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20

進了樓道,借着感應燈的那點微弱的亮光,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葉桐租住的頂層走。

方以澤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點,感覺這棟居民樓至少存在了三十多個年頭,平白就有點擔心呼吸重了會把牆上僅有的一點白灰也給吹下來。

昏黃的樓道燈光裏,他回頭看了眼落後了幾步的季禾,嘴角忽然忍不住挑了起來。

這裏的樓道平時估計也沒什麽人打掃,犄角旮旯裏丢的不是瓜子殼就是煙頭,他們時不時地還能看到一只死老鼠幾只蟑螂,季禾走的倒是不疾不徐,也避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一直深深地皺着眉,濃密睫羽下一向清冷平靜的眼裏也難得地帶了點厭惡的色彩。

方以澤頓時覺得這時候的季禾沒來由地生動可愛了起來。

“季禾,”他站在高了幾級的臺階上,低頭俯看季禾,心裏免不了有了點蠢蠢欲動的意思,神情卻是一本正經的很,“還習慣嗎?”

季禾擡頭,與他對視了一秒,也沒說話,旋即繼續往上走,看到近在咫尺的“6”的樓層标志,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

即使平時沒什麽潔癖,但這個地方的髒亂差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方以澤也沒多說什麽,跟在他身後上了6樓。兩人無聲地對視了一眼,方以澤随即按響了葉桐住的601的門鈴,心裏有些詫異地想,這麽破的地方,門鈴居然沒壞?

隔着一道厚厚的防盜門,方以澤就聞到了葉曉笛作為貓妖,身上獨有的味道,但在此之外,空氣中還隐隐生出了一絲幾不可聞的香氣,似乎是木香,又好像花香,冷凝悠遠,仿佛是數九寒冬裏屋檐下滴落的一滴水,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以澤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一縷赤色的柔和光暈在表盤上微微亮了一下。

還真是沒白跑一趟。

“誰?”屋裏的葉桐剛睡了一覺,剛洗漱完,正在廚房熱牛奶,就聽到有人來了,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走到門口,隔着貓眼往外看了一眼。

方以澤說:“是葉桐嗎?我們之前約好了下午六點,來談雜志畫稿的約稿。”

葉桐扭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六點過五分,想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就開了門,還側身避了避,方便他們進來。

方以澤一腳踏了進來,嘴角噙了絲笑意,與他目光對視了一瞬,壓低了聲音,徐徐地說:“我們是來和你談畫稿的,尤其是那一幅,畫了一個年輕的碧眼男孩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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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桐的神情頓時恍惚了起來,下意識地跟着重複起來:“對,你們是來和我談畫稿的。尤其是那一幅,畫了一個年輕的碧眼男孩的畫。”

方以澤伸手,打了個響指,葉桐的眼神變得更恍惚了,帶着他們就往自己的畫室走。

葉曉笛本來在陽臺上的貓窩裏趴着,聽到開門聲時就順着牆角遛了過來,一雙碧綠碧綠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以澤和葉桐的互動,感覺有些奇怪,嘴巴一張,下意識地就想“喵”地叫出聲。

季禾注意到了她,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對她“噓”了一聲,葉曉笛眨巴了一下眼睛,待在原地沒動。

而另一邊,方以澤循循善誘:“我們,去看看畫。”

葉桐住的地方面積不大,也就六十多平,客廳裏堆了不少東西,地板上堆着幾摞書,沙發上扔了幾件衣服,沒洗幹淨的水杯也随意地擺在茶幾上,兩室一廳的格局,葉桐住了主卧,另一間采光更好的卧室就被他改成了畫室和書房。

葉桐神情恍惚地帶着他們推開了畫室的門。

方以澤站在門口,四下一掃,眼睛猛地眯了起來,這個房間的風水,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畫室面積也沒多大,最多二十平米,推開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面大的過分的窗戶,米色的窗簾被拉開了,将盡的夕陽餘晖透過玻璃毫無保留地灑落在整個房間裏。

當然是吉得不能再吉的大吉!

然而,畫室只有一面是玻璃,另外的三面都是牆,牆上密密麻麻地挂滿了各種畫,油畫、素描、山水畫都有,夕陽餘光映在玻璃畫框上,互相反射的光讓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種光怪陸離的異域空間的錯覺。

多少有點兇煞敗血的征兆。

與之相比,書架上擺着的那些書和書桌上的一臺電腦不太恰當的擺放位置變得也沒那麽重要了。

半人多高的畫架擺在畫室正中,被一張白布蓋着,方以澤沒看到上面的內容,心裏琢磨着上面的應該就是那幅葉曉笛說的碧眼男孩的畫,就走過去,一把掀開了白布。

白布在空中悠悠飄落的同時,方以澤和季禾同時看清了畫上的內容。

果然是葉曉笛說的那幅畫!

