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理由

理由

林昱在輸入框裏打字又删除，反反複複。要說什麽呢？他也沒想到自己如此嘴笨，此刻，他矛盾又怯懦。

這時，陸博文發來了微信好友申請。

林昱點了通過，接着就是陸博文那個話痨的一波寒暄。

“昱哥，這麽多年都沒聯系過，今天能遇見還挺巧的！”

“你原來的那個手機號不用了嗎？”

“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

“還要出國嗎？什麽時候走？本人有一輛小破車，不介意去送送你。”

“……”

陸博文和穆婷的聊天方式頗為相似，都是自顧自地抛出一系列的話題。他們兩個如果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大概熱鬧極了。

林昱苦笑着，放下了再給蘇冬至編輯消息的念頭，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陸博文搭話。

是啊，什麽時候回學校呢？

這麽多年沒回國，也不只是因為多年前蘇冬至的婉拒，其實，是他自己也找不到回國的理由。

這一次，是因為蘇冬至的“隊友招募令”，他想回來幫她。而現在，忙幫完了，他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了。

林教授和宋筱雅女士在林昱上大學以後，和他進行了一次深聊，告訴了他多年前就已經離婚的真相。

林昱最終也沒有說出，自己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其實，說了又能怎麽樣呢？又不能挽回什麽。

人生有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一件事突然地發生，不受控地發展，最後不盡人意地結果，而你只能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和束手無策。

林昱欣然接受了這個事實，并沒有什麽強烈的反應。當時，他的狀态平靜極了，連宋筱雅都有些驚訝。第一次，她發覺自己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成長為可以平靜地接受一切的發生。而這個過程，她從未參與過。那一刻，宋筱雅才有些後悔，她錯過了一個作為母親，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長的機會。

不過，後悔的情緒也是短暫的。在看到林昱已經适應了大學生活後，林教授和宋筱雅又開始各自忙碌了。

在孩子面前摘去了“夫妻”這個面具，他們相聚的時候就更少了。他們不再回國，甚至在前年，林教授有了新的家庭，現任妻子是和他一個課題組的女教師。

七年前，林昱向蘇冬至表白被拒絕，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受挫的滋味。無論是學習，還是人際交往，林昱一直以來，在面對任何困難時都有十足的信心。但是，在喜歡的人面前，他真的不知道了該怎麽辦了。他以為半年多的朝夕相處，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蘇冬至也是喜歡他的。或者，就算不喜歡，至少應該也是有好感的吧。這樣的話，面對這段感情，他就有無數個繼續發展下去方式和辦法。

可是，芸陽古城的那天晚上，當鐵花散落的點點星火自天而降的那一刻，蘇冬至說的那一句“我沒有喜歡過你”，仿佛一盆深冬裏的冰水自頭頂澆下，寒意直戳心底，他再也沒有勇氣說出什麽其他話了。

最終，他落荒而逃，逃去了大洋彼岸。

一躲，就是七年。

林昱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他僅用了兩年時間就修完了大學的所有課程，假期和休息日也時常泡在圖書館，他以為一切都會過去。

所謂的“喜歡”，不過是一種暫時的情感，時間一長也就淡忘了。

也許将來的某一天，他和蘇冬至再見面的時候，就可以以朋友的方式大方地問候，一起再玩笑式地聊一下當年的那些青澀的糗事。

可是，他發現，根本做不到。

一旦把一個人曾經放在心上過，那個人的痕跡就不會被完全消除。當你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放下時，那種情感卻會在某個場景下忽然出現。

大二的某一天，林昱當天的課程不多，他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咖啡館自習。

埋在專業知識裏一整個下午，窗外的光線已經漸漸地昏暗，外面飄起了雪花。

某個瞬間，林昱一擡頭，視線越過了筆記本電腦屏幕，他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紮着高馬尾的華人女孩，一颦一笑，像極了蘇冬至，他下意識地喊出聲來，“冬至！？”

那女孩回頭，他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

他一時失笑，怎麽可能呢？蘇冬至怎麽可能在國外呢？

那女孩笑容明媚，說道：“你也是華人嗎？是啊，今天是冬至，記得要找一個好的中餐廳吃餃子哦！”

林昱那時候才發現，原來忘記一個人有這麽難，尤其是像他這樣執着的人。

蘇冬至接到程宇的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程宇說找好了合适的房子，雖然離學校有些遠，但是離地鐵口近，小區環境不錯，一室一廳。因為房東是他合作過好幾次的客戶，所以看在交情的份上，租金十分合适。

電話裏，程宇說道：“冬至，你要不要抽時間來看一下再搬？”

蘇冬至說：“不用了小宇哥，章奶奶過兩天就要出國了，我得給小暖盡快找個住處，而且，你找的房子，我挺放心的。”

她和程宇約好了明天就搬。

正當林昱還在糾結，是無功而返，還是應該厚着臉皮再勇敢一些去創造機會的時候，言磊給了他一個再待兩天的理由。

微信發來新消息。

言磊：“我導兒明天有一個講座，有興趣參加一下嗎？”

林昱問道：“有哪些人參會呢？”

