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孟承響以前是未曾有過失重感,那種失去的安全感讓她發自心底恐懼,她在土坡懸崖上快速墜落,好在剛下過雨,泥土松散。
康巴沙新王的刀插入懸崖壁上,劃開泥土,留下深深的一層痕跡,她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上面,整個人在快速下落的途中搖搖欲墜。
刀雖然結實,可谷太深了,又加上康巴沙之前與邊綏争鬥,刀已經有了裂痕,在迫近谷底時,孟承響感覺自己頓了一下,刀要斷了。
她看着不太深的谷底,腳下好在是松軟的草堆,一咬牙,在刀徹底斷掉的同一時刻跳了下去,在草堆上滾了幾下,平躺在草堆上大口呼吸。
血腥味蔓延在整個胸膛,肺像是要炸開一樣,每喘息一口便是無數把刀子在往肺管裏紮。
孟承響緩了很久才搖搖晃晃爬起來,外袍上早已沾上泥土,灰黑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可谷底太冷了,她也顧不上幹淨整潔,只能攏緊外袍,妄圖汲取一點溫度。
幾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的孟承響,此時卻來不及多想,她環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邊綏的身影,只能慢慢向前挪動,走走停停,時不時靠在樹幹上歇息一會兒,但不能休息太久。
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車碾碎了,她靠在樹幹上想自己肯定是瘋了,不然怎麽會腦子犯抽連後果都沒想就這麽跳下來了呢?
但是邊綏墜落之時的那個表情,讓她非常在意。
像是解脫,坦然接受後的平靜,他就是這樣,即便天塌下來也有條不紊的樣子,但她更偏向于另一種原因,他早有預料這一天的到來。
孟承響直起身子,吸了一口冷氣,落日挂在天邊,不能再耽誤了,夜裏只怕會更冷,她強打起精神在谷底尋找,這裏并不是想象那樣荒蕪。
若是描述,更是一番無人打擾的寂靜之地。
終于,她在一顆即将枯死的老樹下找到了邊綏,他靠在樹根處,長腿支起,胳膊随意的搭在膝頭,偏着頭不知道看什麽。
夕陽的餘晖最後照在他的側臉上,将那層刀削般冷硬的五官烘的格外柔和。
只是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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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帶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又總是板着臉,不似京中閑散王爺,身上淬的都是沙場裏血洗出來的,很難讓人産生靠近的勇氣。
遇見的都要避開,可偏偏孟承響反其道而行之,真當靠近這人時,又能發現那些隐匿的暗流湧動。
他注意到有人,回頭看到是她時,整個人呆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她,俊朗的臉上頭次出現一種甚至于可以叫是無措的情緒,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你...”
怎麽會是她呢?
是啊,怎麽會是她。孟承響嘆了口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她只是為了攻略這個人,當攻略任務完成的時候就可以離開,一直以來這都是支撐她走下去的理由。
但她原本沒必要做到這個程度的。、
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她過來的路上也并沒有看到一同墜落的康巴沙新王的身影,略松了口氣,暫時放下心來緩慢拖着身子往前走,而邊綏就坐在那裏,神情愣愣看着她走向自己。
她走近後才看到邊綏靠在樹旁,因為支着腿,因為角度問題擋住了視線,當她靠近才能看到他胸腹處的衣裳已經洇的深紅。
她剛落下的心馬上就提起來了,連忙趕過去,因為不穩幾乎摔倒,可以說是撲過去的,邊綏下意識想都沒多想就張開胳膊要接住她。
孟承響這樣像是投懷送抱,可兩人誰都沒那個旖旎心思。
“你傷到了那裏?”
