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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衛子衍的身姿清瘦挺拔, 單單是站在那裏，便叫人聯想到“蘭芝玉樹、光風霁月”這兩個詞。

他眼眸深邃如海，天生自帶一股肅重。

姚氏迫于下一任家主的威壓, 急切的想要證明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錯處, 忙笑着說：“慕卿, 三嬸也都是為了伯府考慮, 畢竟，這汀蘭苑外吊過屍首。”

葉棠內心諷刺一笑。

還真是欺軟怕硬。

難怪三房一直被長房、二房壓着, 姚氏這樣的女子，即便做尋常百姓家中的婦人，也會鬧得雞犬不寧。

将軍趕路，不追小兔。

葉棠便從不在意小事, 一切只奔着更高、更遠的目的。

這也是葉棠為何兩世都瞧不起姚氏的原因。

難怪王家氣數已盡, 養出的兒女子嗣, 一個不如一個。

這時，葉棠看向衛子衍，潋滟水眸遞出一個求助的眼神, 但因着葉棠的雙眸天生勾人, 饒是今日未施粉黛，也掩不住狐貍眼中的妩媚華光。

衛子衍與少女對視上的瞬間, 他眸子一眯, 置于身後的那只手掌握了握。

呵，過分！

她還真是會見縫插針，逮着機會就對他暗送秋波。

不過，旋即, 衛子衍又打消了這個偏見，因着很快他就發現, 葉棠看向小道童的眼神，亦是這般秋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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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衍：“……”

不知出于什麽心思，衛子衍來了惡趣味，看着葉棠，唇角溢出一抹壞笑：“表妹，既是驅邪符水，你倒是可以飲下。”

葉棠：“……！”

這家夥，委實可惡！他就是故意的。

姚氏見狀，以為衛子衍是站在她這邊的，臉上立刻浮現些許嚣張之色：“棠兒啊，舅母和你表哥，可都是為了你好。你院裏的人，都該飲下符水。”

小道童雙手呈上瓷碗：“葉大小姐，請先用。我師父還會做出更多的符水。”

衆目睽睽之下，葉棠有些無奈，她再度朝着衛子衍投向了求助的眼神。

他與她，難道不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這日後還能不能好好合作？

既是同盟，他就應該幫襯她呀。

葉棠的眼神不可謂不真切、赤忱。

衛子衍自是接收到了美人的眼神求助，他腦中自行讀解成了這麽一句話：好表哥，且速速搭救于我。

衛子衍薄唇輕輕一扯，自己被自己的腦補取悅了。

不過，他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不甚明顯。

很快，衛子衍又恢複面色清冷：“符水不急着飲，既然汀蘭苑不吉利，那便就搬去別處。正好軒墨齋空着，葉表妹即刻帶人搬去吧。此地……便留給三嬸，繼續驅邪。”

衛子衍清越的話音剛落，在場諸人臉色各異。

葉棠展顏一笑，因着右小腿有傷，看上去羸弱纖柔，病若西子又勝出三分，那雙狐貍眼仿佛又在說話：好表哥，還是你最好。

衛子衍并沒有回以一笑，葉棠的一颦一蹙，在他眼中，皆是小心機。

葉棠福了福身，算是致謝：“多謝二表哥，棠兒這就帶着妹妹搬遷。”

此時，姚氏母女呆若木雞，不可置信。

要知道，軒墨齋可比汀蘭苑好了太多，地處安靜，離着後花園子很近。而最關鍵的是，不同于伯府的其他廂房，軒墨齋原先是伯府的千金小姐居住，德妃沒有入宮之前，便是住在軒墨齋。

姚氏自己的女兒都無福消受軒墨齋，如何能讓一個表小姐占了這樣的便宜？！

她只覺得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姚氏神色焦灼，仿佛是讓葉棠占據了天大的便宜，當下就沒忍住：“可是慕卿啊，軒墨齋是德妃娘娘此前的住所，這恐怕……不妥吧？”

德妃已是宮中人，這輩子都不會回到伯府。衛子衍是未來家主，他讓誰入住軒墨齋，那麽誰就是軒墨齋的主子。

衛子衍清隽的面容毫無他色，頗有少主風度：“三嬸既說汀蘭苑鬧邪祟，那自是要徹底清理幹淨，這裏也不便繼續住人，免得再鬧出事端。對吧，三嬸？”

姚氏：“……！”

葉棠已經福身謝恩，而且衛子衍這個少主，自是一諾千金，既是已經說出口的話，就再不會出爾反爾。

姚氏當真懊悔不已！

早知此刻，她就不該花費銀錢，請了道士上門做法！

衛子衍款步揚長而去，長安和鐘北緊随其後。

葉棠也帶着婢女回屋收拾行囊。

姚氏愣在當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衛芙不甘心到跺腳：“母親呀！那軒墨齋，我也想要！”

姚氏一肚子怨氣無處可撒：“夠了！我早就告訴過你，在這個家裏，你一定要哄好你二哥哥！你現在想要軒墨齋？遲了！”

