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租房

租房

下午，信息樓頂層的大禮堂裏，高三整個年級的學生齊聚一堂。

臺上講話的學校領導情緒激昂，唾沫星子橫飛。臺下的學生好似秋風過耳，心靈雞湯聽得多了，愈發覺得千篇一律。有的在和旁邊的人小聲閑聊八卦，談論着一會兒上場的有位叫程宇的學長多麽多麽厲害，多麽多麽長得好看；有的對這一切漠不關心，只想趁這個時間多刷幾道剛剛從教室出來時随手夾帶的練習題；當然，還有的在桌下偷偷地玩手機，還叮囑旁邊的人幫忙望個風兒。

這樣顯得有些無聊的場合，蘇冬至難得沒有找借口偷偷溜走，但依舊有意地坐在邊角位置。優秀畢業生代表裏有程宇，他今天早上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扣她，讓她等他演講完一起回家。

程宇和蘇冬至都住在尾兒巷，兩家是對門，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程宇只比蘇冬至大一歲，是今年芸州一中剛畢業的學生。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沒想到高考時竟然超常發揮，拿下了今年芸州市的理科狀元。這還是時隔十年後，芸州一中再出市狀元，所以學校特意邀請他來向學弟學妹分享學習經驗。

“快到你了嗎？”蘇冬至發消息給程宇。

手機震動，消息秒回。

“快了快了，都問幾遍了！你這樣的場合都敢看手機？我跟你說，教導主任的眼睛尖着呢，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來。你別以為坐角落就沒事兒了，那才是最危險的地方，別怪我沒提醒你，小心手機被收走！！！”

隔着屏幕，蘇冬至仿佛看到了程宇說話時好像快要跳起來的樣子。這時覺得背後真有些發涼，她轉頭向後面看了看，見沒人才放了心，但最終還是把手機收了起來。

大禮堂後臺，程宇給蘇冬至發完消息之後，也把手機裝進了兜裏，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衫，搭配深藍色牛仔褲，脫去了校服，到真的有幾分大學生的模樣。

“學長，祝賀你取得佳績！真羨慕你，被B大金融系錄取。”林昱走到程宇身邊恭喜道。他一會兒要代表高三學子做新學期學習動員的發言。

林昱和程宇每年都會參與市裏的數學競賽，在假期時一起在學校舉辦的訓練營裏待過，所以一直就認識。兩人的個頭差不多高，都是身材瘦長，滿面陽光，有着這個年紀獨有的少年氣。不同的是，程宇性格跳脫，而林昱較為穩重一些。

程宇笑着拍了拍林昱的肩膀，說道：“不用羨慕我，我就是運氣好，高考的時候題恰好順手而已。你的成績比我穩多了，明年你肯定比我考得更好。”

林昱笑了笑，本就是看到了熟人，想找一個話題打一聲招呼，以便引起另一個話題。

“學長，你知不知道學校附近有什麽比較合适的房源，高三這一年我租個房子。”林昱問道。

程宇一向熱心腸，別人來問，他一定竭盡全力幫忙。“啊，你要租房嗎？我想想……現在租可能有些遲了。六七月上一屆畢業生剛走的時候，應該有不少房源，你家人要陪讀嗎？”他問道。

林昱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就一個人住，只是想離學校近一些。沒關系，學長，如果不知道就算了，我也是随便打聽一下。”

程宇想了片刻，說道：“要不你住我家吧。”

“啊？這不太方便吧……”

程宇頗為大方地擺擺手，說：“方便，我爸媽前幾年就搬到市區了，我高中一直一個人住尾兒巷，離學校不遠，我馬上要開學了，尾兒巷的家沒人住。你如果覺得可以，放學我帶你去看看。”

林昱本是随意一問，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随即點了點頭道：“好啊，那麻煩學長了。”

“下面有請優秀畢業生代表程宇發言！”這時，主持人拿着麥克風聲情并茂地喊着程宇的名字。

程宇和林昱對視一眼，便從後臺走出，站在了講臺上。

聚光燈落下時，全場安靜下來，程宇自信又明亮的聲音吸引來了衆人的目光。剛才閑聊的人停了聲，做習題的人停了筆，玩手機的人鎖了屏……。

或許是有過相似經歷的同齡人的講話才更能引起共鳴，比起剛才校長和老師的“說教”，一些備考經驗和心路歷程才是學生們真正想聽的東西。

“學弟學妹們，你們好，我是你們的學長程宇，我知道你們正在處于高三備考的關鍵期，我也知道此刻的你們一定有些緊張和焦慮，而我也剛剛經歷過這個階段………”他慢條斯理地講着話。

