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孤島拉維

第117章 孤島拉維

一時沒有人說話,埃岚等待着答案，林恩和格裏諾沉默着，就連在奧爾什丁拿了兩個博士學位的瓊恩,也沒有發聲。

墜落星輝到底是什麽？

恐怕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在伊利亞，它被稱為岩層之血，是在地下水晶礦裏發現的深藍色晶石。

在奧爾什丁，它被稱為墜落星輝,是一個考察隊在城市廢墟裏偶然撿到的神秘物品，發現時融化在地上，是淺淺的一小攤液體。

不管是顏色還是其他性質，墜落星輝和岩層之血都幾乎一模一樣。但除此之外，世界上再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東西,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記錄。

就仿佛是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也許墜落星輝是從天上落下來的。”瓊恩用手摸了摸下巴，“伊利亞把它稱為岩層之血,是因為發現地是一處水晶礦,也因此被誤導得厲害。但奧爾什丁并不是無緣無故把它叫做墜落星輝的。”

“許多學者認為它和星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說,“到目前為止,我們發射的探測器沒有一個能觸碰到群星,但很多人都懷疑,墜落星輝和天上的群星是同一種物質。”

“群星？”林恩皺起眉,完全不能想象，這有點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衆所周知，群星是魔力之源,散發着取之不盡的魔力。空氣中、生物體內和各種水晶礦裏的魔力都來自群星,只不過空氣中的魔力可能是昨天晚上的，而水晶礦裏的魔力則來自幾十上百萬年前的星空。

可問題是,大家對于群星的了解也只有這些。天文一直被列為三大不可知之物。神秘學專業的學者絞盡腦汁日日觀星，到現在對星象的解讀也大多是玄學，基本靠猜。

剩下的人則和林恩差不多，對群星只有最基礎簡單的認知。

早在輝光紀元的時候，各個城市就開始發射探測器，想要抵達群星所在之地，解答人類積累了幾千年的疑問。

但直到現在，那些探測器飛了一百多年，也沒有一個能挨近群星的邊——它們傳來的影像中，群星連變大的跡象都沒有。

那些學者為什麽會認為墜落星輝與群星相同？還給了它這樣一個名字？

“當然，不是說墜落星輝就是一顆星星，”瓊恩搖頭，“沒有人知道星星有多大，但墜落星輝顯然太小了。”

“有人認為它可能是群星的碎片，畢竟它和群星一樣，都能源源不斷地散發出魔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攤了攤手：“這個說法也只是猜想，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它的真實性。不過除了它之外，其他的猜測都天馬行空，比失序區裏的符文還不靠譜。”

例如曾有詩學家提出，墜落星輝可能是上古神明滴落的眼淚，科技中心的人合計了合計，覺得他可能是恩賜紀元時期的文學看得太多了。

可墜落星輝是群星的碎片，聽起來仍舊不可思議。

格裏諾擡手揉了揉左肩，從進入教堂後第一次說話：“不是沒有可能。”

“岩層之血……”他頓了頓，語氣有些複雜，“與我熟知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魔力構成也很……原始。”

岩層之血只是待在林恩的左肩處，格裏諾卻完全吸收了岩層之血，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種物質。

他說得斷斷續續，很難從語言中找到恰當的詞語去描述這種感受。

“很多時候我覺得它并不是實體，而是純粹的魔力，”格裏諾皺着眉，“好像沒有來源，也不會削減。”

林恩能控制和利用岩層之血的魔力，是因為岩層之血雖然在他體內，但仍舊維持着原狀。

而他吸收了岩層之血後，那些液體散入到他的每個細胞，無時無刻不在生成浩瀚的魔力，直接沖毀了他原本的魔力循環。

埃岚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着格裏諾，似乎想從這個戴了面具的年輕人身上看出什麽東西。

林恩沒有多想，岩層之血對他而言更像個随身挂件，他沒有道理不去相信格裏諾的話。

既然格裏諾同意墜落星輝是群星碎片這個說法，那他就不會再質疑。

“可是這代表着什麽？”他問埃岚，“失序區也有群星照耀，墜落星輝又能有什麽作用？”

埃岚把目光從格裏諾身上收回來，她似乎對格裏諾非常好奇，說話前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重點不在于群星，而在于群星的魔力。”

“群星的魔力無窮無盡，墜落星輝蘊藏的魔力也無窮無盡，”她揮了揮法杖，變出一個與他們剛才見到的差不多的魔力湍流模型，“魔力會變成魔力湍流，除了空間不均勻之外，還和魔力的穩定系數有關。”

“單位空間內的魔力量越多，魔力的穩定系數越大，”她用法杖在模型旁寫了幾個數字，“只要達到特定的阈值，即使空間不均勻也不會導致魔力湍流。”