兩個道士不知所措，詢問：“三夫人，那……法事還要不要繼續？”

做戲要做全套，不然，豈不會被衛子衍抓住把柄？！

姚氏咬牙：“繼續！”

這次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銀子耗進去不說，還讓葉棠得了天大的好處。

母女二人負氣而去。

軒墨齋一直都有人打掃歸置。

葉棠帶着妹妹直接入住，她的四名護院辦事利索，采薇和拾翠也都是手腳麻利的人，不出一個時辰，就将一切歸置妥當。

較之汀蘭苑，軒墨齋的确雅致的多，院牆爬滿薔薇花枝，庭央栽種了四時不謝的葳蕤花木。亭臺樓閣與池館水榭，皆掩映在翠柏之中，頗有雅義。

葉娴四處張望，眨了眨葡萄大的眼，問葉棠：“長姐，你不是常告訴我，不可輕易受人恩惠麽？這座院子比咱們在葉家的別苑還要漂亮，算不算是恩惠？”

葉棠欣慰的看着妹妹，莞爾說：“娴兒，你說得沒錯，的确不應該輕易欠了旁人的人情，但二表哥不是外人。”

葉娴一知半解。

長姐常年告訴她，不可以輕易相信旁人，怎麽二表哥就不是外人了？

葉娴又問：“二表哥是自己人？”

葉棠看着妹妹稚嫩的面龐，滿腹心酸。上輩子她那麽小心翼翼呵護的妹妹，都沒活到十歲……

這一世，葉棠發誓，便是付出多大的艱辛，她也要将妹妹養大成人。

所以，衛子衍這號人物，她一定要抓住。

葉棠嗓音溫和，說：“對，你二表哥是自己人。”

在軒墨齋歇了半日，葉棠就去見了衛子衍。

她特意前來青玉閣道謝，還給衛子衍送了一匹上等的緞面料子。

“二表哥，這料子的材質，便是京都也少見，可用來縫制衣袍。二表哥身段颀長修韌，天人之姿，最是适合這等好物。”

衛子衍眸光淡淡掃過黑衣托案上的緞料，不難想到葉棠的小心思。

她已經開始送布料了。

過一陣子，是不是會親手給他縫制衣裳？

還真是步步遞進，循序有秩。

衛子衍薄唇輕啓：“葉表妹倒是有心了。”

他見葉棠方才邁入庭院的姿态頗為端莊，看不出小腿上有傷，鵝黃色裙裳襯得肌膚欺霜賽雪，這女子的着裝打扮看上去沒甚不妥，可又似乎處處透着心機。衛子衍觀察甚微，觀之葉棠，只覺得她渾身上下皆是處心積慮打扮過。

絲縧束腰，剛好勾勒出柳腰；衣領恰到好處的遮住鎖骨，卻又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盤雲髻幹淨利落，削弱了美貌帶來的攻擊性……

葉棠僵住。

總覺得衛子衍有些陰陽怪氣，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更是透着古怪。

葉棠如實說：“二表哥，我是特意前來感謝你替我解圍。軒墨齋比汀蘭苑好了太多，托了表哥的福，這次，我與娴兒算是因禍得福了。”

借口！

她就是想過來露個臉。

衛子衍笑意淺淡，他這人生得俊美無俦，可實際上，笑起來還不如不笑，總仿佛是在隐忍着什麽。

葉棠見慣了他不茍言笑之态，每每看見衛子衍淡笑，便十分不适應。

“葉表妹不必謝我。全當是抵消了那晚在萬花樓的所有花銷。”

葉棠：“……”

她為了配合衛子衍調查汪良，足足花費了數千兩，這些銀子都可以在外面置辦宅子了，衛子衍卻用伯府一套廂院，直接抵消了這個人情……

葉棠自是心中不滿。

她可不是什麽大善人，之所以願意揮金如土，也僅僅是為了掙這一份人情。

她的錢，從來都是花在刀刃上。

其實，她根本不想和衛子衍銀貨兩訖。

只有讓他欠了自己的，日後，她才能從他身上得到更多。

她是個生意人，一慣喜歡長遠利益。

見葉棠怔住，衛子衍的眼神意味深長：“怎麽？葉表妹覺得，伯府的別苑抵消不了你那幾千兩銀子？”

葉棠臉上笑意微僵：“自然……可以抵消。”

葉棠“敗興而歸”，衛子衍看見她轉過身時，攥緊了小拳頭，男人不知被什麽取悅，薄唇噙笑。

衛子虞疾步過來時，衛子衍已飲了半壺涼茶。

他兀自撩袍落座，這便開始喋喋不休。

“我方才回府，就聽說三嬸為難了葉表妹？三嬸也委實過分，掉進錢眼裏去了，伯府可從未在銀錢上短缺過。王公子的死，也與葉表妹毫無幹系。三嬸鬧了這麽一出，八成還是想從葉表妹身上讨些好處！三房委實……唉！”

衛子虞恨鐵不成鋼剛，奈何自己是晚輩，又不能去訓斥姚氏。

見衛子衍還在漫不經心飲茶，衛子虞又說：“二弟，婉兒又被人盯上了！這次是二殿下！”

