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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宋太太來了?”張媽媽卻極是歡喜。無他,眼瞧着傅思年一年大似一年,今年已經及笄了,可是卻未有長輩籌謀她的親事。自己縱是有心也到底是個仆人,于傅思年的親事無從下手。偏偏傅思年平時又不肯與葫蘆巷那邊親近,導致兩邊鮮少往來。張媽媽只能在四時節禮上,把禮品準備得厚厚的,期望葫蘆巷那邊看在豐厚的禮品上,可以原諒自家姑娘的失禮之處。如今宋太太肯打破這堵冰牆,率先找上門來,這可是意外之喜。

“姑娘,我們快點趕回去吧,切莫讓宋太太久等。”張媽媽對傅思年道。

傅思年點了點頭,兩人一起回了榮安巷。

望兒果然沒說錯,宋氏的臉色極其難看,一見到傅思年進門,本來就難看的臉瞬間拉得老長:“喲,可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思年侄女攀上高枝了,就懶得搭理我們這些窮親戚了呢。”

面對宋氏的陰陽怪氣,傅思年也不生氣:“哪兒的話。嬸嬸能上門,思年求之不得呢。這不,一聽說嬸嬸您來了,思年便匆匆趕回來了。”又對彩霞道,“前天新進的極品鐵觀音,快拿出來給我嬸嬸嘗嘗鮮。”

彩霞應了一聲下去了。

傅思年見坐在宋氏旁邊的的圓臉婦人自己并不認識,往張媽媽的方向一望,張媽媽立刻輕聲提醒:“是你敏行族兄的媳婦孟奶奶。”

張媽媽常去葫蘆巷那邊送節禮,自然認識孟氏。

傅思年對着孟氏微微颔首,嫣然一笑,算是見過禮了。

孟氏面對着她時,卻是有些手足無措。這可怪不得了她,實在是這位德嘉鄉主長得太好看了。也并非是孟氏見識淺薄,拿着雞毛當鳳羽。要知道,孟氏雖然出身寒門,可她爹孟心維可是大理評事。她借着爹爹的光,見過好多閨秀,其中不乏貌美之輩。可那些人與這位德嘉鄉主比起來,瞬間就被襯成綠葉了。德嘉鄉主明明不施粉黛,可她那膚質白嫩得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來。再加上她身姿高挑窈窕,腰如弱柳,舉手投足間似有韻致,好像天上一朵舒展而寫意的雲。

孟氏縱是女子,目光也不由牢牢黏在傅思年身上。如斯美人,看了只讓人覺得賞心悅目。沒來榮安巷之前,婆婆跟她說起過這位德嘉鄉主,說她性子高傲,脾氣古怪,還虐殺過婢女,她還以為這位德嘉鄉主定是面目刻薄醜陋之輩呢。真是聞名不如一見吶。

感覺到孟氏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傅思年又對她笑了笑:“早前嫂嫂新婚,我因在道觀中修行而未能出席嫂嫂的婚宴,還望嫂嫂恕我失禮之處。”等彩霞端了極品鐵觀音上來時,傅思年親自斟了一杯遞給她,“嫂嫂,這杯茶就當思年對你的賠罪了。”

孟氏接過茶盞:“哪裏的話,都是一家子親戚,說什麽賠罪不賠罪的。”

傅思年道:“嫂嫂不生我的氣,是嫂嫂寬容大度。然則我之前太過于任性,從道觀回京城後,一直未能去葫蘆巷拜會,如今想來,實在太不應該了。”

其實她這些年不去葫蘆巷,倒并非是因為任性。望月縣族人來京城,多是去葫蘆巷那邊,她因心虛之故,不敢跟望月縣那邊的族人照面,這才減少與葫蘆巷那邊的往來。但這些話,又不能實說,只能将一切緣由推到自己身上了。她自己先認個錯,想來對方也不好過于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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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聽音,孟氏立刻就感覺到傅思年這話是對宋氏說的,不由得向自家婆婆望去。

