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章

第 34 章

孟承響感覺自己快窒息了，眼前一陣陣發黑，拼命拍打他的胳膊，可那鐵臂不動如山，硬的跟鋼一樣。

“邊...綏...”

她鉚足了勁踢了他一腳，她就不該跳下來救他！

邊綏一看就是不正常，應當是陷入了某種幻覺之中，不知道她能不能叫醒，換句話說，入蠱發作能否意識清醒過來全靠他本人的意志。

她幹脆也不掙紮了，實在太累了，她真的太狼狽了。

但脖子上的手的力道卻逐漸減輕了，邊綏意識逐漸清明，看到被壓在身下的她，疑惑的問了一句：“孟承響？”

下一刻猛地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連忙松手并向後避開，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向身後仰過去時有些不穩，用胳膊支了一下冰冷的地面。

涼意順着胳膊直沖他的大腦，面前得以呼吸的孟承響猛躬着身子開始幹咳起來，蜷在原地，看着很讓人心疼。

他抿着唇，看着自己的手心，踉踉跄跄的站起來飛快的說了一聲“抱歉。”而後便轉頭頭也不回的離開此處。

孟承響氣不打一處來，咳的撕心裂肺沖他喊“你去哪？”

逃也似的邊綏說“我去給你找點這幾天的吃食”，再眨眼人已經沒影了。

離開前還是踉踉跄跄自己都走不穩的邊綏究竟要去哪裏找東西吃？孟承響氣笑了，他還真當她是個什麽什麽都沒用的累贅？

逐漸冷靜下來的孟承響想起他左眼上蒙的那層眼翳，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為什麽會被下蠱。

三十年前，早在她還在南疆谷的時候，她跟師兄早就立下了規矩，南疆谷人不得擅自出谷入世，也不可對南疆深谷之外的人下蠱，此乃死令。

犯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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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破了戒？

南疆谷素來與世隔絕，這麽長時間，她與嚴九雙愣是沒有找到南疆谷的一點消息，抱着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種心态，沒想到是他們疏忽遺漏了。

他們東西對中原來說都是拿不上臺面的暗地裏的東西，偏偏真拿出來，又會引起動蕩，試問誰想被神不知鬼不覺種蠱後在勝利迫在眉睫之時暴斃而亡呢？

在思考間，洞裏傳來沉悶的聲音，她聞聲擡頭，看到邊綏将一堆大大小小的野果丢在一旁，做完這些事的他好像已經力竭，靠着牆壁無力的滑落下去。

要不是他真回來了，出去這麽久她還真覺得他其實跑了。

“這些夠你撐個一天半。”沉悶的聲音回蕩在山洞裏，還沒等她問那他吃什麽就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聲以及關節錯位的聲音。

她震驚的看着邊綏生生将自己的左臂拉脫臼了，現在左臂正無力攤在一邊，就在他還想轉身靠着洞壁把右臂拽脫臼的時候，孟承響終于反應過來趕忙阻止他。

“你做什麽！”

邊綏額角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氣息很不穩，胸口劇烈起伏着，“我會幻視。”

孟承響松了松抓住他胳膊的手，“我知道。”但沒徹底松開，只是虛虛抓住，表達自己的反對。

邊綏偏着頭看她，明明應該很狼狽，但卻偏偏讓人無法忽視，即便如此，也沒有一絲慌亂模樣。

他本從來都不會正眼看她的。

可她好像不在乎私的，即便他冷眼相對，也一直堅定地留在了他身邊，他想她應當是難過的，若不是難過又怎會退回那個安全的位置，疏離又禮貌。

人人都說他的王妃膚若凝脂，此話不假，她白皙的脖頸赤紅一片，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她從來都沒開口怪過他。

邊綏用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下來，讓她拿着一端，自己費力一拽，将外袍撕成布條，指揮他将自己的右手與早就沒直覺的左手綁在一起，防止發作起來傷到她。

做完這些事的邊綏輕輕閉上了眼，說：“在我五歲的時候，外面就傳荀家要倒臺了，六歲的時候，荀家不少人都戰死沙場，剩下的人死的死殘的殘，都挺慘的，我母妃也沒例外，被打到了冷宮。”

“我就在那裏長到十二歲，那天來了個大內密探要取我母妃和我的命，但他失敗了，被我母妃殺了。”

邊綏聲音平靜，不帶波瀾。孟承響聽着卻不是那麽一回事，大內密探武功不凡，荀妃居然可以反殺，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被送進後宮？

邊綏看她陷入沉思，知曉她在疑惑，于是說：“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這種人會進宮做妃？”

本.朝并沒有命令禁止女子不許通商，若是有能者，與男子一樣可受嘉賞，武亦如此。這等本領，若是能征戰沙場必定是一方大将。

她疑惑的點點頭，莫非荀家是怕皇帝猜忌他們坐大，于是只能将荀妃送進來做妃子表明忠心？

她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邊綏點頭，“是，他怕荀家不受控制，又怕我母妃做了皇後外戚幹政，所以貴妃都沒封，封了個妃，等扳倒荀家就迫不及待把她打入了冷宮，殺人滅口。”

