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小暖

小暖

對于朋友這個概念，每個人的理解各不相同。

有些人認為，只要是見過幾面，能聊上兩句的皆為朋友。有些人卻覺得那種只能算是熟人，相互交過心的才算是朋友。

像蘇冬至這樣十分敏感，很容易觸發保護機制的人，一直不敢輕易去界定這個詞。

什麽是朋友呢？

是程宇那種一起長大，彼此十分熟悉對方的喜好和習慣的嗎？

還是像裴文那樣，是很長時間的同桌，互相關心幫助的呢？

蘇冬至更願意把他們稱之為熟悉的人。畢竟“朋友”這個詞，在她看來，給人的壓力有些大。

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在我難過或是開心的時刻，你要第一時間陪在我身邊。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你有心事不能瞞着我，要真誠地對待這份情感。

而蘇冬至始終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這樣的人為她做這些事。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關上了這道門，并且貼上了幾重封條，上面寫着：生人勿近。

你別來找我當朋友，我也不會把你當朋友。我們本就兩不相欠，這樣挺好的。

可是此刻，面前的這個跟她聊了大半天故事的少年，帶着些許急躁的情緒問她：“我們不算是朋友嗎？”

蘇冬至不得不承認，她被這句意料之外的話擊中了內心。像是幹涸了很久的方寸之地，被一陣突然其來的春雨灌溉，不經意之間，竟然發了一根幼小的芽兒。

她心想，我們真的可以做朋友嗎？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林昱被蘇冬至盯了好一陣，在這夜風陣陣的古橋之上，心裏不由地有些發毛。

“這位朋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良久，蘇冬至終于開了口，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林昱微微點頭：“你問。”

“為什麽在高三關鍵時期，一個人租在尾兒巷這種地方？別和我說什麽離得近，上下學方便。學霸，你絕對不差這點時間。”蘇冬至的眼睛在這晦暗的夜裏也顯得明亮，毫不遮瞳，仿佛能一眼就看穿人的內心。

如果你把我當作朋友，那麽，你可以對我展露內心嗎？

林昱沉默了很久，他也沒想到蘇冬至會這麽直白地問。

蘇冬至能感受到，這大概是林昱很不想聊到的話題。

其實，蘇冬至也沒指望林昱能如實回答她，他大可以絲滑地換一個話題，或是找個借口随意搪塞過去就是了，她也絕對不會深究。

此刻發問，不過是有讓他知難而退的意思。你看，你也不能對我坦白內心，為什麽要求我呢？做什麽朋友啊，我們就是同學、同桌，或者是熟人就好了。

林昱愣住了片刻，然後随即低頭一笑。

“好吧，那就從我先開始吧。”他的聲音依舊很明朗。

他再次轉過身，雙手輕輕地扶着橋上的欄杆，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的确不是因為這裏離家近才租到這裏的，而是因為……因為一個多月前，我偶然見看到了一份文件，知道我爸媽……離婚了。”

“對不起。”

蘇冬至聽到這句話，突然感到很抱歉，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原因，她不是有意要戳中別人的痛處的。

“沒關系，”林昱不在意地繼續說道：“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其實，我也不是很難過，仔細想來，他們本就聚少離多，哦不，是我們三個人都聚少離多。長這麽大，我好像一直都不太清楚他們的感情狀況。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我們家的家庭氛圍，是真的一直挺淡的。你看，我都搬出來一個多月了，我那遠在天邊的父母還不知道呢……連個電話都沒通過。”林昱輕嘆了一口氣，帶着些自嘲的意味，“之前，我一直覺得這只是我們家特有的相處方式，但是看到離婚那兩個字的時候，我突然感覺，這麽多年，挺孤獨的。搬出來，就是想換個心情，也沒那麽複雜，我又不是沒有阿姨、司機照顧，就不能獨立自主的少爺！”

林昱說到這裏笑了起來：“況且，我覺得尾兒巷挺好的，時不時還能蹭到蘇阿婆燒得飯菜，而且……上學還有個伴兒。”

片刻之後，蘇冬至：“嗯。”

“嗯什麽？我說了大半天，你就一個‘嗯’字啊！也太沒誠意了。”林昱很認真地說：“冬至，下次，你如果有什麽想要發洩的，無論是難過的或是開心的，都可以和我随時講，別老悶在心裏自己消化。你知道嗎？你不開心的時候有個特點。”

蘇冬至問：“什麽特點？”

“就是不說話啊。”林昱憑借這段時間對她的了解，總結道：“如果這時候問你‘怎麽了？’你就會說，沒事啊，然後就又不說話了。”

蘇冬至想了想，說：“我好像平時也不愛說話吧。”

“不一樣的，你不開心的時候，周圍就像築了一道冰牆，溫度在零下，氣場不一樣。”林昱搖搖頭說道。

他還能感受到氣場的溫度？蘇冬至心想。

“總之，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要什麽都一個人杠，有什麽事和我分享好嗎？”林昱問得真誠。

少年先起了個頭，袒露自己的內心，拿出自己想要和對方做朋友的誠意。

蘇冬至很認真地問自己，能做到像他這樣坦率嗎？畢竟她的情況和林昱不一樣，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完全不保留，就連阿婆也不知道她內心的秘密和那些藏在深夜裏的情緒。