她語氣着急,只想快點知道他傷在了哪裏,扒開他的衣裳要看,卻被他用手摁住。
邊綏斂眸,“沒...不是大傷,掉下來的時候被樹枝刮到了。”
孟承響一臉不信,甩開他的手就要繼續扒,“淨胡扯,你被樹枝刮到能流這麽多血?”邊綏死死摁住她亂動的手,解釋道:“不是我的血,是康巴沙王的血,我墜落途中一刀劈在他肩膀,但可惜掉下來就讓他跑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濃重的懷疑,只好無奈的将衣服解開,漏出的裏衣上面确實只有一刀小小的刮痕,但血已經凝滞了,外袍上那麽重的血痕确實不是他的。
眼見為實的孟承響這才放心。
“你也掉下來了?”輪到他皺起眉,“傷到哪裏?怎麽掉下來的。”
孟承響癟嘴,她哪是掉下來的,她是自己跳下來的。
“跳下來的,你得謝謝當時把他那把刀打落在上面,不然我還真下不來,時間緊迫,成明他們都是男人身子沉,那刀插在懸崖壁上只能承受我一個人。”
“哦對,雖然這個谷深,下過雨土松,崖壁也不太陡,但我下來的時候看到懸崖壁上的土都裂開了,現在估計是陡了,成明他們探下來得等個幾日了。”
邊綏看她坐在地上,語氣輕松,完全沒有一種玩命過後的感覺,她外袍都是泥濘的土,精致的發早已散落,如今幹脆将滿頭的發簪都拔了下來,只用一根木簪挽起來。
兩個人從未如此狼狽的人此時湊在了一起,看到了彼此最不為人知的一面。
“天快黑了,得找個能過夜的地方。”邊綏站起身對她說。
孟承響點頭,剛準備起身卻發現腳腕鑽心的痛,一下沒起的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腳腕應當是跳下來的時候扭傷了。
邊綏看着她握着腳踝,馬上就反應過來,背對着她蹲下身,示意她上去。
孟承響這個時候也不避諱了,就要将那沾滿泥土的外袍脫下來,可邊綏看到後卻直接将她背了起來,吓得她驚呼一聲,“髒。”
邊綏将她穩穩背在身後,她太輕了,他甚至都能颠一下。
“穿着吧,別着涼了,你這身子骨若真着涼發燒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扛到成明找到我們。”
聽到他這麽說,她索性也不計較了,他都不怕髒她怕什麽?
于是靠在他肩頭,看着谷邊緣上的蒙蒙落日。
深谷松軟土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腳印。
她在想邊綏為什麽不提前找落腳的地方,是不是如果不是她來了,他就真的準備在那個地方坐到直到成明來找他,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那可是铎王,怎麽會坐以待斃。
邊綏的後背寬闊又溫暖,他是這偌大天地中,她身邊唯一可靠的熱源。
靠在他的後背上,慢慢的緊繃的神經都松緩了許多。
“為什麽要跳下來。”
沉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孟承響搭在他肩頭的胳膊無力的抓了抓,這胳膊的筋估計是傷到了,看來一個月都不能提物了。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花這個時間考慮,我才真的下不來了。”懸崖壁已經在邊綏和康巴沙王滾落時松了不少土,她是趁着最後土松動的間隙跳下來的。
“那你為什麽要推開我呢?”孟承響反問他。
邊綏沉默不語,背着她穩穩前行,聽到她小聲的笑了,“看吧,铎王殿下,你自己也說不上來。”念到铎王殿下那四個字時,她故意拉長了尾音。
冰涼柔軟的指尖輕輕覆在他的左眼,她的聲音溫柔,但卻異樣的堅定,“人吶,哪裏看的懂自己,既然看不懂,那就随心走吧。”
邊綏托着她,将她往背上颠了一下,感受到脖頸細細圍着自己的胳膊。
深谷之中,落日熔金。
“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他即便傷着,背着她穩穩的走,氣息都沒變。
孟承響來了興致,問:“怎麽不一樣,原本以為我是個嬌滴滴柔弱的大小姐,沒想到還能跳崖?”故意想逗逗他。
邊綏搖頭,“不止。”
她笑起來,“還不止呢,看來铎王殿下對我的評價很高啊。”
風在他們之中穿過,将她的笑聲帶遠直至随風散去。
突然,邊綏說,“孟三,留在我身邊吧。”他的聲音很小很輕,像是呢喃,她沒聽清,“嗯?”了一聲,但邊綏卻沒重複這句話。
“我給你選擇,最多兩年,你可以選擇留在铎王府,荀家會保你平安。”他說,“你若想離開...我會給你找一個身份,送你遠離上京和江州,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下半生有你的榮華富貴,雖不及王妃之位,但也足夠你自在過一輩子。”
說出這句話,已是他做過的最大的讓步,他甚至有些緊張,心裏不禁嘲笑自己,怎麽如今這個年紀還像個毛頭小子一般,但孟承響一直沒回應他,他心便越來越沉。
“一定要選這兩個嗎?”孟承響給他問住了。
“那就是不一定咯,那我當然選留在铎王殿下身邊,哪裏安全能安全過你身邊,哪裏富貴又能富貴過王妃呢?”
