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從馬車到下車,兩個人再沒說過一句話,氣氛變得格外低沉,常武和輕蕪都不敢輕易開口。

候在府外的成明和湘晚站在各自主子面前,一個臉色沉悶,一個不言不語。

邊綏下了車便大步流星走了,成明在後面探究的看向常武,常武聳聳肩,頭偏向孟承響的方向,然後癟了一下嘴,又嘆了口氣,最後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李參議手底下的人一個賽一個的膈應,跟個蒼蠅似的。”

敏銳如成明,當即問到:“你們遇見左司郎中了?”

常武驚訝,大力拍了兄弟的後脊,“你怎麽知道的!我跟你說那左司郎中可真不是個玩意,老纏着咱們夫人幹什麽,雖然咱們夫人人美心善但是他這也忒掉價了,不是外面都傳他是什麽好兒郎。”

成明沒說話,他當然知道為什麽。

他家殿下和夫人的婚姻是禦賜,外人也許說他們是佳偶天成,但那旨意是他念的,他們殿下這姻緣,算棒打鴛鴦成的。

常武沒什麽心計,這裏面複雜的東西他也不想說,索性沒回應。

邊綏确實心情不好,待快用晚膳時,下人來偏廳彙報,邊綏有事在身,不來了,孟承響神色如常,讓下人擺飯,偌大偏廳裏的獨坐的她,感覺孤獨四起,将她包圍,她像是寄宿在這裏的旅人,冷靜的切斷一切可以産生的聯系,只等最後達到目的悄然離去。

孟承響很累,五南寺一行幾乎耗盡了這幾天修養的精力,草草吃了些菜便落筷回去歇息了。

書房內的邊綏還在看手中的折子,可心早已經亂了,連帶着看折子都有些煩悶,他将手裏的折子放下,喚成明進來。

“荀靖雲那邊怎麽樣了?”

成明回道:“荀将軍說現下已經壓住了,只是北戎還是不太老實,另外除了北戎,還有另一個較小的部落最近與他們走的比較近。”

“景州的東西運到了嗎。”邊綏問。

“荀将軍說受到了,但是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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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綏眉微皺,輕摁太陽穴,“知道了,我會上奏請示,能劃下來多少算多少。”

成明彙報完本想退出書房,看到邊綏的模樣猶豫不決終究還是開口問了句:“殿下,小廚房那邊還開着火,需要為您熬碗安神湯嗎?”

邊綏本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他想起來孟承響對他說為他尋了安神的方子,又憶起那日好久沒有過的安穩覺。

殿下,抱歉。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一切情緒。

“不必了。”

成明應:“李太醫說您的病症發作的時間變短了,需要多調理身子,好好休息。”

說是調理身子,可他們誰都知道,沒用的。病伴随了邊綏十多年,發作時只會越來越痛苦,利刃活剜之痛不過如此,他們這些親近之人,只能看着主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如墜深淵,無可奈何。

他看着面前燭火籠罩下高大的男人,心情複雜。

誰都有苦,這世間走一遭都是來贖罪。尋邈院那位心裏有苦,這位又何嘗不是。只不過有些苦難藏在暗處,他人瞧不見罷了。

“知道了,下去吧。”

成明将書房的門阖上,走在月光中,看着遠方的尋邈院,那已經吹了燈歇下了。

*

孟承響猜的不錯,信平侯府的動作很快,第二日便帶着人跟禮上門了,帶頭的人是信平侯夫人的親信,可見重視,親信對竹栖閣管事說明身份後,由管事帶着上了樓,看到嚴九雙後略略驚訝,下意識環顧四周向周圍尋找,他記得出來的時候夫人說救了老夫人的是位姑娘,姓算。

嚴九雙看到他的動作,那人也不遮掩,直白的問:“敢問掌櫃,您這裏可有一位姓算的姑娘?”

這次輪到嚴九雙驚訝了,但轉念一想倒覺得正常,孟承響給他的驚訝太多了,導致他遇見這種事下意識的覺得本應如此。

“有,那是我們東家。”

親信聽到這句話耳朵跟炸開一樣,居然是竹栖閣的東家!

