊,那些東西不早晚是族裏的麽?還有我那大侄女,早前不是病得要死了麽,這個克父克母的掃把星,怎麽不幹脆直接死掉。她要早死了,也不會有如今這些事了。現在瞧着她身子竟康健了回來。我那族弟鐵定是被她給克死的!”她向婢女抱怨了一通,又問,“老爺找我到底有什麽急事啊?”

婢女又哪裏知曉。

哪想剛一進門,兜頭就聽到傅六對她說:“金枝,我們把磊兒過繼給正年族弟吧。”

磊兒是傅六夫婦的兒子。

祝金枝以為自己幻聽了:“什麽玩意兒?”

傅六沒好氣:“你耳聾了麽?我說我要把磊兒過繼給正年族弟。”

祝金枝撲到傅六懷裏捶打:“你個天殺的!磊兒是從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竟打算将他過繼出去?你個瘋子!”

傅六抓住祝金枝的雙手:“金枝,你先聽我講。”将在議事堂聽到的事複述了一遍,“你想啊,雖然咱們磊兒以後不能叫咱爹娘,可他是咱親生的兒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要是得了爵位,該孝敬的不還是咱們這對親爹娘?到時候,咱們就是達官貴人的爹媽了。還有咱們的鑫兒森兒,可都是磊兒的親兄長,往後磊兒顯貴了,可不得拉拔拉拔他兩個兄長,到時候我們一家子可都是貴人了。”

說得祝金枝心頭火熱,她雖然舍不得兒子,但兒子若能因此得個好前程,她這個做娘的有什麽犧牲不得?

不過想到傅五家的那些財物,又有些不舍。

傅六急得直跺腳:“你個蠢婦人。咱們兒子要是得了爵位,什麽榮華富貴沒有?真是眼皮子淺,淨盯着那三瓜兩棗的,不嫌寒碜!”

傅六夫婦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對于京城中的達官顯貴一知半解的,多數都是靠的想象力。事實上,京中多的是顯貴家只有個名頭內裏是個空囊子的。但傅六夫婦是不知道這點的,以他們淺薄的見解,總以為只要是貴族,那定然是有錢又有勢,威風得緊。

他們一家要真成了貴人了,那傅氏族長算個什麽東西,不說傅氏族長,就算是縣太爺,那在他們一家面前都得低頭。想想都樂得慌。

“快,翠兒,快去把你磊少爺叫過來。”祝金枝樂不可支,“我得帶他去他姐姐面前露露臉。”

傅思年沒想到祝金枝走一趟回來,态度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原本這婦人只是圍着張媽媽轉,聯合族裏的女人一起強逼張媽媽取出家裏庫房的鑰匙,根本就懶得搭理靈堂上的她。

如今竟跑到靈堂前安慰她:“我說大侄女兒,你快別哭了。你哭得嬸嬸都心疼了,仔細哭壞了眼睛。”

那哪行啊,這個祝金枝是見過傅姑娘真正容貌的人,她再不靠着捏帕子哭哭啼啼來遮掩面容,豈不是會被對方識破?

“哎喲哎喲。”祝金枝心疼地抱住她,輕拍她的後背,“可憐見的。你爹娘是去了,往後你叔你嬸自會照拂你,你勿需憂心。”說着,還将身後六七歲的兒子給推出來,“磊兒,快叫姐姐,娘怎麽跟你說來着,往後啊,你們就是親姐弟了。”

這話說得傅思年越發摸不着頭腦,她也不敢說話,怕祝金枝聽出聲音不對,只一味裝作埋頭哭泣。

祝金枝又說了:“大侄女兒,嬸嬸知道你的心。你是覺得自己往後定是孤苦無依的,為此心裏頭難過。唉,家裏沒個男丁,終究是不像樣。這樣吧,嬸嬸把磊兒過繼到你們家,往後由他來承嗣你爹的香火。你有了弟弟,家裏有了男丁,也算有個依靠了。”

傅思年這才明白過來,敢情這祝金枝是怕她家中的財産被其他的族人瓜分太多,于是琢磨出那麽個損招。可不是麽,祝金枝把她兒子承嗣過來,傅正年這一戶的家財便全落她手中了。

端的可惡婆娘!

