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終章·後日談》(二)

《終章·後日談》(二)

(二)

鳶尾短劍。

美第奇家族的鳶尾花紋的,短劍。

月色如水,在這條宛如一條璀璨的銀河的山林間的波河旁邊,熠熠生輝。

這把短劍在月光下閃爍着寒光,如同幽靈一般幽幽的問蒙泰尼裏,“這是,你的答案嗎?”

鳶尾如劍。

“如果你決定退出,那麽用它,鳶尾如劍。”

這裏離佛羅倫薩并不遠,只是一個幽靜的山中,有溪水潺潺,他随意的坐在一棵樹的分岔之上,在心中描畫着,這句話。

“如果你決定退出,用這鳶尾如劍,刺進自己的心髒,完成這個退出。”

他在這場應該被注定的生命中,應該就是在年輕時候,任着自己年少時分對于勇敢的理解,仿佛要在那時候,用那樣的方式,讓自己和另一個人一起,義無反顧的去對抗這些命運中所有的安排。

是的,如同這世界上所有的年輕時候,年少時候有過的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沖動,以為執子之手,便可以對抗整個世界。

很多人,在最後幻境破滅的時候封心鎖愛,甚至都沒什麽外界的反對。

是的,他最後發現,可能那只是自己一個人,一廂情願的,要去用愛來定義自由,定義這種力量,對于桎梏的沖破。

最後另一個人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去向上帝忏悔。

——其中曲折可能後日再表,再在這條人生的道路上慢慢領悟。但那時候的他,的确只留下自己在這無從觸摸的世界,一個人回到上帝那裏,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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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玷污了神。”他這麽想道。

于是要用這鳶尾如劍來尋求一個回歸,就變成了這如黑暗中的蔓藤,肆意生長。

這種歸去的念頭一旦開始生長,便成為了開始有計劃有布置的進行。

他依然在晚間的彌撒親切的摸着孩子們的頭,在孩子們的口袋裏塞上教會彌撒時候的無酵餅。然後在這種和孩子們告別的親吻頭發,把孩子們也一個個都抱上馬車了,笑着送給那個拿着鮮花的最前面的女孩子一把小雛菊之後,他安靜的回到禮拜堂,把桌上剩下的無酵餅收拾的整整齊齊,自己一口沒吃。而後,又把禮拜堂和所有人的卧室,還有花園,打掃的幹幹淨淨,還貼心的給每個人留下晚安彌撒時候做的問候小卡片。

他知道在這個時間,克裏斯托弗·弗裏德裏希司铎将要外出。平靜的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去取出這把細細的刻着鳶尾的短劍,準備在河邊,刺進自己的心髒。

這樣,便能夠,不負所有人了吧。

他計算好刺入的角度,不要被肋骨擋住了這最後一擊,還有那一口氣便是覺悟的力量和心境,在腦海中反複描摹和模拟這個過程,仿佛自己已經看見了自己倒在地上,看向這月光,再任由自己的鮮血,流進河水中,完成這個歸去的過程。

記住,最後還要忍着這劇痛,把這把短劍拔出來放血,那樣可以走的快一點。

月光傾斜而下,手中的短劍,已經出鞘,冷冷清清的反射着寒光。

閉上眼睛,向上帝禱告,向上帝請求寬恕,向上帝告別,然後,就刺進去吧。

這一系列神聖如彌撒一般的進程忽然被手上提着一袋子牛角面包的司铎克裏斯托弗·弗裏德裏希突然打斷。這個說德語說的比意大利語流利的多的來自德意志中部山區的司铎,手上這時候提着一袋子還在冒着熱氣的牛角面包,在樹下大喊:“勞倫佐,我找了你好久,原來你在這兒。來嘗嘗我侄兒家做的牛角面包,絕對比你們的無酵餅好吃。”

蒙泰尼裏心中一驚,連忙把手中的短劍藏到樹木的枝丫中。

那個因為出身德意志山區的克裏斯托弗直接自己也爬上了樹,樹杈把他的司铎黑衣的衣角挂住了一角。他在那個離蒙泰尼裏只有兩步的地方用力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樹開始晃了起來,晃了好久,終于他的被困住的衣角解救了出來。

就這麽晃了許久,他終于也攀着樹枝過來了,在蒙泰尼裏身邊一屁股坐下,他們倆坐着的樹丫子,往下狠狠的沉了一下。

那藏在樹木枝丫中的鳶尾如劍,就這樣,在這片月光中,掉進了草叢中,摸不到了。

那帶着濃厚的德語的鼻音的克裏斯托弗·弗裏德裏希徑直把一個還冒着熱氣的牛角面包放在蒙泰尼裏現在已經空空如也的手中,說:“我就知道你也不愛吃那無酵餅,果然我從我侄兒的面包店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教堂那桌上你那份無酵餅壓根兒沒動,到處喊你也沒聽見動靜,沒想到你像個幽靈一樣躲這棵樹上。”