竹栖閣居然背後還有個東家!

是東家救了他們老夫人!

最後,竹栖閣的東家居然是個姑娘!

一連串的驚嘆炸在親信的心口,畢竟出自信平侯府,場面是見過的,他很快壓住那股驚訝之情,娓娓道出來意:“信平侯府感謝算東家對我們家老夫人的救命之恩,這些東西是信平侯府的一點小心意,希望東家別嫌棄。”

他想起夫人囑托,繼續說道:“此等恩情我們侯爺與夫人沒齒難忘,東家若是有求,盡可對信平侯府開口。”

嚴九雙何等精明,猜到來意,問道:“老夫人如何了?”

親信也是個人精,“老夫人已經脫離危險,此刻正修養着,只是...不太清醒”

嚴九雙點頭,“東家此時不在,待東家回來我會同她說的。”

親信笑的眼尾的紋都看不見了,連忙點頭,“诶,诶,那就麻煩掌櫃了,我便不叨擾掌櫃了。”

待信平侯府一行人走後,嚴九雙掂着藥箱又往王府去了,見到孟承響後将事情詳細的告訴她,她沉思片刻說道:“老夫人中的毒比較烈,常規的藥大多藥效不夠,她自然醒不過來,找的大夫不知道中的是什麽毒自然不敢随意施針,只能靠藥。”

“明日我會親自去一次信平侯府,你替我備下這些藥材。”語畢,她抽出一張紙,快速在上面寫下數種藥材,速度之快,活像個十幾年的老大夫,絕不是一個深閨夫人可以做到的。

但是嚴九雙沒說話,眼色深沉,看着那張紙,沒人知道他手心已經被汗攥濕。

孟承響很快将一張紙寫的滿滿當當遞給他,“先準備這些,明天還會需要別的藥材,我會通知你。另外,回去以後把竹栖閣剩下的大夫都結了月錢散了吧,竹栖閣以後不能随便出診,你尋個機靈的留下就行。”

信平侯府一去,竹栖閣背靠東家的事自然會傳出去,求診之人也必然會增多,竹栖閣本就以藥館生意為主,京中尚水醫館才以診斷為生,倒不如各做各擅長的事。

竹栖閣以後只為權貴出診,在精不在多,權貴出手的錢比下面出診幾個月都多。

嚴九雙也知道這個道理,他捏着那張紙,沉默許久,孟承響看到他這副模樣,突然笑了,問:“怎麽了?不要不舍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上面寫的都是頂頂金貴的藥。

“東家,你信鬼神之說嗎?”

孟承響愣了一瞬,複又恢複笑容,朱唇輕啓:“我不信鬼神,我只信我自己。”說完拿出一個小盒子,是從五南寺她師兄那邊拿到的,遞給嚴九雙。

“給你個小玩意。”

嚴九雙面露疑惑将盒打開,看到裏面的東西然後瞳孔放大,馬上合上。

他不會看錯,絕不會,裏面是蠱蟲的幼蟲。

面前的姑娘笑靥如花,瞧着眉眼,一看便是江南養出來的嬌花,可偏偏,那花蕊卻生出毒,美的致命。嚴九雙出了王府後,拿着盒子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管事都來找他,以為出了什麽事,他搖搖頭。

管事摸不着頭腦,他只知道王府的夫人莫名其妙變成了他們東家,掌櫃今天去王府很久,但是感覺非常開心,是他見過這麽數十年來,頭一次這麽開心。

從掌櫃亡妻離去後,就再也沒這麽開心過了。

他這人沒什麽大能耐,就是嘴嚴,他決定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裏,跟着自己埋進地裏頭。