埃岚的眼睛閃着興奮的光芒：“只要能把墜落星輝中無窮無盡的魔力引到失序區……我們就能解決魔力湍流的問題！”

“城市周圍已經有部分區域實驗成功了！”她大步走到林恩面前，“只不過、只不過……我們的法陣能涉及的區域太小了，一塊墜落星輝預計只能覆蓋幾千平方公裏的面積，我們需要更多類似的東西！”

幾千平方公裏，這是什麽概念？

僅僅是風暴湖失序區，就有十五萬平方公裏。而它南方平原和歐西裏斯山脈的失序區更加廣袤。還有偏西一些的失序區，覆蓋了整個暮影森林和永恒山脈，将大陸分隔為東西兩塊。

“所以我們真的很需要你手裏的那塊墜落星輝！”埃岚急急地說，“你是怎麽得到它的？”

“還有你，你是叫格裏諾嗎？你對它好像很了解，如果能發現更多墜落星輝的話……我們願意為了它付出任何代價！”

埃岚小小的臉上露出不太符合年齡的急切與渴求，卻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

她太過激動，幾乎沖到了林恩面前，還抓住了他的風衣，之後才意識到失态，低着頭向後退了兩步。

林恩卻不太能理解。

每個城市的研究機構都會研究失序區和魔力湍流，卻鮮少有像狂信徒這麽集中、這麽狂熱的。

這種非一般的狂熱的确讓他們脫穎而出，參透了魔力湍流的成因，但後面埃岚的話就有些奇怪。

利用墜落星輝，解決失序區的問題，并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狂信徒是不是太大公無私了些？

“你們是為了什麽？”他垂下眼睛，斟酌着問，“這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埃岚瞪大眼睛，好像聽到了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

她蹭蹭向後退了兩步，猛地搖着頭：“好處？做這些事情我們為什麽需要好處？”

這下子連瓊恩都開始覺得奇怪。

“我們不需要好處！”埃岚打開雙臂，大聲宣告，“這就是我們狂信徒的信仰！”

在這個科技飛速發展的年代，早就沒有人信仰神明，可狂信徒卻依然組成教團，把總部設在教堂裏，穿着統一的長袍，秉持着一致的信條。

就連他們自己都稱自己為狂信徒。

“自從回歸紀元第五年的那次魔力風暴後，”埃岚說，“狂信徒的追求就從來沒有變過！”

女孩的聲音尖利稚嫩，卻帶着不可更改的堅定與決絕：“我們可以解決失序區的問題，讓回歸紀元徹底結束！我們堅信着這一點，也願意為此付出畢生的精力！”

“可這……這是為了什麽？”瓊恩呢喃着問，“為了解決失序區，可以放棄一切嗎？”

在奧爾什丁，與失序區相關的課題也是重中之重，但鮮少會有人像狂信徒這樣。

失序區固然重要，但它擴張得很慢，短期內沒有什麽威脅，也不能帶來太大的經濟價值。

與此同時，大力發展其他領域，說不定反而能陰差陽錯地找到解決失序區的辦法。

埃岚用大大的淺藍色眼睛看着瓊恩，眸光輕輕閃動：“因為你們在奧爾什丁，而我們在拉維呀。”

“奧爾什丁周圍有失序區，卻從未被失序區攔住。它周圍有那麽多衛星城，通過傳送陣就能去往幾百上千公裏遠的地方。”

“人們的腳步，城市的科技都從未被失序區攔住，”她輕聲說着，“但我們在拉維……離開拉維市區，二十公裏的地方就是失序區了。”

瓊恩想起什麽。

“孤島拉維。”他說。

與其他城市都不同，拉維是一座漂浮在失序區中的孤島。早在一百多年前失序區形成的時候，它就被單獨分隔開，與其他城市都無法聯絡。

回歸紀元後，近乎所有的城市都在瘋狂擴張，唯有拉維一直在被唱衰。

不僅沒有擴張的空間，還被失序區擠壓得越來越小。有科學家認為，它幾十年內就會被失序區吞噬。

“拉維和其他城市之間隔了幾千公裏的失序區，除了稀少的法師之外，沒有人能夠和外界聯絡，除非願意肉身跨越幾千公裏。”

“不能傳遞信息，不能通過傳送陣往來，沒有任何出口和進口。其他城市有了新的發明，從來不會想起拉維，因為這裏太遠了，我們必須派人出去學習。”

“可學習了又能如何？”埃岚難過地說，“符文帶不進來，要自己制造的話，我們缺少原材料。”

“周圍全是失序區，礦床就在眼前，但開采的速度比光輝紀元時低了上百倍，要運進城市更是難上加難。”

“太遠的礦區我們根本沒有能力……你們也看到了，外面全是魔力引擎驅動的車輛，我們連水晶礦和魔力供應都成問題，根本沒有足夠的魔力支撐太多傳送陣的運轉。”

