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同桌

同桌

八月底的芸州市已經褪去了盛夏的炎熱，卻還不算涼爽。

芸州一中高三年級已經開學一個月了。教學一號樓是幾十年前的舊樓，雖然有些偏僻，但是周圍環境比較安靜，下課時喧鬧的人聲很少傳到這裏，所以學校特意只讓高三年級的學生和老師在這棟樓裏學習和工作。

高三一班一個月前從嶄新的教學二號樓集體移到了這棟舊樓的頂層。按照往年畢業生的描述，頂樓夏天熱得很，冬天有些冷，如果下暴雨，教室裏的角落還會有雨水洇濕牆壁。

而且教室裏的基礎設施實在有些落後，這裏沒有空調，只有風扇，就算開到了最大檔，卻依舊沒涼快到哪裏去，而且還時不時發出的“吱啦吱啦”的聲音，真的很刺耳。

一個月前剛搬來這裏的時候，班主任韓步夏就聯合全年級的老師，向學校申請為教學一號樓的所有教室換一批基礎設備，可這件事到現在還沒影兒。

按照校歷，明天就是正常開學的日子了，一班學生正自習着，突然，一個洪亮聲音打破了教室裏的寧靜。

“諸位諸位，我們今天上午先換座位，稍後大家自習，下午集合去大禮堂參加優秀畢業生的分享會，然後晚自習就不用上了，可以提前放學！哦，對了，從明天起，按新課程表正式上課。”

班長郭果然，個子不高，嗓門賊大，他站在講臺上，雙手扶着講桌，講話時頗有領導風範。

“按照老規矩，按名次選位置，所有人先在教室外面排隊，我點到誰的名字誰就進來選。”郭果然指揮着一班的同學。

“按名次排？那從最後一名往前選，也是按名次呗！”不知是誰，提出來了這個想法，頓時，班上立馬就沸騰了。

“就是啊！憑什麽成績好就一直有特權啊，這是歧視！”有人喊道。

“從來都是從前往後選，這不是傳統嗎？”有人反駁。

“傳統是人定的，這樣排都兩年了，高中最後一年，就不能從後往前排一次，也讓我們選一選好的位置？”一聽，說話者定是在班裏名次不靠前，卻也想坐個好座位的人。

名次靠前的同學肯定想先挑，因為他們覺得這是成績好應得的獎勵。

名次靠後的同學也想乘這次機會改變一下以往的規則，所以一時之間，雙方争執不下。

“安靜！”郭果然憑借他多年班長歷練出來的嗓門兒，制止了這場喧鬧。他思索片刻，提議道，“要不我們民主投票吧，你們舉手示意，我來統計。”

郭果然話音還未落，“我同意投票！”有人立即舉手贊同。

接二連三，許多人也跟着應和起來，“我也同意，投就投！”

于是，郭果然大手一揮，在黑板上寫下“從前往後”和“從後往前”兩隊。

“贊同按名次從前往後選座位的人舉手。”他問道。

果然，排在名次前列的人基本上都舉了手。

這時，有眼尖的人看見林昱舉了手，故意調侃道：“林昱，你都多少次第一個選了，你舉什麽手啊，發發慈悲，這次就讓讓我們呗！”

林昱是班上穩穩的第一名，從高一開學就一直沒變過，自然而然就一直享有第一個選座位的權利。

“那好吧，我無所謂，坐哪都行。”林昱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随即放下手來。

“哇，你們看看人家，排前面的同學都學學。”說話那人得寸進尺，對着周圍考得好的人說道。

林昱這一舉動，惹來一大片嘩然，議論什麽的都有。

“不是吧，林昱，從後往前排的話，你可就是最後一個選，豈不是要剩哪坐哪啊！”

“你看，學霸從不在意坐哪好嘛。”

“……”

林昱始終沒有在意，喧嚣任其喧嚣，他自巋然不動，手裏還在演算着一道數學題。

一番投票之下，最後的票數“從後往前”隊竟然險勝。

不多時，一班學生在教室走廊外排起了長龍，郭果然依照剛才投票的結果，從後往前開始叫名字。

裴文有些無措地撓撓頭，又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壓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那鏡片厚的很，他的鼻梁上已經被壓得有了紅色的印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身邊的蘇冬至說：“冬至，我……這次想坐前面一點，你知道的，我視力不太好，坐前面看黑板方便一些，聽老師講課也更清楚一些。”

蘇冬至這會兒就排在他身後，她正低着頭在手機上給誰發着消息，聽見裴文說話，擡眸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當然可以啊，難得的機會。”

見她不在意，裴文這才放下心來，“那你呢，還坐老位置嗎？”

“嗯，離門近，出去方便一些。”蘇冬至對學習一向佛系，成績不差也不拔尖兒，她視力很好，算是班裏為數不多不用戴眼鏡的人，位置的遠近對她聽課來說沒什麽分別。

蘇冬至從高一開始總是選坐在教室靠門最後一排的位置。角落的位置一般沒人選，那裏離門近，夏天還好，通風涼爽，可一到冬天，上課下課，進進出出，門一開一關，冷風吹着并不好受。可蘇冬至偏喜歡那個位置，因為不起眼，所以自在一些。

裴文在一班名次居後，每次點到他名字的時候，班裏能選的位置就沒剩下幾個了，所以他經常和蘇冬至坐同桌，一來二去，兩個人的關系就比較好一些，算是老同桌搭檔。

“裴文，到你了！”郭果然在教室前門口喊道。

“哦，來了。”

裴文和蘇冬至打了聲招呼，就進了教室。

第一個選定位置的張揚一見他進門，就朝他揮手，“裴文，來，坐我旁邊！”