蘇冬至在臺下看着臺上這個從容不迫，舌燦生花的人，想起來小時候剛到蘇阿婆家，一切都很陌生，她有很長時間不願意講話。蘇阿婆出去忙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待在家，安安靜靜地坐在大門口石階上，看着尾兒巷子裏窄窄的天空，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才會等到蘇阿婆回家。

一段時間後，對門搬來了一家三口。有一天，她和平常一樣坐在大門口發呆時，那家大門突然敞開了一條縫，再接着，就鑽出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自此，她在尾兒巷裏的童年再也安靜不下來了。她還記得小時候的程宇，總是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

“喂，你叫什麽名字啊！我叫程宇，程就是那個程，宇就是那個宇。我爸說我的名字是屋檐的意思，可是我覺得我的名字應該是宇宙的意思，你知道宇宙嗎？那是很大很大的地方。你呢，你叫什麽？”

“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小宇哥哥……好好好，你不願意叫也沒關系，在尾兒巷裏我會罩着你的！”

“冬至，你知道巷頭李奶奶家裏的白貓生了四只小貓嗎？居然都是小黑貓呢！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你說，她願意送我們一只嗎？”

……

時間過得可真快，到蘇阿婆家已經快十年了。而曾經那個話痨的小男孩，也已經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模樣。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時，蘇冬至的思緒才從回憶裏拉回到現實。程宇已經發言完畢，離開了講臺。

蘇冬至在周圍的喧鬧中起身離開，從旁邊貼牆的過道去往後臺。在這期間，主持人铿锵有力地聲音再次響起，“感謝程宇學長精彩的分享，下面有請高三學生代表林昱發言。”

蘇冬至在走向後臺的過程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這個正在發言的新同桌。林昱一頭幹淨清爽的短發，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他沒有拿稿子，發言卻也流暢從容。

走到後臺，程宇一看到蘇冬至，就大步地走到她身邊，說話的聲音裏有些激動，“怎麽樣？我剛才的發言有沒有鼓舞到你。”

蘇冬至白了程宇一眼，戳破了他剛才在臺上誇誇其談的“謊言”。“冠冕堂皇，你什麽時候早上五點起，淩晨兩點睡，周六周日不停歇，除夕晚上還要刷題？我怎麽記得有人模考前夕都要出去玩，說什麽張弛有度，必須放松一下？還有，除夕夜裏，又是誰拉着我放了一晚上的煙花？”

程宇不在意地哈哈一笑，說：“發言總要給人希望嘛，怎麽能潑冷水呢？我是沒有那麽努力，但是努力一定不會白費，我只是想讓大家都堅信這一點……”

蘇冬至打斷了他将要脫口而出的長篇大論，說：“行了，狀元郎，回家吧，今天阿婆不出攤，說是要讓你去家裏吃飯，給你慶功和餞行。”

程宇眼睛一亮，驚喜地說道：“真的嗎？蘇阿婆做的蒜苔炒肉我可最喜歡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吃到。”這時，他突然一頓，仿佛又想到了什麽，說：“哦，對了，我們今天還要等一個人。”

蘇冬至有些疑惑：“要等誰？”

程宇擡了擡下巴，看向正在發言的人，說：“等等林昱。”

蘇冬至順着程宇的視線，看了一眼臺上她的新同桌，再次疑惑道：“等他幹什麽？”

程宇笑了一下，向她解釋道：“他要租房，沒找到合适的地方，現在這個時間段确實不太好找了。反正我畢業後我家也沒人在尾兒巷住了，我就想着讓他住呗，一會我帶他去我家看一下。哦，你們也可以認識一下啊，以後還能陪你上下學什麽的。他學習很好的，你不會的題也可以讓他輔導。”

蘇冬至立即說道：“不用了，我不需要人輔導。”

程宇大概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笑了笑說：“果然，還是那個生人勿近的蘇冬至。”

這時，剛好林昱發言完畢，往這邊走來。

“學長，久等了！”林昱一邊說着一邊走近，這才注意到了程宇旁邊的蘇冬至。“冬至？學長，你們原來認識嗎？”

程宇點點頭說：“嗯，是啊，我和冬至是鄰居。”他見林昱剛才喊出了蘇冬至的名字，說道：“那你們也認識？”說完，才想起來，“哦，對了，我忘了你們倆都是一班的。”

林昱說：“是啊，我們還是同桌。”

程宇看了一眼蘇冬至，她依舊沒什麽表情，說：“這麽巧嗎？冬至，怎麽沒聽你提過？”

蘇冬至：“剛換的座位。”

林昱：“剛排的座位。”

兩個人幾乎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