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裴文

裴文

陽光正好，秋風不燥。蘇冬至他們三人一路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山腳下了。這時，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和他們擦肩而過，鳴笛聲叫得人心裏發顫。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陣聲音，蘇冬至有些心慌。

回到尾兒巷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巷子裏有一些大媽大爺端着碗飯，在門口閑聊。

“今天早上，洛芸山往西那邊兒的河灘上淹死個人。”

“又淹死一個？那塊怎麽每年都出事兒呢。”

“聽說，是個年輕人，穿着校服，還在讀高中呢。”

“……”

蘇冬至他們穿過巷子時，這幾句話飄進了他們的耳朵。三個人默契地誰也沒有說話，他們這個年紀，對生與死并不是很想提及。少年人心中有着比天還要廣闊的夢想，他們堅信前途似海，他們對未來滿懷憧憬和抱負，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同風而起。若是告訴他們生命即将終結于此刻，他們又怎會甘心？

走到家門口時，三人一起進了蘇冬至家裏。

“回來了，玩得開不開心？”蘇阿婆聽見他們進門，倚在廚房的門上，笑眯眯地招呼道。

“好累啊，阿婆，中午吃什麽呀？”程宇幾個箭步就走到了廚房，迫不及待地去看蘇阿婆正在做什麽午飯。

“吃餃子，你蘇叔叔上午回來過，帶了一些韭菜和鮮肉，我把它們剁了一盆餡兒。”蘇阿婆說道：“都洗手，幫我包餃子。”

“好嘞，阿婆。”林昱撸起袖子就去洗手去了。

蘇阿婆的兒子蘇志強自上回回來過後就又走了，他常年在外打工，不常回家。

“叔叔不回來和我們一起吃嗎”蘇冬至問蘇阿婆。

“他還有事，我們吃我們的。”蘇阿婆說。

蘇冬至總覺得蘇志強是有意少待在家的，可能是為了避嫌，畢竟在這條不長的巷子裏，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捕風捉影，以訛傳訛。正所謂好事不會出門，壞事卻傳千裏，最後傳來傳去就變成大爺大媽茶餘飯後的談資。

蘇冬至經常在做飯的時候幫蘇阿婆的忙，無論是擀餃子片還是包餃子都熟練得很。相比之下，那兩個人就顯得有些笨拙了，不是把餡兒包到了皮兒外面，就是那餃子的模樣實在不忍直視。偏偏他們兩個還越包越快，不一會兒，出于他們之手的各種各樣“歪瓜裂棗”的餃子就有幾十個了。

蘇冬至實在看不下去了，說道：“我說你們兩個，咱們能一個一個好好包嗎？這又不是考試，用不着比賽。”

程宇被看破心思，卻打死不承認，“我們哪有比較，我這不是包得挺好的嗎？是林昱包得太快了，我的節奏才被帶快的。”

林昱笑着說：“我沒有刻意加快速度啊，我只是琢磨着這樣子在皮兒上放好餡兒後，用兩只手的虎口位置往中間緊緊一捏，這樣就只需要幾秒就可以了。比那種先捏幾下邊兒再往中間一擠的方式要更有效率。”他一邊演示着一邊說：“但是，需要放多少餡兒才能剛剛好讓餃子看起來飽滿，我還在測試。”

程宇十分無語：“合着你是在做實驗呢？做個飯也能研究效率的也只有你了。”

蘇冬至說：“不管怎麽樣，他至少能保證餡兒不漏出來，你包的我覺得煮到鍋裏要破皮兒吧。”

程宇不服氣地問蘇阿婆道：“蘇阿婆你說呢？我包得還可以吧。”

蘇阿婆慈祥地笑了笑：“好好好，都好。”

最後，蘇冬至特意把程宇包得餃子另煮了一鍋，盛到盤子裏單獨端到了他面前。

程宇看後，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蘇冬至，你這是歧視！”

蘇冬至笑着說：“不然呢，真要我們陪你吃丸子和面皮兒嗎？”

桌子下的小暖也應景地“汪”了一聲，蘇冬至夾了幾個餃子給小狗，以示獎勵。

院子裏一片歡聲笑語。

林昱覺得他越來越喜歡這兒的氛圍了，在這裏更有人情味和煙火氣，更像家。

三天之後，高三假期提前結束，回校補課。

早上，蘇冬至在門口等林昱，看到和他一起出來的還有程宇。程宇伸了個懶腰，調侃道：“可憐的娃娃們，假期還得補課。”

蘇冬至白了他一眼："你呢？都假期了，為什麽還要起這麽早。"