季禾走到這幅畫面前,看了一會兒,忽然說:“安格爾的《泉》。”

什麽玩意兒?方以澤扭頭看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法國畫家安格爾的《泉》是古典主義畫作的代表作之一,表現的是一個舉罐倒水的裸/體少女,同時呈現了一種清高絕俗、莊嚴肅穆的美。”季禾微微垂下眼,看着這幅畫,不疾不徐地說,“葉桐這幅畫,應該是仿作,取的安格爾的《泉》的表現主題。”

方以澤這下聽明白了,看着眼前這幅畫的眼神頓時複雜了不少。

郁綠的熱帶林木遮天蔽日,只有零碎的陽光跳躍在畫面上,一個膚色白皙面容英俊的黑發碧眼的少年袒露着全身,雙手托舉着一個水罐,一泓清澈的泉水從水罐裏傾瀉而下,濺落在少年的身上,似乎有種不斷流動的生動之感,少年腳邊,一叢白色的小雛菊正在悄然綻放。

畫面外,不知什麽時候,夕陽橘色的柔和光芒映在了畫上,一分一寸地塗滿了少年赤/裸健美的身體,最後落在了少年仿佛綠寶石一樣晶瑩美麗的眼睛上。

方以澤靜靜地看着畫上一點一滴的變化,呼吸下意識地放慢放輕了。季禾也沒說話,只看着眼前畫上的少年。

葉曉笛悄悄溜了進來,貼着牆角看着站在畫前不說話的兩人,又擡頭看了看呆呆站在門口眼神迷茫的葉桐,“喵”地低低叫了一聲。

畫上少年的眼睛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瞳孔深處泛起了一抹淺淡的碧色。

與此同時,方以澤再次聞到了站在門外時,空氣中那縷一閃即逝的淡淡香氣,仿佛木香, 又好像花香,冷凝,又悠遠。

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季禾的雙眼,低聲說:“別看。屏住呼吸。”同時,空着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相互撚了一下,掌中頓時翻出了數條細如發絲的赤金色引線!

引線在掌中疾速旋轉着,錯綜複雜地交織成了一張網。

季禾有些意外他的舉動,濃密的睫羽顫了顫,但還是站在了原地沒動,同時屏住了呼吸。

他也聞到了空氣裏那縷突如其來的香氣,帶些寒冬的冷,卻又有繞梁的悠長韻味。

方以澤不錯目光地看着畫上少年的變化——

仿佛是吸入了投在畫布上的太陽光,少年瞳孔深處的那抹碧色逐漸由淺到深,眼神越來越亮,赤/裸的身體上流動的水也漸漸地明顯起來,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亮光。

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方以澤和季禾同時聽到了輕微的一聲“滴答”,随之而來的,就是少年身體上的水流徹底活了起來,順着他那優美的身體曲線不斷地往下滴,水珠濺落,在他的腳下逐漸彙成了淺淺的一灘。

少年手上托舉着的水罐似乎也換了個方向,水罐口緩緩上移,擺正,最終被少年單手拎在了手裏。

方以澤低聲說:“退後!”旋即就帶着季禾往後退了一步。

葉曉笛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震驚地想,這幅畫果然有古怪!

方以澤忽然湊到了季禾耳邊,壓低了聲音,語速卻是極快的:“帶着那只貓出去!”他側頭,看到畫上的少年緩緩地伸展了四肢,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是往前邁了一步。

季禾揮手拿開了方以澤還捂着他眼睛的手,幾乎不需要四處打量,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不遠處的那幅畫上。

整張畫布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詭異的速度起起伏伏地翻滾起來,少年的身形在其中不斷地伸展、變大,本來只占了畫布四分之三的身高一瞬間就拔高了,鋪滿了整張畫布!

“帶着葉曉笛,趕緊出去!”方以澤的手被季禾揮開的下一秒,指尖上就騰起了一團赤色的柔和光暈,飛速地旋轉着,他緊盯着畫上的少年,頭也沒回地說。

季禾退到牆邊,一把抓起了還處在好奇寶寶狀态的葉曉笛扔進了懷裏,再退了兩步,一直退到了畫室門口,站到了葉桐的身邊。

季禾下意識地看了眼葉桐,“他怎麽辦?”

方以澤皺了下眉,眼神裏頓時添了幾分淩厲:“帶出去!”話音剛落,他掌中的赤色引線随即飛出,呼嘯而至的力道把門口的兩人一貓一同推了出去!

方以澤另一只手打了個響指,在虛空裏畫了個隔離結界,擋住了外界的視線。

金烏殆盡,日光隐沒,結界內外,一齊陷入了蒼茫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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