見林昱仍然不依不饒地等着她的回答，她最終還是點了頭，“好。”

好，我盡量做到。

這時，“哦嗚”，傳來一聲低叫。聽起來像是什麽小動物的聲音，随即又消失了。

林昱四下瞅了瞅：“冬至，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有嗎？”蘇冬至剛才還沉浸在林昱問她的話裏，并沒有注意到周遭。

“嗚～”

又是一聲低叫，這次蘇冬至聽到了。

林昱仔細聽了聽，看向一處，“好像是在橋尾。”他走了過去，橋尾除了一個刻着“芸水橋”三個字的石墩，就只有一個垃圾桶。

“哦嗚～”

“是不是在垃圾桶裏？”蘇冬至循着聲音說道。

林昱打開垃圾桶的蓋子，向內一看，一股臭味撲面而來，他捏住了鼻子。

裏面一片烏黑，什麽也看不見。林昱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垃圾桶裏面瞬間被照亮了。有一只黃色的小奶狗，身體夾雜在垃圾中間，緊閉着雙眼。

“誰把小狗扔垃圾桶裏了!”

林昱也不顧上髒和臭了，徒手把小狗拎了出來，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小狗還帶着脖套，全身髒兮兮的，瘦得都能看見脊骨，這會兒不叫也不鬧了，後腿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彎曲，看樣子應該是骨折了。它微微睜開了眼睛，可那雙眼睛裏，卻沒有了小動物見到人類時本能的防備，而是透露着一種絕望，像是已經做好自生自滅的打算了。

“大概是養在家裏多餘，被丢出來的吧。”蘇冬至看着小狗，低聲喃喃說道。

林昱心裏一酸，“冬至，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回到家後，蘇阿婆還沒睡，她一般都是等着蘇冬至回家後才準備睡覺。

“冬至，今天放學怎麽這麽晚啊？”蘇阿婆聽見大門開啓的聲音，走到院子裏問蘇冬至，這才注意到林昱也跟在後面，雙手圈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小昱也來了，這是……從哪弄來的小狗啊？”

“阿婆，這狗是芸水橋尾垃圾桶裏撿來的，應該是被遺棄了。”林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也被蘇冬至帶得叫起了蘇奶奶“阿婆”。“阿婆”本是南方人對奶奶的稱呼，林昱聽着蘇冬至喊着怪有趣的，也跟着喚蘇冬至的奶奶為“阿婆”。

“唉喲，作孽呀。”蘇阿婆嘆了一口氣，把狗接了過來。

蘇冬至指了指小狗的腿，“它的腿好像斷了，阿婆你看一下，還能不能活。”

蘇阿婆年輕的時候也養過小狗，小貓，小雞，小鴨……這些小動物有個小病什麽的，憑着經驗，她都能治好。

蘇阿婆捏了捏小狗的後腿，小狗也許是感覺到了疼，嘴張了張又合上了。它已經發不出聲音了，不知道被餓了幾天，已經沒有力氣了。

“沒事，沒有骨折，脫臼了。”蘇阿婆推着小狗的關節，向上一擡。“嘎嘣”一聲，就給小狗接好了腿。

“冬至，去廚房拿點牛奶，給它喂幾口。”蘇阿婆說。

“好，阿婆你先休息吧，我們自己可以。”

蘇冬至看到蘇阿婆回屋後，便去了廚房。

林昱接過小狗放在地上，用紙巾給它簡單地擦了擦。等到蘇冬至拿出牛奶，他接過勺子，掰開小狗的嘴給它一口一口的喂。

灌了幾口後，小狗搖搖晃晃地試着站起來，可終究還是體力不支，站不住，一下趴在了地上。

林昱把牛奶碗放在小狗的嘴邊，讓它自己去舔。

“你确定要養它嗎？”蘇冬至問林昱。

林昱點點頭，說：“是啊，它看着怪可憐的。”

“嗯，那你一會把它帶回去吧。”蘇冬至說。

“太冷漠了吧，你就這麽着急趕我們回家嗎？”林昱哭笑不得道。

蘇冬至微微笑了笑。

“冬至，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林昱說。

蘇冬至來回撫摸着小狗的頭，“可以啊，你撿回來的，你起吧。”

林昱認真地思考了片刻，說：“嗯……不管它之前的主人對它多麽的不好，從今天開始，它就有家了。這裏沒有金窩，也沒有銀窩，但能保證它有一個溫暖的狗窩。就叫‘小暖’吧！”

蘇冬至一頓，手停在了小狗的頭上。

林昱：“怎麽了，‘小暖’不好嗎？”

蘇冬至逆着廚房透出來的光，林昱看不清她的表情。

眼前的小狗還在安靜地舔着牛奶，時而發出細小的舔舐聲。

好一會兒，蘇冬至才開口道：“不好。”

“為什麽？挺好的呀。”林昱疑惑道。

“嗯，随你吧，我要去寫作業了，你走的時候記得帶上大門。”蘇冬至随即起身上樓去了，只剩下院子裏一人一狗四目相對。

“你幹嘛也這麽看着我，我給你起的名字不好嗎？小暖。”林昱輕輕拍了拍了小黃狗的頭。

小狗喝完了牛奶，仰起頭，用舌頭舔了舔林昱的指尖，表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