裴文聞聲看過去，張揚坐在倒數第三排，只比他原來的位置向前平移兩格，“不，我不坐那裏。”他擺擺手說道。

張揚個子很高，幾步就跨了過去到他身旁，手順勢搭在他的肩上，将裴文一直拉到他旁邊的位置，又憑借多年體育練就得一身力氣，将瘦成幹條兒的裴文輕而易舉地按到了座位上。

“咱們倆初中老同學，我剛來這個班，你和我做同桌，學習上幫幫我呗。”張揚說。

這時候，郭果然在門外向裏探了探頭，問道，“裴文，你選好了嗎？”

裴文一向嘴笨，一緊張還容易結巴，他支支吾吾說道：“我……”

“他就坐這兒了！”張揚大聲替他答了。

于是，郭果然就開始叫下一個同學了。

裴文性格內向腼腆，已經錯過了就不好意思再叫郭果然重新選，沒有辦法，只好認了命，心裏暗自嘆了一口氣。

張揚是班裏唯一的體育生，原來一直在12班，12班都是藝體生。張揚的老爸是學校的副校長，因為想讓張揚大學考一個好一點的體育學校，就給他走了後門，把他安置在一班旁聽，想讓他在最後一年提一提文化分。張揚剛進一班沒幾天，和周圍人還不是很熟絡，再加上一班是高三年級的尖子班，班裏的學生基本上都把學習放在第一位，各科老師的講課進度也比12班快很多，他在這個班裏确實感覺有些格格不入。

過了一會兒，蘇冬至進到教室，不假思索地坐到原來的位置。她一擡頭，注意到裴文就在她前面兩排的位置，随口問道，“裴文，你不是想坐前面一些嗎？在那裏看黑板比原來好不了多少吧。”

裴文轉回頭看了看蘇冬至，又看了看身邊的張揚，皺了皺眉頭，結結巴巴地說：“是……張揚非要我和他做同桌。”

張揚賴皮地沖他一笑，一把摟過裴文的肩膀，“沒關系，我視力好，你看不清的地方，我幫你看。”

選座位的過程進行的很快，沒過多久，就只剩最後一個人了，班裏第一，林昱。

郭果然對着林昱，朝最後一排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又帶着些壞笑地調侃道：“林昱，到你了，最後一個位置，你也沒得選了。喏，那裏，最後一排，蘇冬至旁邊。不過，你如果不想坐那裏，可以找同學私下協商換一下。”

林昱朝蘇冬至這邊兒看了一眼，見蘇冬至正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她旁邊的位置還空着。他确實對于坐在哪裏，和誰同桌并不在意，于是，他朝郭果然點點頭，說道：“就那裏吧，我沒問題。”随後，便大步流星地走到最後一排。

“你好啊，冬至，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

一個幹淨明亮的聲音在蘇冬至頭上響起，她條件反射地擡頭瞥了一眼說話那人。見那人是林昱，蘇冬至表情稍顯意外，不過又轉瞬即逝。她朝林昱點了點頭，态度不冷不熱地回了句“你好”，然後就又低下頭了。林昱見她在桌下敲擊着手機鍵盤打字，大概在跟誰聊天。

其實，這也是林昱高中兩年多來第一次開始注意到蘇冬至。他是班裏的全能積極分子，什麽活動、競賽、運動會、文藝晚會……他從不落下，再加上長相幹淨，性格陽光，人緣一直很好，從來就是焦點。而班裏也總有一些人永遠默默無聞，成績不高也不低，各項活動基本不參與，不突出也不顯眼，存在感極低，蘇冬至就是這樣的人。

林昱想來有些慚愧，做了兩年多的同學，這還是第一次和蘇冬至說話。不過，見蘇冬至沒有要多聊幾句的意思，林昱一時間也找不到話題，他讪讪地坐下，開始收拾東西。

“昱哥，真沒想到有一天你也能坐最後一排啊。”前一排的陸博文轉過身來，對林昱揶揄道，打破了這一絲尴尬。

“所以，才要感受一下啊。”林昱笑答。

“行吧，學霸心态就是好，不過，這兒也确實不錯，你把書在桌上一堆，堆高一點，在下面做別的科目習題，或是玩手機，睡覺都沒事兒，老師在講臺上看不到。”陸博文說道，“哦，對了，最好同桌之間相互招呼着，別一起悶頭玩就行。”

林昱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蘇冬至，她這會兒已經把手機收起來放到桌兜裏了，好像壓根兒沒聽見他們聊天似的，随手拿起筆在刷一份英語卷子。

“說什麽呢！林昱是上課不好好聽課的人嗎？誰像你一樣，上課睡覺就睡覺吧，還老打呼。”他同桌楊帆說道。

“好好好，就我是這樣的行吧！”陸博文說道。

林昱也被這一對活寶逗笑了，但是随着他們轉回身去，這一話題結束，他周圍的氣氛又瞬間冷了下來。因為從剛才到現在，他那同桌別說搭句話，連頭都沒擡過，更別說笑一下了。

既然是同桌了，總要搞好關系吧，于是這一天，他總是有的沒的找話題和蘇冬至聊。

林昱向蘇冬至借筆芯，“冬至，有多餘的筆芯嗎？我的用完了，你可以……”他話還沒說完，蘇冬至就把自己的筆袋扔給了他，“自己拿吧。”好，這一話題成功結束。

林昱下課打水，問蘇冬至:“我去打水，你喝水嗎？我順便打給你。”蘇冬至回道，“不用了，謝謝。”又一話題禮貌地結束。

……

總之，林昱覺得蘇冬至就是很難聊的人，他自以為在處同學關系這一方面，自己還是比較得心應手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于這個同桌，是真的不太知道怎麽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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