衛婉是衛子虞一母同胞的妹妹。

長房所出的姑娘已經難産血崩而死。三房的衛芙上不了臺面。眼下，衛婉是永寧伯府最尊貴的千金小姐，幾位皇子都想得到衛婉的芳心。

要知道，只要能娶了衛婉，永寧伯府的勢力也可順便納入囊中。

二殿下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衛子衍狹長鳳眸溢出一抹異色，語氣卻十分平緩，仿佛無論什麽事都不足以讓他情緒波動：“大哥，此事可能篤定？”

衛子虞對二皇子的行徑，很是不滿。

“二弟，殿下他私底下給婉兒送了手镯。他自是明白伯府不想再将女兒嫁入天家，他便試圖暗中俘獲婉兒真心。”

宮裏的德妃已經與當今皇後分庭抗禮了。

這些年，德妃母子二人在朝中拉幫結派，勢力漸長，對儲君之位肖想已久。

若非伯爺不欲涉政，常年鎮守邊關，鮮少歸來，德妃的行徑只會更加猖狂。伯爺早些年就已經言明，衛家不幹政。

衛子虞焦灼：“婉兒年紀小，性子單純。二皇子就是一只狐貍，婉兒萬一被騙去了真心，可如何是好？”

若是衛婉不動心，蕭成風總不能強娶。

怕就怕衛婉年少無知，會被男子的花言巧語哄騙了去，屆時非君不嫁。

衛子衍眯了眯眼。

若說二皇子是狐貍，那麽葉棠呢？豈不是修了幾世的狐貍精？

衛子衍的指尖點了點石案：“葉表妹。”

衛子虞納悶：“二弟，你是什麽意思？”

衛子衍似玩味一笑：“葉表妹定有法子。”

衛子虞：“……”

葉棠回到軒墨齋沒多久，長安就過去請人。

對此，葉棠也甚是納悶。

不過，話說回來，衛子衍的性子本就讓人捉摸不透。

上輩子，她甚至一度以為，衛子衍很是厭惡自己。若非死後發現衛子衍孤守着她的牌位，她怎麽都不會相信這人對她……用情至深。

當真叫人意想不到！

葉棠午膳用了一碗酸疙瘩湯，唇瓣有些微辣，衣裳也沾了油漬。所以，她離開軒墨齋之前，便塗了蜜桃口脂，潤了潤唇，又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裙。這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可葉棠萬萬也想不到，當再度見到衛子衍時，這人已将她視作了千年的狐貍精。

衛子衍記憶力也驚人，自是記得葉棠此前的穿着。

這才過去不到一個時辰，衣裳換了，口脂又重新塗上，便是臂彎的披帛也換成了桃花粉的顏色，果真應了一句：女為悅己者容。

她……

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衛子衍不動聲色輕扯唇角，指了指對面的石杌：“葉表妹，坐下說話吧。”

她站在亭臺下，窈窕婀娜的身段一覽無餘。衛子衍是想暗示她，大可不必如此費盡心機……

機關算盡，只會累壞了卿卿。

葉棠哪裏會知道衛子衍心中的九曲十八彎？她還以為衛子衍對她改觀了，這便老老實實落座：“兩位表哥，叫我來，是有何事？”

衛子虞臉上的焦灼之色稍稍緩解，始終對葉棠露出最好的一面，溫和一笑，這便将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葉棠是個聰明人，衛子虞避重就輕，沒有提及朝中之事，只說自己不舍得讓妹妹嫁入天家。

聞言，葉棠當即愣住。

她恨不能狠狠拍自己一巴掌。

這幾日諸事纏身，她竟是差點忽略了婉表姐的事。

衛婉上輩子癡心錯付，看清蕭成風的真面目後，含恨自盡了。

一個權柄熏天的人，又豈會真心待誰？

蕭成風最愛之人，只有他自己，還有他夢寐以求的皇位。

只可惜，這些人鬥來鬥去，最後的贏家卻是一慣清心寡欲的衛子衍。

葉棠很快就想到了法子：“女子一旦情窦初開，很容易陷進去。不過，表姐不是蠢笨之人，一旦讓表姐認清二殿下，那麽一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衛子虞納悶：“表妹這是何意？”

葉棠莞爾：“讓表姐親眼看見二殿下如何對待其他女子，不就行了。倘若二殿下對待旁的貴女，也是那般溫柔呵護，以婉表姐的性子，哪裏還會一片癡心。而且，倘若只是明面上阻止表姐與二殿下接觸，事情只會适得其反。”

“咱們要做的，就是打破表姐對二殿下的幻想。幻想一破滅，情義也就不複存在了。”

“世間男女總是如此，越是難以得到，就會覺得無比珍貴。所以，萬不可硬來。鴛鴦不可棒打，只能用離間計。”

衛子虞一愣，一下就悟了：“表妹，還是你有法子！”

衛子衍似笑非笑，捏着茶盞的指尖頓了一頓。

她，果然是只狐貍。