宋氏雖不喜傅思年,上門時又自覺遭府上的門子奚落,可她還記得自己上門是另有目的的。她大女兒的婚事,還得靠這位侄女幫忙解決呢。更何況見面時,傅思年還算是禮數周全,給足了她臉面,她心頭的怒氣也漸漸回落,沉聲道:“思年侄女,你芷蘭姐姐受了委屈,你可得為她出頭啊!”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傅思年忙問:“誰敢給芷蘭姐姐委屈受?嬸嬸快同我細說,定不能這樣算了的。”

宋氏一想到大女兒的事,鼻子一酸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孟氏代為說道:“德嘉鄉主,你可不知道,我們芷蘭跟高家的高知書是定過親的,之所以一直未成婚,便是等高公子守完三年喪。今年高公子脫了孝,我們一家子都在等高公子上門定日子。高家那邊卻說等高公子考了秀才試再來議婚,萬一中了也體面。我婆婆這邊也允了。誰想那高公子過了秀才試後,昨日高家上門,卻是要退婚。這不是欺負人嗎?我們芷蘭可是苦等了他三年,他說退婚便退婚?”

傅思年神色變得凝重起來。她知道傅芷蘭如今已經二十了,這年紀放在現代,妥妥的妙齡女子。可這是古代,二十歲已經算是高齡了。高家此舉實在太不厚道,縱是不喜歡,三年前就該說,何苦拖到現在,白耽誤了人家姑娘三年的青春。難怪宋氏這般憤恨。

宋氏捏着帕子恨聲道:“這個天殺的!我當初怎麽就瞎了眼,選了這麽一個負心漢作女婿!思年侄女,你如今貴為鄉主,可得為我們芷蘭作主啊。”

傅思年哭笑不得,她又不是縣官大人,無權無勢的,怎麽為傅芷蘭作主?不過這話她沒說出來,而是安慰宋氏道:“嬸嬸稍安勿燥,這事是急不來的。你們和高家是換過庚帖的,退親也不是他們高家說了算的。那高家既上門提退親,定是有個什麽緣故。待我尋人打聽清楚,到時候大家夥兒商量個妥當法子,好好地把這件事解決了才是正理。”

宋氏擦擦眼角的淚:“思年侄女,你就不能用你鄉主的名號壓一壓高家麽?實在不行,你就進宮去找聖上,找太後。我就不信了,有了聖上和太後撐腰,那高家還敢提退婚的事?”

感情宋氏上門,打的是這個算盤啊。傅思年嘴角抽了抽:“嬸嬸、嫂嫂,我們大家都是親戚,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跟你們實話實說,其實鄉主這個名號也就唬唬不懂門道的人而已,實則并無什麽實權。至于聖上跟太後,恐怕早就忘了我是哪號人物了,更加指望不上。”

她這話一出,宋氏呆了呆,到了這會兒才發現這座禦賜的府邸雖是高宅大院,可是陳設簡陋,還比不得她家在葫蘆巷的那座三進的宅子,可見傅思年這些年的生活也沒好到哪裏去。她要是聖眷正隆,各種賞賜不斷,府邸會是這般凄涼景況嗎?可見傅思年所言非虛。

眼見連傅思年這個鄉主都指望不上了,宋氏一下子就慌了:“那我們家芷蘭可怎麽辦啊!”又忍不住抱怨傅思年,“你也是沒用,好歹當初曾在聖上和太後面前露過臉的,如今卻混成這個樣子,真是沒用!”

