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38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

警車頂着瓢潑大雨駛進大院,三兩個着制服的人從車輛奔下來，拍着身上的水珠。

李維把從賭場裏壓來的幾個人領到裏面去臨時拘留起來，趙晚纓跟在後面打了個噴嚏,脫了外套準備換成常服下班,就接到了陳阿清的電話。

自從阿清姐上次說過陳伯伯手指能動了之後,陳阿清幾乎隔幾天都會跟她說上一次陳伯伯的狀況，趙晚纓還以為今天也是照常,沒想到一接通，對方焦急的聲音就傳來。

“小纓，剛剛護工打了電話過來說我爸有點不好,我現在帶着學生去隔壁市參加數學競賽，回不去,我家那個正好帶年年回老家去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但一時半會兒也趕不上,你能不能先去醫院看看是什麽情況？”

電話那頭陳阿清都快要哭了，她只能找趙晚纓幫忙。

“阿清姐你別着急，我馬上就過去！”

她來不及換制服褲了,接了電話就從辦公室椅背撈起自己的毛衣外套一邊穿一邊往外走。祁琪在身後叫她,扔了一把傘過來。

“謝了！”趙晚纓撐開傘就往外跑，落地的雨水在腳邊炸開，濺濕了滿褲腿,貼在腳踝上,很是不舒服。

正是下班高峰,又恰好趕上下雨天,車水馬龍猶如停滞了一般,在路上擠成一塊塊紅色的拼圖,拉長的帶子一路上都能聽到急躁的喇叭聲。

趙晚纓心裏急，看着路邊的标示牌，想着離醫院也不遠了，索性付了錢打開車門一路撐着傘小跑過去。

氣喘籲籲感到醫院，摁下住院部七樓的電梯，趙晚纓一路往上，踩着濕漉漉的腳印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恰好與嘩啦啦往外走出來的人撞在一起。

“抱歉！”她下意識道歉，喘了一下，手臂被穩穩扶住。

擡頭一看，竟是熟悉的面孔。

顧常易身後的人得到他的示意，紛紛繼續原本要走的路線，留下他們兩個站在病房門口。

Advertisement

“顧醫生，35床的病人情況怎麽樣？”趙晚纓急着詢問病人情況，錯開他就往病房裏走，看到檢測儀上平穩浮動的線條，才舒了一口氣。

護工此刻正在給陳伯伯擦身體，看見她進來，只是點點頭，又繼續悶頭做自己的事。

顧常易跟在趙晚纓身後進來，雙手插着白大褂的口袋，腦子裏對于這個病人的病程已經爛熟于心，“小纓警官不必擔心，剛剛病人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異樣，這是即将蘇醒的征兆，但已經重新檢查過各項機能，結果顯示正在好轉。所以最近一段時間我們會多觀察病人的情況，以便做好應對。”

“小纓警官是陳留廣病人的親屬？”顧常易走上前幾步，站在趙晚纓身邊，“陳留廣處于植物人狀态已經有近十年之久了，能有活動的跡象實在是個奇跡。确實，醫院裏面還是要時不時發生些奇跡，我們做醫生的，也能感覺到我們在努力的事情是有希望的。”

趙晚纓彎腰把陳伯伯的手輕輕地放進被子裏，那雙寬闊粗糙的手，曾經也是一個家庭的支柱，可如今他在病床上躺着，身形已然消瘦。“他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陳伯伯能醒來，對于她來說，意義重大。

一張手帕遞到趙晚纓面前，灰色的，捏在白淨的手指裏，趙晚纓擡起頭，顧常易往前送了送，“擦擦吧，今天雨太大了。”

說完，幾滴雨水就順着額角滑落了下來，趙晚纓接過來吸住雨滴，将滿面的濕氣擦掉。

“謝謝。”