“荀家從來都不齒于谄媚之人，個個都是天生的将軍，拿命博軍功，她也如此。”邊綏說到這裏，偏過頭去，看着破曉的天，頓了幾秒鐘，又繼續說下去。

“可能她死也沒想到自己的結局不是戰死沙場，是死在無人在意的冷宮中。”

孟承響看向他。

他說：“最後一次來是孔文單親自來的，沒那麽費勁，一杯鸩酒，就這麽輕輕松松解決了。”

孔文單就是皇帝身旁心腹大太監，當年他來的時候，臉上笑的褶子都數不清，人人都以為是皇帝派人來接荀妃出冷宮，荀妃要複寵了。

但孔文單帶來的只是一杯鸩酒，跟：

娘娘好走。

他還記得荀妃死死握住他的胳膊，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撕心裂肺的母後，在他印象裏，他的母妃素來都是冷靜自持的。

看什麽都是淡淡的，包括他。

荀妃給他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禮，那便是一把匕首。

在這冷宮之中，這把匕首要麽解決別人，要麽就解決自己。

他做到了前者，殺了那個拿着冷硬饅頭對他們不敬的宮女。沒想到荀妃看到不僅沒生氣，還非常高興，說他有荀家血性。

那是第一次，母妃正眼看自己，對他有了除了冰冷以外的情緒。

但只是一瞬，自此以後無論刮風下雨，荀妃都教他練武，哪怕年幼的他暈倒也沒有一絲心軟，還說若是這都承受不來，那就幹脆死在冷宮算了。

她最常說的話就是：

“邊綏你要記得，自己為什麽有如今的境遇。”

孔文單來送她時，她目眦欲裂，幾乎瘋狂，“邊綏，你身後背着的是荀家上下幾千條性命！你要替他們報仇，要為他們正名，他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兒郎，不當如此死在朝廷詭谲之下！”

“為荀家複仇！為你外祖父複仇——”

人命啊，多脆弱。

掌權者動動手，多少人的命就那麽灰飛煙滅了。

他想反擊，可團團圍上來的人将他壓在冰冷的冷宮地磚上，孔文單笑意不見底，蹲在他面前，拿着一個奇怪的瓶子，針刺破了他的眼球，瓶子有什麽東西鑽了出來擠進他的傷口。

但他一聲沒吭，痛的暈了過去。手心被自己抓爛，血肉模糊。

孔文單做完這些事直起身子，冷哼一聲，“倒是個硬骨頭。”

邊綏想起那些年的往事，好像早就在不經意間放下了，但往事重提之時，心還微微鈍痛。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得以喘息，逼迫自己不能停下，不能回頭。

睡夢之中無數雙手拽着他入深淵。

多少人哭喊要回家。

他沒說那麽多，但孟承響大體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試圖安慰他，可到這個時候，什麽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世界上從來不存在感同身受。

人生來就是贖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經歷的苦難，他人無法替代。

他緊了緊手，與她十指相扣，看向她的目光熠熠生輝，“知道為什麽孟卿要把你嫁過來嗎？”

孟承響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跟我父親做了交易？”

他笑了，讓她有短暫的愣怔，原來他笑起來也是這麽好看。

“很聰明。皇帝要孟卿的勢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握住孟卿的把柄，所以我跟你爹做的交易就是保你平安。”

孟承響想到如果自己不嫁給邊綏，那麽結局就是進宮作妃，想到這個她就犯惡心。

邊綏說了這麽多，已經有些吃力，眼前逐漸模糊，體溫高到燙人，在意識昏迷之前最後說的話就是：“但無論是否因為這個交易，我都會保你平安。”

他終于撐不住，倒在一邊孟承響的懷中。

而孟承響跪坐在地，膝頭是邊綏的側臉，一張俊臉因為疼痛而發白，眉緊緊皺在一起，冷汗打濕了他的後背。

即便如此，也提前做了準備，給她撐到明日的吃食，把自己綁起來防止自己傷害她。

她嘆了口氣，其實邊綏也很溫柔。

只是都是在看不到的方面罷了。

但是他的溫柔，究竟是對着她，還是對着孟承響這個身份呢？

她擡手将木簪拔了下來，烏黑的青絲如瀑般散落開來。

将簪頭拔開，讓裏面藏着的蠱緩慢爬到自己的手背上。

這個蠱本來是留着她回南疆谷的路上以及回到深谷中，以防萬一而養的，現在想想可能等不到那麽晚了。她用刀将木簪尖削的鋒利後刺破邊綏的皮膚，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上十字傷口，将蠱放在他的傷口外。

師兄留下的蠱，是萬蠱之王。

只要它能打贏邊綏身體裏的蠱，那它就會是這個蠱的母蠱，不必去尋孔文單下蠱的另一只母蠱。

蠱王在邊綏傷口外圍扭了扭，鑽了進去，等了一段時間後，又扭了出來，懶懶的爬上孟承響的胳膊，從準備好的傷口裏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昏迷中的邊綏擰着的眉頭便逐漸舒展開來，痛苦已經減輕了大半。

做完這些的孟承響撫着他的側臉，低下頭鬼使神差在他額角落下冰涼一吻。

反正，以後他們也永遠不會相遇了，那就讓她任性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