言磊：“還挺多人的，別的學院也有人參加，反正我們師門的人都會去給老師捧場的。”

林昱心想：“那她應該也會去的吧。”他給言磊回消息道：“好的，我會去的。”

第二天，A大一號階梯報告廳，林昱一早就到了。

言磊他們因為要幫忙布置會議現場，提前半小時就到那裏了。他看到林昱後，立即過來給他指路，“林昱，你的位置在第三排中間，和穆婷的位置在一起。”

林昱道了一聲謝之後，徑直走過去，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後，他的視線就一直盯着門口處。

看着人群三三兩兩地進場，陸陸續續地坐滿了會場，也沒見到她的人影。

這時，一只手拍在了林昱的左肩，“帥哥，你也來聽這個講座啊？”穆婷坐在了林昱的旁邊。

林昱回過神來：“哦，是啊。”

這時，一個大約六十歲左右的男子走進報告廳，站在了講臺上。頓時，全場肅靜，言磊站在臺上主持會議。

穆婷小聲地跟林昱聊天：“他講座很無聊的。”

林昱失笑道：“有這麽拆自己老師臺的嗎？”

穆婷毫不在意：“本來就是事實啊，也不只我一個人這麽說，冬至也常吐槽。”

提及蘇冬至，林昱一怔，問道：“冬至……她今天沒來嗎？”

穆婷說：“對啊，她從來不來這種場合，她對學術壓根兒沒什麽興趣。”

林昱有種被诓了的感覺，苦笑道：“你們的言磊師兄可是說，你們師門都會來捧場的。”

穆婷：“是啊，但是冬至不在意這些，她覺得平時的組會聽那老頭兒講話就已經很無聊了，可不想在學術講座上犯困。所以，她每次都是簽一下到，就悄悄溜回實驗室了。當然了，言磊他們都不知道，因為冬至喜歡坐在最後一排。”

林昱朝着最後一排掃了一眼，重點看了一下離門口近的位置，還是沒看到蘇冬至的人影。

穆婷：“別找了，她今天沒來。”

林昱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感慨自己白來了一趟。

穆婷捕獲到了林昱的表情，調侃道：“我怎麽覺得你有一些失望呢？你和蘇冬至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林昱說：“高中，我們是同桌。”

穆婷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立即偏過來身體，激動地問道：“只是普通的同桌關系？沒有別的感情？”

林昱沒有說話。

穆婷追問道：“你們是初戀嗎？”

“不是，你別亂猜了。”

穆婷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那你喜歡冬至嗎？”

幾秒之後，見林昱沒有回答，穆婷說道：“那你就是默認喽！”

這時，臺上的楊教授開始和臺下的人互動，“下面，我找一個同學，聊一下對當今網絡安全發展趨勢的看法。”

楊教授掃視一周：“穆婷，你來回答一下。”

穆婷震驚地看向臺上，向林昱問道：“他問什麽了！？”

林昱說：“談一下你對當今網絡安全發展趨勢的看法。”

穆婷毫無準備，站起身來，支支吾吾道：“随着……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的不斷發展，我們……的網站正面臨嚴峻的狀況，我們……不得不時刻預防黑客等不法分子的攻擊和劫持，我認為……嗯……”

林昱接着她的話小聲說道：“把發展迅猛的人工智能技術運用到這個領域，優化當前算法，訓練更為高效的模型，建立智能防禦系統……”

穆婷照着林昱的話講了出來，楊教授諱莫如深的笑了笑，放過了她。

穆婷有驚無險地坐了下來，說道：“這老頭兒，八百年也不點我一回，猝不及防的，我壓根兒就沒聽他講。”

林昱看向臺上的楊教授，淡定地說道：“他發現了。”

穆婷看了看臺上，楊教授還在長篇大論，“管他的，反正都過去了。”

這時，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看着林昱說道：“你叫林昱是吧？”

林昱點點頭：“嗯。”

穆婷：“看在你剛才幫我的份兒上，我告訴你一件事。”

林昱因為蘇冬至沒來，興致不是很高，更沒有心思聽穆婷講什麽八卦，他此時正面無表情地聽着臺上的楊教授講學術。

穆婷見林昱不感興趣，故意說道：“有關蘇冬至，你真的不要聽嗎？”

林昱一怔，回過頭看她，問道：“……什麽？”

穆婷笑着說：“你心裏有她是不是？”

林昱：“……”

她繼續說道：“大一剛開學，我們宿舍玩真心話大冒險，冬至全程都選的真心話，只有一個問題除外。”

林昱豎着耳朵聽着，比聽楊教授的講座認真十分。

穆婷：“那個問題就是：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你猜她怎麽說的？”

林昱：“……不知道。”

穆婷見林昱一臉認真，便不想再調侃他了，道：“她什麽都沒說，選了大冒險。那我肯定不會放過她喽，我說，那你就給那個人打電話。她沉默了好久，才終于撥通了一個電話，結果那個人好像是換了號碼。挂斷之後，她的表情很是難過，想來應該是戳到了她的心事，我們也沒敢再多問一句話了。”

林昱神經緊繃着，坐得筆直。

穆婷說道：“我看到了她通訊錄上的那個名字，是一個叫‘林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