她語氣輕松,仿若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題,但只有邊綏知曉自己心中按捺不住的洶湧波濤。
一路上兩個人聊着天,邊綏指揮她摘下某種可以吃的果子,找到一處可以避風的狹小山洞,邊綏将她放下後又折了個木枝拿刀削尖,紮了只野兔回來。
好在山洞不遠處便有個河流,處理起來野兔也方便。
孟承響抱着膝看他熟練的烤兔子,柴火噼噼啪啪的發出爆裂聲,整個山洞都暖和了起來。兔肉烤的焦香,邊綏給她撕了塊兔腿,明明沒有什麽佐料,但她吃的卻很香。
只是她之前吃了幾個野果,飽腹感很強,兔肉雖然香,但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正拿着犯愁,吃又吃不下,丢又實在是太可惜了,這裏很難有什麽吃食,他們還要撐到成明來。
她幹脆放慢吃的速度,跟他說了在周清硯那裏的所見所聞,以及那批奇怪的運往易州的東西,邊綏聽了皺起眉。
“易州相比雲州,守衛薄弱,真亂起來必定會對周圍幾個州郡産生影響,好在你告訴常武讓他去易州把這些東西截下來。”
她突然想起來,“那能助燃的東西在雲州更是盛行,雲州會不會也有危險?”
邊綏搖頭,讓她放心,“你大哥已經到雲州了,有他在,雲州不會亂。”
孟承響“哦”了一聲,邊綏看着她舉着半天也不吃的半個兔腿,挑眉問道:“吃飽了?”
于是她仿若被抓現行的小孩,不好意思的笑笑點頭,邊綏沖着她伸手,她以為他還要做什麽花樣,遞過去的時候還說了一句“真吃不下了。”
沒想到邊綏拿着她吃的半個烤兔腿就吃了進去,孟承響大驚,他居然吃她吃剩下的東西?
他擡眼看她,“怎麽?”
“你...”
他說:“行軍打仗習慣了,北戎人可不等你挑挑揀揀吃東西,別說三餐,那都是有時間吃幾口罷了。”
孟承響神色複雜,“好吧...”
邊綏都要笑了,“我都不嫌棄,你還嫌棄上了?”
她搖頭,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将那最後的半只兔腿吃進去,将野果遞過去,但他拒絕了,說:“留着你明天吃。”
因着一天的勞累,吃飽了肚子又讓火烤的暖烘烘的,困意逐漸湧了上來,邊綏指指山洞裏面,讓她睡在裏面,他在外面風口處擋風。
狹小的山洞容納一個火堆和兩個人已經是極限了,邊綏還要睡在外圍,孟承響終究是念着他身上還帶着傷,在他要起身的時候,忍不住拉了他的袖子。
臉上糾結萬分,“你要不過來點,火在外面,我們靠在一起睡,還暖和些。”她說完這句話整張臉通紅,耳垂更是要滴出血來。
邊綏瞄了一眼火堆,也不別扭,利落的在她身邊躺下閉上了眼睛。
孟承響看他這番,也跟着躺了下來,只不過是背對着她,臉上發燙的那點害羞也逐漸散去,困意湧上後漸漸睡了過去。
下半夜裏她越睡越冷,而一股熱源在背後靠了上來,這對她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不由得翻過身往熱源那邊靠。
熱源明顯是愣了一下,身子僵硬,但很快便适應了。
她好像抱着一個熱源,頭也沒有那麽硌了,睡的舒服太多了。
但時間一長,她發現這個熱源越來越熱,給她熱醒了。
面前的邊綏臉色蒼白,緊皺着眉,她暗道不好,摸上他的額頭,熱的燙手!
邊綏傷口發炎導致發燒了。
她撐着半個身子連忙叫他,可邊綏就像是被魇住了,怎麽都叫不醒,無奈她只好上手搖。
“邊綏!醒醒,別睡了。”
搖了半天,他眼皮動了動,終于逐漸轉醒,孟承響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他猛地暴起,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摁到了地上,力氣之大,讓她拼命掙脫拍他都沒用。
孟承響感覺喉嚨都要被掐碎了,窒息感逐漸上來,艱難的抓他,但邊綏一雙眼睛深的駭人,裏面是藏不住溢出的殺意,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邊...綏...”
他顯然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在掙紮之中,孟承響看到他左眼的瞳孔被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的眼翳,眼翳越來越深,覆蓋了整個瞳仁。
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呼吸。
蠱,是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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