嚴九雙走後沒多久便是晚膳,果不其然,邊綏還是沒來,孟承響也沒強求,今天是成明來通報的,成明看着王府的女主人,幹吞了吞嗓子,又阖上嘴。

算了,主子都沒說什麽,他還是不多嘴了。

第二日,孟承響端着嚴九雙準備好的藥材,讓輕蕪和湘晚留在王府中打掩護,帶着帷帽就去了侯府。

信平侯夫人顯然已等多時,将她引入老夫人房內屏退衆人,房內只留幾個貼身心腹。

加上五南寺那日,老夫人已經三日沒醒了,雖然還在呼吸,但脈搏微弱,尋了幾個大夫開的藥都是無濟于事,侯府怕老夫人再這麽昏迷下去會有致命損傷,委婉的将她請來。

孟承響點點頭,馬上切脈。

她動作幹脆利落,進來沒別的事,連招呼也只是簡單一打,沒像別的大夫,進來還得說一盞茶的場面話,孟承響這個行為讓侯府夫人好感大增。

半晌,她放下手問侯夫人:“可有老夫人吃的藥方?”

“有的。”侯夫人連忙點頭,讓下人将幾個藥方拿來,她看了幾眼說道:“這些藥方都沒問題,對老夫人的身體只有益處,只是...”

“只是?”侯夫人連忙追問。

“只是性子都過于溫和了,老夫人昏迷多時,不能再拖了。”孟承響說,因為信平侯老夫人身份的重要性,來的大夫都不敢開什麽過猛的方子,生怕給老夫人吃出個好歹來,他們不确保老夫人能醒來且沒有任何後遺症。

但孟承響是誰。

侯夫人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思慮片刻,下定決心,“單憑算姑娘做主,只要能讓老夫人醒來。”

她獲得首肯後也不拖沓,拿來紙筆寫下藥方,又用朱筆将幾味藥材圈出來,然後又寫了一個方子,這張沒圈,“圈出來的藥材沒帶,其他的藥材我都帶來了,都是竹栖閣裏最好的,另外這個方子是滋補的,藥材都在帶的箱子裏面,算竹栖閣送侯府的一點心意。”

侯夫人知道孟承響這是早做準備,從開始就想着救老夫人,不由得有些觸動,連連點頭。

遞過藥方後,孟承響拿出油布包,穩穩落針。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侯夫人站的都不穩了,而孟承響依舊不為外界所動,一如既往地認真投入。

終于,在天色轉沉時,老夫人手指微動,複又轉頭猛吐出一口黑血,緩緩掀開眼皮,渾濁的眼珠看向一旁的人,呢喃了幾聲。

這對于侯夫人來說無異于大喜,她喜極而泣,連忙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娘,您醒了。”

孟承響适時的退出來,留給侯夫人空間,對侯夫人的心腹說道:“藥一日三次煎煮,滋補的方子是飯前吃,不能亂。”

心腹顯然也很激動,看着孟承響猶如再造之人,連連點頭。

侯夫人顯然還沒被驚喜沖破腦袋,要出來送離去的孟承響,孟承響攔住她,“夫人不必送了,快些回去看看老夫人,我不便久留,先行離去了。”

侯夫人眼眶含淚,“待來日,信平侯府定登門重謝。”

經過一天的勞累,孟承響回王府的時候已經過了晚膳,還好邊綏這幾天都不來一起吃飯,她到樂的自在,雖然累,但心裏頭還是舒坦的。

一切都在走向正軌。

今天難得心情好,她草草吃了幾口飯,瞧着天色還早,已經三月下旬,夜裏也不是那麽冷,索性披着大衣随意在王府裏散步。

輕蕪和湘晚兩人跟在身後,也感覺出來孟承響的開心,湘晚提着燈,三個人慢悠悠的逛着孟承響差人打造的花園。

晚風吹的她整個人都酥了,帶着涼意。她好久沒有這麽舒坦過了,就想呆在這裏,感覺自己輕的像是羽毛般,可以乘風而起。

邊綏從書房出來路過花園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五南寺一行便再沒見到的人站在院落中,微仰着頭,漏出姣好的下颌線,瓷白的肌膚在月色的照耀下有些冷,她閉着眼睛,感受着風,鬓角的發被吹松。

她很放松。

高大的男人靜靜的立在遠處,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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