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終章·後日談》(三)
《終章·後日談》(三)
(三)
“你要去,看到這個世界的哀傷。——這個世界的哀傷,不僅僅只有意大利。”
蒙泰尼裏臨走前,主教把手放在他的頭上,安靜的說了以上的這句話。
他本來以為,走這條路,是上帝讓他遠離某種心靈被折磨的紛争。
後來,當他确切的站在這一片大陸“城中日焚劫,火光連日夜……夙所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其殺人則刀矛并下,肌體分裂,嬰兒生未匝月者,亦殺之殘酷無複人理”的面前的時候,他想到了這句話——
“你要去,看到這個世界的哀傷。——這個世界的哀傷,不僅僅只有意大利。”
——這是我,之所以在這裏的原因吧。
他這麽對自己說。
于是他在無數個“火光連日夜”中,在所有人的哀痛中,把還活着的人聚攏了來,逃開了那些刀矛并下。
很多年後,他在羅馬遇上相似的這場浩劫的時候,他會想到,在中國,那無數個“火光連日夜”的哀痛中,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共同的那些幸福與哀傷。
也所以,後來在佛羅倫薩的時候,他看到那些報刊上,斥為“老鼠”而殺之不惜的年輕人們,在另一種大義的感召下,去泯滅人和人之間的基本認知的時候,他會把那報紙放在一邊,并不憤怒,只是悲憫。
也曾有,這樣,被牽引着,走上自己都無法預料前路的那群,年輕人啊。
人與人的哀痛,并不相通。——曾經他這麽想。
——在這裏,他站在那似乎從來沒有斷過的火光與眼淚中,他想,人與人的哀痛,其實真的如此簡單的相通。
去抛棄差異,毫無保留的擁抱相通者;把不相通者,就給時間,如同文藝複興的緩慢的三百年,通過十代人,二十代人在這條路上每一代多一點點的走向相通;讓時間,來證明,這相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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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故我在。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去走出了單純的五歲的,被送進教堂,來單純接受拉丁文的繁瑣與規章的生活的呢?
他在這“火光連日夜”中思考,身後是一座當地的教堂,上面的牆壁上,被射滿了淋滿狗血的當地的畫符。
就在這牆壁上被射滿了淋滿狗血的當地的畫符的教堂中,是在這個世界中,受傷的人們,在這座還沒倒塌的房子中,尋得一隅之地,逃過了外面的火光連天。
不分語言,不分老幼,不分信仰與否,他把這片天地對所有人敞開。
——在中國的時候,他發現有個小男孩,在這個地方,仿佛從來與那邊悲傷的眼淚無關。他每次在救人的時候,非常積極的去照料每一個人。在沒有醫生照看的地方,幫着只能擡得起手的傷者倒水。
然後再躲在教堂裏面,乘一口大家的食物,僅僅拿了一塊自己足以飽腹的小餅。
他來自意大利,和自己一樣。
蒙泰尼裏不知道這個小男孩從何而來,是以前的旅行者,留在中國的血脈嗎?
直到有一個深夜,他在教堂的角落,偷偷的掀開這個小男孩藏在黑衣之下,蜷縮成一團的身體。
那個小男孩往角落深處縮了過去,嘴上說着:“別趕走我……神父……求您……”
這個仿佛在白天欣然接受了上帝所安排的一切的小男孩,在黑夜中如此躲閃。
他把黑衣從那個小男孩頭上拿了下來,輕輕的披在小男孩的身上,說:“怎麽會呢?你從哪裏來?是你的父母把你留在這裏了嗎?”
那個小男孩搖了搖頭,說:“我本來上了那艘船,想去找我的朋友,沒想到那艘船把我帶到了這裏。”
他是一個農家的孩子,某次在森林中,發現了一個另外的摔斷腿的孩子。那個孩子在那裏哭喊了一整天,一整夜,但實在那個山崖過于陡峭,無人發現。
他也只是個孩子,于是穿過這片山崖後面的山洞,小小的身子爬了過去,他說:“別擔心,我去叫大人來救你。”
而後把這所有的,對于一個農家可能每日剛剛足以糊口的黑面包,從自己口中掰了一半下來,就着雨水給人喂下去。
第一天,他返回鎮上,沒有找到大人,大人不知道為什麽都出去了。
于是當天晚上,他又回到那裏,帶了一些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先把流血的腿胡亂先包上了。
也不知道糊口了幾天這種要用斧子才能劈開的黑面包,這個孩子在這片森林中獲救。
越第二年,那個春天,似乎在這氣候不下雨的幹旱中,難以度日的狀态下,這個孩子說自己家裏的面包店雖然生意也不好,但他還是偷偷的從自己每天吃的面包中留下了幾分。
那不是意大利人在教堂中常吃的無酵餅,可能來自于另一個國度的牛角面包。
雖然想起來不敬上帝,但誰又會,拒絕這個時間點上,的糧食幫助呢?
他們家在這種幫助下,度過了那個春天。
不過這個面包店之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搬走了。
這個孩子在某天一如既往的去找他的朋友的時候,發現他們,在沒有任何征兆下,搬走了。
他想起來他的朋友,曾經對他說:“他的爺爺,在那邊的教堂做神父。如果不想因為他們這種外地人承受非議的眼光,可以經常在那邊的教堂見面。”
于是他在碼頭看見幾個神父正在上船,他想,是不是通過他們,也可以知道一點點他的朋友的消息。
他便跟着那堆神父上了船。
“我也沒想到船會開到這裏來,我只有你們可以跟着了,別趕我走。”
“我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我去了哪裏,他們估計已經擔心死了。”
蒙泰尼裏抱着這個孩子,說:“你的爸爸媽媽,估計真的會擔心死了。你還記得他們的地址嗎,我來給他們寫信。”
他提筆寫信,忽然想起來,自己五歲被送入教堂,其實也真的,沒有怎麽去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了。
自己不知道母親是誰,但其實,父親在自己僅有的記憶裏,對自己也算關愛有加。
只是當時去巴特魯姆的教堂的時候,自己手上還抱着心愛的小熊寶寶,自己在抱着父親的脖子哭泣,然後聽他跟自己說:
“勞倫佐,你有自己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皮耶羅也有他的使命。”
也不記得這個故事是怎麽收場的,最後是自己抱着心愛的小熊寶寶,拿着家傳的鳶尾短劍,在那裏留下。
于是他提筆寫了兩封信,想着先随身帶着,有合适的機會再寄回去,或者是要回去的神父們,托他們帶回去。
最後他想了想,把給自己寫的那封信,慢慢的放在燈上燒掉。
“如果你需要找教區的人,我有一位朋友,在拉齊奧做樞機司铎,我送你去他的身邊,他幫你找人,可能會更加方便。”
孩子搖了搖頭:“我願意留下來幫您,您們這裏人手也不夠,只向我的父母報個平安就好。您回去的時候,我跟您一起回去。”
蒙泰尼裏笑着刮了刮那個孩子的鼻子:“信在這裏,你叫什麽名字?”
那個孩子回答到:“喬萬尼·唐。”
“我為了感謝我的朋友對我的全家在那個春天的救命之恩,我把他的名字加在我的名字中間。”
“他的名字是,米洛舍·弗雷迪。”
“所以,喬萬尼·米洛舍·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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