在人家家中做客,當着主家的面就指責起主家來。

傅思年還不如何,她兒媳孟氏就尴尬上了,勸道,“婆婆,兒媳覺得德嘉鄉主剛剛的話說得沒錯,眼下應該先派人打聽清楚高家退親的因由,之後大家再坐在一起商量個妥當法子來解決這事。不然婆婆再這樣沒成算下去,芷蘭妹妹還能指望得了誰?”好說歹說,才把宋氏給勸住了。

傅思年本要留飯的,奈何宋氏實在沒心情,和兒媳孟氏回了葫蘆巷。

這邊傅思年着人去打聽高家的事。

高家也不算什麽深宅大院,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實情。

高家的當家人如今是高天何,他官位比傅正瑾大一級,和傅芷蘭訂親的是他大兒子高知書。高知書因為帶孝之故,三年不能科考,今年一出孝,便一頭紮進了考場,如今已經是秀才公了。高宅旁邊有戶賣醬油的人家,姓餘。餘家有個女兒叫餘妙妙,在高知書帶孝期間與他勾勾搭搭的,一來二去,兩人就好上了。

如今二人難舍難分,你分不開我,我分不開你,跟蜜裏調油似的。高父拗不過兒子,只好上傅家退親了。

傅思年皺眉。不是她勢利,若消息可靠,那餘家不過是個商戶人家,而傅家再不堪也是官宦之家,縱使高知書一時情動昏了頭,其父高天何也不會放任不管,更不會舍傅家去取餘家。

因此,她對彭大石夫婦道:“你們再去打探餘家的真實情況,包括他的家人、親戚,看看餘家有什麽人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就算是碰到點邊也行。”

那對夫婦再回來時,探聽到的消息果然如傅思年所料,餘妙妙的親娘是蘭陵蕭家二房嫡小姐的奶娘。蕭家是什麽人家,名門世家,門生故舊遍布朝野,人家一句話就能決定一位官員的去留。大周朝的各世家如果論排位,傅思年認識的忠勇侯唐家也只能排在末等,而蕭家則是名列前茅。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餘妙妙的親娘雖然只是奶娘的身份,可只要她跟蕭家搭得上話,多的是人家撲上去巴結。

傅思年冷笑:“看來高家舍傅家而取餘家,就是看重餘太太在蕭府的奶娘身份,把寶壓在餘太太身上,指着餘太太在蕭家幫忙講兩句好話,高家也好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餘妙妙的所作所為,蕭家知不知情還另說。但高家這般勢利,可見不是良配。

果然麽,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真情真愛?

張媽媽心中亦是涼了半截。高家想要仕途順暢,這一點自家姑娘是半點忙都幫不上啊。她原先還指望自家姑娘幫忙葫蘆巷那邊解決這個麻煩,和葫蘆巷那邊重修舊好,這樣往後也有了幫忙說親事的長輩。如今看來,高知書和傅芷蘭的這門親事是退定了的,自家姑娘幫不上忙,別說重修舊好了,還不知道宋太太怎麽遷怒姑娘呢。

遷怒不遷怒的,傅思年倒是不如何在意。既然打聽到了消息,她便親自去葫蘆巷那邊告知。

以前不敢去,是因為心虛害怕見到來京的族人,現在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五年了,想來望月縣的族人縱是見過真正的傅姑娘,這會兒對她的印象已經模糊了。再加上小孩子長大容貌也會有變化,倒不必太過擔心被人識破了。

如果說五年前,傅思年還存着擺脫身份的打算,可享受過這個身份所帶來的種種好處後,慢慢地生出了貪欲,再不動這個念頭了。況且,她在這五年中,請高僧給自己念過經,求道士給自己作過法,嘗試了種種法子,都無法穿越回現代,到現在也認命了。她既已決定永遠地占用傅姑娘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再像從前那樣抗拒和這個身份有關的族人了。

這并非她聖母之故。她只是想起她小的時候,父母将親戚從鄉下農村帶到深地做生意,誰知這些親戚極品得很,欠錢不還不說,還耍賴跟她父母對罵,甚至還會動手打人。等她長大後再看,這些親戚卻又一個個變得慈眉善目了起來,就算是她上大學他們也會塞錢給贊助。回思起來,那些親戚之所以極品,不過是因為缺少資源之故,後來随着經濟變好,日子過好了,自然在利益上也不再斤斤計較了。

人性的善惡是流動的,但願葫蘆巷的傅家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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