顧常易站在不遠處看着趙晚纓在打電話，她彎着眉安慰電話那頭的人，說陳伯伯沒事，阿清姐不用擔心。

她對誰都是這麽可親，在第一次因為爺爺受傷見到趙晚纓的時候就是那樣。她彎着眼睛，語氣平穩而又迅速地跟他解釋是怎麽發現爺爺又送到醫院來的，同時還叮囑他們要多注意老人，不要讓他們獨自出門。

沒有傲氣的說教，就像是朋友般。她看着比自己還小，但穿着警服就有一種正義的光環似的，就像是拿着魔法杖的木之本櫻，一頭半長的頭發甩出的弧度，都能撩人心弦。

“沒事沒事，我今天可以守一會兒陳伯伯。”

陳阿清真是覺得麻煩了人家，立馬回複：“不用不用，有護工在呢，而且我家那個現在馬上就到醫院了，小纓你也才傷好沒多久，受不得累。何況今天下那麽大的雨，你過來的時候着急肯定是淋到雨了，你回家得好好洗個熱水澡，不要感冒了。”

阿清姐太客氣了，這麽多年因為受了他們家的恩惠，逢年過節都會帶着禮物上門去看趙晚纓的爸媽，也會給趙晚纓送些土特産和包子水餃。趙晚纓應着對方的叮囑，心裏暖暖的，回頭一看，顧常易還站在那裏，似乎在等自己。

“阿清姐，那我等姐夫過來了再回去，護工去吃飯了，不急這點時間。你在那邊也要注意保暖，最近降溫了。”

挂掉電話，趙晚纓朝顧常易走過去。

“小纓警官吃飯了嗎？等會兒下班可以一起去吃飯嗎？”顧常易看了眼手表，時間正指向六點半，今天他不用值夜班，正好能下班早一些。

帶到口中的拒絕正要脫口而出，邱卿卿的話又響在耳邊。

或許對顧常易不太公平，但趙晚纓還是覺得邱卿卿的話說得有些道理，于是她點點頭答應。

很明顯這動作讓顧常易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來，一邊滑動一邊詢問：“吃什麽？火鍋還是西餐？還是吃些中規中矩的吧，川菜怎麽樣？”

“好。”趙晚纓心思動了動，她盯着顧常易的表情看，原來得到回應是這樣開心的嗎？

陳阿清的老公來得挺快，跟趙晚纓說了幾句，便催着她趕緊回去。

他們一家都是好人，趙晚纓把顧常易托人買來的盒飯拿給他，這才跟着顧常易下了電梯。

“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

坐在駕駛座上，顧常易隐隐有些激動，他的手摸在方向盤上，手指指腹摩挲了幾下磨砂皮套。

趙晚纓看着窗外，連串的雨珠沒有變小的趨勢，雨刮器在前擋風玻璃上制造着噪音，繞是不說話，也不會有過多靜谧的尴尬。“那天顧醫生都這麽說了，我要是再拒絕，顯得我有些不近人情。”

“我姐姐喜歡代清川。”顧常易沒頭沒尾地說上這麽一句。

趙晚纓疑惑地看過去，顧常易輕輕一笑：“今天他們似乎在談生意。”

“我一開始覺得自己和代清川是在公平競争，但好像不是這樣。明明是我先遇見的你，只不過一開始我在被拒絕之後竟然退卻了，要不是再次在醫院遇上你，可能我們會就這麽錯過。”

好女怕纏郎。這是顧常岐教給他的，但這句話說得有點晚。顧常易在剛剛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看出了趙晚纓的情緒變化，代清川這三個字，讓一直看着窗外的人轉向了自己。

“小纓警官明明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啊，我早些時候怎麽沒發現呢。”顧常易感嘆道。

趙晚纓只覺得今天的顧常易有些奇怪，話說得沒頭沒尾，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她聽的。

車沒走多遠，來到了一個錯落居民樓的小巷前，顧常易撐傘把人從副駕駛接下來，帶着走進了那條冒着水汽的小巷裏，一股嗆辣椒的味道炸開，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開始咳嗽。