然後就是熱切的目光,帶着“你嘗嘗看”的眼神,督促眼前的這個人咬一口,然後自己另一個手還拿着另一個面包,這麽期待的看着。

于是蒙泰尼裏在這麽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在那“你嘗嘗看我侄兒的手藝”的熱切目光中,埋頭把自己手中那個還冒着熱氣的牛角面包,啃了一口。

松軟,帶着這人間溫暖的氣息,從面包啃了一口的缺口冒出來,一團白氣。

然後就是克裏斯托弗·弗裏德裏希的“果然好吃吧~”的拍人的肩膀。

“是的,果然好吃。”蒙泰尼裏自己低下頭,在這種急劇的情緒轉化中,仿佛要掩蓋住剛才的舉動,眼睛中強忍着眼淚,說了這一句。

“肚子餓的時候心情會不好,這我理解。”那邊克裏斯托弗自己也把自己手上那個自己吃起來,“不過,比起天主教這邊無酵餅和東正教那邊有酵餅到底誰才是玷污了上帝的鮮血淋漓,相比于雖然兩個都不好吃,但卻要為了無酵餅和有酵餅出動十字軍東征,兩個教派在歷史上大打出手,埋進了數十萬的真實的生命和鮮血。我也覺得,還是我德奧的牛角面包松軟好吃。”

那邊卻又是一個小孩追來了:“克裏斯托弗爺爺,你忘了帶走剛才爸爸裝給你的蜂蜜蘸醬,讓我送過來。”

克裏斯托弗朝着那小孩在樹上招了招手:“米洛舍·弗雷迪,我那個開面包店的侄兒家的小孩,跑腿可勤快了。”

他便就那樣從這一人多高的樹上跳了下來,索幸這次樹枝沒有挂住他司铎的長袍。

他朝着那小孩揮手,然後轉身,把草叢中,泛着寒光的鳶尾短劍從地上撿了起來,拿着那柄短劍,回身擡頭,還朝着樹上的蒙泰尼裏還晃了晃,“下來吃蜂蜜蘸醬切片面包吧。”

——是的,他早已洞悉,卻在這個時候,才選擇解開謎底。

然後是“米洛舍·弗雷迪你給我下來,你下次在這麽在樹上跳來跳去摔斷了腿怎麽辦?”

那柄家傳的鳶尾短劍,剛才仿佛才要要奪了人的性命去。在這個時候,變成了在地上鋪開一堆面包中開始切面包,拿到蜂蜜罐子裏面去蘸醬的餐刀。

“我聽說了。”

“我也理解,每個人都可能有過不去的那個時段。”

“我自己,也曾經想過,所有人來教堂,來抵禦的那個對于死亡的恐懼——而死亡本身,意味着什麽。”

克裏斯托弗一邊做着面包蘸醬切片,一邊把手上那蘸着蜂蜜的切片面包給蒙泰尼裏。

“我的小時候,我的父親告訴我,死亡,它意味着我們身上組成我們的這些萬物,以最為自然的方式,回歸自然。然後在下一個輪回中,物質守恒,能量守恒,又從這回歸自然的物質中,重新組成新生。”

“既然遲早是要回歸自然的,而且是萬物循環的這麽一個自然的方式,他從不在我祖父的墓碑前哭泣,只是在墓碑前,一直對着我們說,這就是回歸自然的一種方式。”

“于是,不必執念這世間,一時間的争執與對錯,就算有對錯,拿給時間去證明。”

“如同那時候我要來獲取神職,離開神聖羅馬帝國現在充滿內亂的環境的想法中,我的父親也只是對我說,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如果是錯了,那麽上天就會毫不留情的抹去你所做的事情。你又何必在做之前,那麽糾結?”

“所以我壓根兒不愛吃沾滿鮮血的無酵餅,與《新約》中那頓以無酵餅為身體,葡萄酒為血肉的抽象比喻相比,這場幾百年有酵和無酵的紛争,在我看來就是無所謂意義的糾結。——我甚至壓根兒都還不瞞着上帝,每次聖體節我都對他這麽說。”

“東西教廷知道讓這場紛争過去,你也讓這場紛争過去。”

“何況——你永遠不知道——”

“有什麽樣的人,他在未來等着你。”

“即使他現在還是米洛舍·弗拉迪那樣的小孩,”

“即使他現在還可能只是這天地之間的一草一木,”

“即使他現在,還只是在主的懷中安睡,等着你對他招手微笑,再來到這個世間。”

“他還未來,你要等。”

年輕的蒙泰尼裏大口咬着蘸着蜂蜜的來自奧地利的牛角面包,眼淚簌簌而下。

最後,他說:“我答應了主教下個月去中國。”

“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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