程宇收起嬉皮笑臉，正經起來：“和你們告個別，學校有點事，今天我就回北京了，下次見面，大概就是寒假了。”他拍了拍林昱的肩膀，說：“蘇冬至我就交給你了，你們要好好學習……”

見他又要發神經，蘇冬至拉着林昱的胳膊轉頭就走。

“喂，我還沒說完呢，冬至，我在北京等你呀！”背後的程宇對她喊道。

“閉嘴，大早上的，別擾民！”

“你和程宇學長關系真好，”走到步行街的時候，林昱對蘇冬至說：“真羨慕你們的相處方式。”

蘇冬至看了他幾秒，說：“加上你。”

林昱不明就裏：“什麽？”

蘇冬至停下腳步，看似很認真的樣子對他說：“以後我們三個人，退休了一起養老。”說完之後，自己忍不住先笑起來。

林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蘇冬至跳躍式的冷笑話對他百試不爽。

到教室後，他們依舊是最早到的，剛坐下不久，就看到郭果然從前門急匆匆地進來，直奔最後一排，“你們聽說了嗎？裴文出事了。”

郭果然神色異常，不像是開玩笑。蘇冬至心裏一沉，那種一股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來。

林昱問郭果然：“他怎麽了？”

“他淹死了。”

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蘇冬至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裴文的位置，那裏空空的，怎麽可能？前幾天不還好好的嗎？

後來他們說了什麽，蘇冬至已經聽不進去了，只見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多，湊堆兒議論的聲音也越來越高。

“聽說，十一那天，裴文去河灘玩了。”

“他不是去玩，他是路過，是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小學生，才掉進去的。”

“他好像根本就不會水，那他為什麽要去救呢？”

“那種情況太緊急了吧。”

“這不是真的吧？會不會弄錯了，不是他。”

“裴文平時來挺早的，你看他座位，這時候還沒到，怕是真的。”

“……”

“死”這個字眼對于他們這個年紀來說，太沉重了。

上課鈴響了，韓步夏老師臉色鐵青地進到班裏，一進門，就對張揚說：“張揚，你出來一下。”

張揚也沒有了以往的張牙舞爪，木着臉，魂不守舍地跟着韓步夏去了辦公室。然後，自這一天後，很多天裏都再沒見他回過教室。

整個一班被這個消息圍繞着，下課同學們聊，上課老師提及。

語文老師劉萍一進教室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安全安全，一直在談這個話題，也一直在教育，你們怎麽就是記不住呢！”

英語老師剛上課就在黑板上大大地寫下：“Life is precious.”于是，談了一節課生命的意義。

數學老師章宏也沒講課，一改往日幽默诙諧的作風，說道：“你們才多大呀，有時候不是要盲目地當英雄，不要見義勇為，而要見義智為！”

……

身邊一個又一個的聲音告訴蘇冬至，“裴文回不來了。”

下午時候，教室門外湧來了一堆媒體記者，郭果然很費力才把他們攔在門外。“對對對，我是班長，我們現在要上課，你們不要堵在教室門口。”後來，還是韓步夏老師過來，把那堆要寫新聞材料的人帶走了，“你們不要耽誤孩子們上課，有什麽問題我們去辦公室談。”

接連幾天，學校裏風風火火，電視臺的人進進出出，有拍攝的，有采訪的，幾位班幹部被采了個遍，甚至沒有和裴文有過交集的人也被抓來采訪，所問的問題無非是“裴文同學學習情況如何？”“他一直就是這樣樂于助人，無私奉獻嗎？”“他還有什麽事跡可以和我們聊聊嗎？”“……”

以前班級裏的小透明，一夜之間全校皆知。

這天下課時間，一位記者不知從哪聽來的蘇冬至和裴文做了很長時間同桌，經班裏同學遙遙指認，那記者徑直走向最後一排蘇冬至的位置。

“請問是蘇冬至同學是嗎？聽說你和裴文同學比較熟悉，我可以……”

蘇冬至頭都沒擡，聽這聲音，轉身就後門出去了。

林昱見那記者一臉尴尬，也沒和往常一樣，調節氣氛，跟着蘇冬至出去了。

校園裏的告示欄懸挂着被救女孩家長送來的錦旗，上面寫着“少年英雄，舍己救人。”

旁邊還有專門制定的訃告，一米寬，兩米半高，把裴文兩年來的高中生涯裏所經歷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無限放大。

蘇冬至盯着訃告上面裴文的黑白照片，說道：“裴文大概不會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成為全校甚至全市的焦點吧。但是，為什麽是以這種方式呢？”

“都是身後虛名，真正關心他的人此刻最難過。”一旁的林昱嘆一口氣。

“是啊，都是虛名。真的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他不過是跟我們開了一個玩笑。”蘇冬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