不過她慢慢地發現,自己好像沒猜對。傅正年出殡後,族裏的好些個婦人找上她,都說要把自家兒子過繼給她當弟弟。至于謀奪産業的那些話,卻再未說過半個字。

張媽媽也覺得不對勁。

還是新買回來的丫鬟彩霞機靈,她去衆族人婢女那轉了一圈,回來便告訴傅思年和張媽媽真相。

張媽媽當下真是喜出望外。原來傅正年死後,家中的財産定是要被族裏沒收的,沒承想事情還有這樣的轉折。雖然過繼一個孩子日後必将麻煩不斷,但總算可以讓她們主仆兩人喘口氣。往後的事往後再想辦法謀算就是了。

她開始仔細琢磨起族中哪戶人家的兒子合适過繼。必是要那孩子心地良善,孩子的父母也要是那種純良之輩才行。

傅思年嘆嘆氣:“張媽媽,你還是別琢磨了。”

張媽媽眉毛一揚:“為何?”

傅思年道:“如此大的富貴,又怎會輪到那些人出頭。族長那一支,就沒什麽想法?依我的淺見,那些人也是白費心,嗣子定是出自族長那一支。”

張媽媽一想不錯。她近來被接二連三的打擊鬧得心智都不清明了,還好傅思年穩得住。她原先還擔心傅思年一個村女,乍然富貴難免露出得意形态,守不住本心。如今瞧着,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果然沒選錯人。

族長那邊在和傅正言商談嗣子的人選。

“最近族人為了正年族弟嗣子的事鬧得我頭都疼了,一個個的跟失心瘋了一樣,就想着把自己兒子過繼出去。唉,當真是富貴迷人眼吶。我這個當族長的都快壓不住了。正言,你跟我說說,我大哥那邊可有什麽想頭?”

傅正言心裏頭嘆一聲:“聽京裏的傳聞,好像聖上不打算選太年幼的,怕養不大。最好讀書好,人品好。”

讀書好,人品好的誰舍得過繼出去啊。族長愣了愣:“真真是皇恩浩蕩,聖上竟如此為正年族弟着想。”

傅正言道:“誰說不是呢。敏學今年已經十二了,書也讀得不錯。”

傅正言口中的敏學,就是遠在京城當官的族長的大哥傅正瑾的二兒子,雖然不如長子出色,可人品沒得說。

都是聰明人,傅正言只不過稍稍暗示,族長便聽明白了。自已大哥也想趟這趟混水,将二兒子過繼給正年族弟當嗣子。

族長夫人何氏吃了一驚,臨睡時對族長道:“自家的骨血,大哥怎麽舍得将兒子過繼出去?”又不是沒得吃喝,大哥自己又是個當官的,何必呢。

族長喝斥一聲:“說得什麽話!正年族弟于國有功,他為救聖上而死,如此忠烈。他如今膝下無子,敏學過繼過去為他綿延香火有什麽不好?”

別看族長喝斥了何氏,其實他心裏未必不認同何氏說的話。

只是和傅正言的談話中,他知道了大哥在京城中的難處。

在族人心裏,大哥能考中進士當上京官,足夠令他們仰望的了,他們縱是再投三次胎,怕也走不到那等高度。然而他們又怎麽知道,在京中的大哥官路難走?

他們傅氏一族不過是個小族,放在整個大周毫不起眼。大周多的是名門望族,他們盤根錯節,聯絡有枝,把控着整個大周最核心的權力。像傅氏這樣出身的寒門,只能做些邊角小官,根本就擠不進那權利的中心。

但是若是敏學靠着死去的傅正年能得封爵位,他們傅家多少也能靠到權貴的邊邊了。

大哥做出這樣的犧牲,都是為了光宗耀祖!

族長作為後方,又怎會不支持他?

何氏撇撇嘴:“我也就是随口那麽一說,瞧你那副兇神惡煞的樣兒,吓唬誰呢!”

雖然成親多年,族長對這個妻子還是極為敬重的,當下攬過她哄了幾句,終于哄得她眉開眼笑。

熄燈蓋被子的時候,族長問何氏:“正年族弟的喪事已經辦完了,聖上要面見他閨女,之後才會封賞。對了,正年族弟的閨女叫什麽來着?”

何氏嗔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她閨名叫思年,你又忘了。”

傅姑娘的本名就叫思年,和穿越過來的傅思年名字一模一樣。

族長一拍腦門:“對對對,你瞧我這記性!聖上要面見思年侄女,思年侄女此次定然是要跟着正言堂弟一起上京的,恐怕之後便留在京城不回來了。我怕她年紀小,不知道個章程,夫人你看什麽時候有空閑,幫幫她亦是無妨的。”有他夫人坐鎮,族中那些不懷好意的才不敢湊上前。

黑暗中,何氏翻翻白眼:“那還用你說。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兒一早便去正年族弟那裏,問問思年侄女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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