“我們缺少原料、缺少資金，沒有辦法改造城市，沒有辦法建造那麽宏偉的建築，現在的城市還是光輝紀元時的風格。”

“我們缺少技術，無法交流。拉維的科技至少落後了奧爾什丁五十年，我們卻無能為力。他們有最好最先進的符文制造設備，但即使買了，我們也無法帶它穿過失序區。”

“不僅如此，還有糧食。”埃岚指了指外面，“我去過奧爾什丁，那裏的農民都在使用魔力藥劑，用大型設備收割和播種，市民們每天都會扔掉無數吃不完的食物。”

“可是在拉維，我們什麽都沒有。造不出魔力藥劑，設備不能進入失序區，我們必須節衣縮食，規劃每一寸土地，才能讓每個人都有最便宜的面包吃。”

埃岚反問他們：“我們難道有不這樣做的理由嗎？”

“可……”瓊恩不自在地抿唇，“你們不是也可以搬遷嗎？”

奧爾什丁認為拉維幾十年後就會被失序區完全吞噬，那些被失序區吞噬的城市，市民會搬到其他地方，以便能繼續正常生活。

“當然有人在搬遷。”埃岚定定地看着他，“回歸紀元開始的時候，奧爾什丁有七百萬人口，拉維有二百萬。現在一百多年過去，有超過兩千萬人生活在奧爾什丁的主城區，但拉維只剩下了一百七十萬人。”

這其實是非常反常的現象。回歸紀元以來，很多城市覆滅，市民要不就換一個地方新建城市，要不就搬到其他城市。

所以沒有變成失序區的城市，人口基本瘋了一般地上漲。伊利亞就從一開始的三百萬人變成了現在的一千一百萬。

可拉維的人口反而減少了。

就算是沒有人搬過來，只要正常發展，城市的人口也不該減少。人口減少只能說明市民正在離開拉維。

林恩突然想起，瓊恩的前男友艾薩克就是拉維人。

不僅是艾薩克，還有貝拉的老師布萊爾，還有莫蘭登。莫蘭登中學時離開拉維，現在是奧爾什丁科技中心不可缺少的砥柱。

“是啊，誰會留在拉維呢？”埃岚抱着她的法杖，神情低落，“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傾向于離開拉維。”

“其他城市歡迎他們，他們在其他城市能得到更多，也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越是這樣，拉維越缺人才，沒有人為我們規劃未來，我們的科技停滞不前。你們之前一定想不到，還有城市的個人終端只能通訊，連看視頻都不行吧？”

林恩站在原地沉默着，臉上做不出什麽表情。

瓊恩想說只要他們離開這個城市，一切問題就都能得到解決。

可他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是個奧爾什丁人。

埃岚知道他想說什麽。

“可拉維是我們的家啊，”女孩淡藍色的眼睛裏像裝了一汪澄澈的湖水，“我們在這裏出生、長大，就算外面再好，我們也不想離開這裏。”

“我們希望拉維有一天也能像奧爾什丁，也能像艾盧維亞，所以我們必須解決失序區，才能讓拉維變得像其他城市一樣好！”

埃岚大聲說：“所以我們需要墜落星輝，我們要讓失序區從世界上消失！”

“狂信徒是因為拉維而誕生的一群人。”

房間陷入久久的沉默，林恩輕輕嘆了口氣。

“你們的理想很高很遠，我們卻沒有那麽大的追求，”他的聲音清亮，說着他和格裏諾的共同想法，“我們可以把墜落星輝借給你們，也不會幹涉你們要做的事情。”

他頓了頓，垂下眼睛：“我們只想知道，一百八十年前伊利亞覆滅的原因，墜落星輝能不能阻止魔力風暴……你們做過墜落星輝的人體實驗嗎？”

“做過。”女孩的眼睛睜得很大，“但這和伊利亞覆滅……有什麽關系？”

伊利亞離拉維非常遠，遠到即使在回歸紀元之前，兩個城市的聯系也不多。

“墜落星輝在我體內，我懷疑它阻止了伊利亞附近發生的魔力風暴。”林恩幹脆地說。

埃岚呆呆地問：“伊利亞不是已經覆滅了嗎？”

“還有另一個伊利亞，”林恩的表情不變，“另一個伊利亞躲過了魔力風暴，沒有覆滅。所以我們想知道其中的緣由，知道到底是什麽在起作用。”

埃岚看起來更迷惑了，她的目光在三個人中逡巡一會兒，沒找到答案：“另一個伊利亞？”

“我只有十一歲，”她懷疑地說，“你們不要騙我哦。”

沒人相信埃岚只有十一歲。

不過估計也沒有人會相信還有另一個平行的世界。

林恩不自覺地輕笑起來，帶着些狡黠，給格裏諾遞了個眼神。

格裏諾心領神會，擡手摘下了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