沒有門頭的小店，只挂了一張藍布在門楣上，雨絲裏湧出蒙蒙霧氣，那是街邊小巷的煙火，一個老舊的黑色風扇挂在窗棂上，把煙氣卷上半空，那是老舊的油煙機。

一進門，香味就席卷了鼻息，趙晚纓深吸幾口氣，感受到肚中辘辘。

小店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居民樓改的餐館，一樓吃飯，二樓住人。

該是落了雨的緣故，店裏客人不多，他們二人落座在四方桌前，點了幾個家常菜，便透過出菜口的小圓洞看見大廚一半有力的臂膀掄着圓勺在大鍋前翻動，花椒，辣椒，一把把往裏放，嗆出美麗的味道。

“這是我剛剛跟同事取經來的店。”邀功似的，顧常易顯得有些得意，他今天戴了一副平光鏡，被氤氲了水汽，正用紙巾擦着。

趙晚纓腦子裏沒拼湊出顧常易是否就有戴眼鏡的習慣，木然地回應：“這種沒有招牌的小店，一般手藝都是極好的。”

剛說完，上菜的大媽就将一盤紅油油的爆炒腰花端了上來，聽見趙晚纓的話，大媽笑着說：“我們都在這裏二十多年了，吃過的都說好。”

趙晚纓被催着夾了一筷子，腰花嫩嫩的，脆脆的，裹着紅油能把舌頭卷進去，她滿足地眯起眼睛。

跟着往嘴裏送的顧常易，猝不及防就被辣紅了臉。

“小夥子吃不得辣哦，以後可得練練，不然怎麽吃到一起去呀！”

大媽眼睛尖，一句話就叫人虛心受教。顧常易塞了幾口飯，抱歉地看向趙晚纓。

“阿姨，你誤會了，我們就是朋友，下個菜師傅少放點辣椒吧。”趙晚纓開口解釋。

顧常易雙眸暗了暗，勾起一絲笑來，“這麽急着解釋，小纓警官，我有點難過。”

“我……”

“不用說什麽，我都知道的。還是我自己的問題嘛。先吃飯吧，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一頓飯草草結束，因為那個小插曲，趙晚纓吃得不是很盡興，感覺都有些消化不良。

手機滑落在副駕駛上，趙晚纓上車時才發現，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代清川。她有心回撥過去，卻又不想顧常易有什麽想法，于是作罷。

雨下得愈發大，但好在過了高峰期，路況逐漸好轉，坐在顧常易的車上一路暢通地回了家。他要送趙晚纓上來，被拒絕了。

“如果小纓警官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邀請你跟我一起去北山露營嗎？在你方便的時候。”顧常易摁着副門鎖的按鈕沒解鎖，看着趙晚纓等她的答複。“可別說什麽沒有方便的時候這種話。”

雨水刷拉拉地打在棚頂上，轟隆隆的雷聲響起，一道閃電照亮半邊天空，顧常易藏在車內的半張臉被照亮，趙晚纓似乎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息，她古怪地歪了歪頭，想要看清楚對方的表情。

但解鎖的聲音咔嗒一聲響起，對方趁她愣神的時候替她解了安全帶的鎖扣，“是我急切了，今天謝謝小纓警官能跟我一起吃晚飯，晚上回去好好洗個熱水澡，今天的雨太大，免得感冒。”

再次說出口的話，又是噓寒問暖，趙晚纓察覺到的那一絲危險氣息立時消失殆盡，似乎從未來過。

撐傘走到門禁前，趙晚纓猶豫着又回頭看了眼停在身後的車，車上的人夾在手指間的一點猩紅一晃而過，顧常易沖她笑着揮揮手。

可能是感覺錯了吧？顧醫生是個紳士。

門禁鑰匙放回口袋的時候碰到了手機，趙晚纓想到那尚未回撥過去的電話，掏出來猶豫了半秒還是按了下去。

耳邊的嘟嘟聲讓趙晚纓的心跳逐漸加速，與雨水打在傘布上的聲音逐漸重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作者有話說：

代清川委屈：怎麽能不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